深夜，李文慧坐在一輛的士後排座椅上，她的眼睛有些浮腫，就像夢遊一般，從的士車上走下來後，晃晃悠悠地爬到了床上，徹底清醒時又躺進了盛滿水的水箱中，眼睛一閉上，就進入了“睡眠”狀態。

  金屬，暗沉沉的金屬大地上浮現著陰涼的痕跡，就像太陽初升時候，陽光拂過夏日裏露水重重的草地。光線從遠方慢慢傳來，就像照耀在一個巨大的金屬日晷上一樣，整個金屬空間散發著一股重金屬的毒，就像汞液揮發在整個世界中。

  她站在街道上，就像患了重感冒一般，渾身無力，腦袋暈沉，眼見著整個大樓表麵浮現起暗紅色的光來，密密匝匝的金屬網猶如一片豐沛的森林從天而落……

  這時候，大地的震動隨著一股滾石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強烈，一道道海浪般的褶皺出現在街道上，這些褶皺前推後搡地前進，越聚越多，越聚越高，成為了一個高達二十來公尺的“巨浪”。

  現在，整個街道就如同一條需要除塵的地毯，被人為揚起後，巨大的“浪頭”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抖了出去，快速向李文慧奔襲而來，就像怪獸哥斯拉向她奔跑過來，完完全全占據了她的眼球，隻剩一抹黑透了的陰涼，嚇得她摔倒在了地上，繼而縮成了一團，躲在身後的長椅邊，身子開始發起抖來，就像是孫悟空麵對著如來佛祖那從天而墜的巨大手掌一樣，怎麽樣也躲避不了了……

  一道霹靂巨響，浪頭撲打過來，街道成為了一條不斷飄舞的綢緞。

  一刹那間，筆直的街道開始如電梯一般向前移動，由不得她有任何的反抗，整個人向前栽倒在地上，死命嘶喊著，猶如宇宙飛船快速在太空中穿行，耳邊的呼嘯聲就像一根根針要刺破她的耳膜一般。這街道就像匯聚在一起的溪流變成的山洪一般，再也沒有什麽可以阻止得了它的步伐，一切阻擋它的事物都可能被它摧毀掉。

  李文慧抱緊了一個街邊的長椅上的椅子腿，就像一隻掉落在牛奶瓶中的蒼蠅，隨著傾瀉的奶牛，整個人在這個私人空間內大做著可怕的翻轉運動，一次次從極高的懸崖般的街頭峰頂陷入穀底，眼睛被黑壓壓的泥石流物質遮蔽了一樣。

  此刻，她是一輛速度不可降的賽車，顛簸在街道上，嘴裏除了“啊”聲，再叫不出其他的字眼，臉上的皮肉扭曲著極其難堪，眼睛裏的事物都在以弧線方式在旋轉，等到街道緊急刹車後，李文慧的手再也忍受不住壓力，從椅子腿上掙脫開，身子被拋到了半空中。

  她張牙舞爪般地在天空中大呼小叫著，做著自由落體運動，直向地麵摔去，眼裏慢慢出現了一個黑點。那黑點越放越大，變成了人形，等到人形轉過身來時，她剛好掉落在對方的雙臂之間，嘴裏的嘶喊聲也戛然而止。

  “怎麽樣，夠準的吧？”

  “哥——”她的喘息聲停止後，說道，“幹嘛老是整這麽些事？”

  “並不是我故意的，隻是這裏的環境受了心情的影響而發生了改變，”李亮將她放到地上，說道，“興奮的時候，這些街道就會產生剛才的現象，緊張的時候，道路就會出現坑坑窪窪的現象，所有的這些環境都受到心情的影響的，身體的在釋放激素，對大腦產生了影響。”

  “現在我們去哪裏？”她問道。

  “記憶碎片區，”李亮回答著，“在那裏，就像電腦硬盤數據被刪除找回，我們可以在那裏去尋找他所遺失的信息。”

  “可是你不一直在這裏嗎，為什麽你不主動來尋找呢？”

  “第一個，那裏有扇門，即使是我也沒有能力打開，是需要外部刺激才能打開了，他不能釋懷的話，我不可能打開；第二個，醫不自醫，沒有參照，自己尋找的答案，很可能帶有欺騙性，你就是我的參照物，可以給我一些參考。”

  “那我知道了！”

  “對了，我們要不要再來一次剛才的事情？”

  “什麽？”

  “就像剛才你被海浪掀起來的樣子，我們要不要再來一次，因為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還有些遠呢，再抖動一次巨浪，我們很快就能到達！”他笑著問。

  “不行，再這樣，我就真的會被嚇醒的，整得像過山車一樣！”

  於是，他們隻好慢慢向深淵般的碎片區去。

  “你的身上又多了些愛情的味道，但是卻是另外一個男人的”

  “真的嗎，切——”她說道，“約會而已，要是和每一個人吃飯、相遇都算是愛情的話，那愛情也太廉價了。”

  “愛情本來就很廉價，隻是你和你哥一樣才把愛情當回事而已，”他笑著說，“不過呢，感情的話，任何時候都應該要主動點。”

  “女人也要主動？”

  “是的，對愛情來說，女人也要主動。”

  “但是女人要矜持才對。”

  “誰說的？他，喂別聽他的，他自己好久都很久沒碰女人了，”李亮說道，“他一共才有兩樁愛情而已，而且還是以失敗告終的。”

  “女人主動容易被把控吧？”

  “女人也一定要向男人一樣主動，但是一定不能表白，因為表白了的話，以後不能在吵架的時候以誰先主動的借口罵對方，不能對男人說‘當初追我的時候怎麽樣怎麽樣，死不要臉，我不答應你求我的，但是現在在你們樣怎麽樣’，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對吧，主動的話你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愛誰，喜歡什麽樣的人，會堅決拒絕會給自己帶來感情麻煩的男人，不會有感情矛盾和痛苦，也不會在感情失敗以後產生後悔的感覺。”

  “聽上去有些道理，我試試！”

  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在最後，他們遠離了充滿高樓大廈的市區，站在一個黑洞般的洞口前，就像麵對著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血管一樣。

  “現在，我需要點想象力幫助了！”李亮閉上了眼睛，一輛老舊的礦車從極深的地下緩緩爬了上來，停在了兩個人的腳邊，兩條鐵軌和出現在了眼前。

  鐵軌伴隨著刺白的燈光一路向下延伸，在拐彎處暫時失去了蹤影。

  “上來吧，”李亮跳上了車，然後將妹妹拉了上來，“現在，跟著我張大嘴巴？”

  “幹嘛？”

  “啊——”李亮的手鬆開了刹車杆，嘴裏大叫著，身子隨著礦車消失在了洞口，變成了一陣急速的風。他們從高高的話題上滑落，就像幼兒園裏的小孩坐在滑梯上從下墜落一樣，隻是這座滑梯更長更遠，沒有盡頭一樣。

  尖叫聲不斷地在煤礦般的坑道中傳播著，很久才停止。

  李文慧壓低了腦袋，看著頭頂充滿褶皺的管道，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營養物質被裝在一個細胞中被運送著去往自己的終點，她的耳邊傳達著人體打鼾般的巨大聲響，轟隆隆亂響的鐵軌和礦車的碰撞聲就像地底的怪物在低吼一樣，自己現在仿佛被水流帶動著像瀑布邊緣而去，隻是一會工夫，礦車卻出乎意料地進入了平緩的軌道，速度越來越緩慢。

  終於，礦車從管道中滑了出來，來到了一個空間寬闊的地方。

  他們所乘坐的礦車就像是一根火柴，“噌”地一聲劃亮了這個地方的黑暗。

  亂石和礦山的形象出現在了李文慧的腦海裏，一個巨大的懸崖橫在兩個人的前麵。

  “到了嗎？”她抱著哥哥的手問著。

  “到了，但還沒有進入碎片區，那道門後麵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這個地方可真夠嚇人的，太安靜了，一點人氣也沒有一樣。”

  “本來就沒有人氣，但是當人們沉思的時候，陷入‘無’的境界中時，卻經常來到這裏。”

  黑壓壓的山峰、深淵和四周現代化的彎曲的路燈顯得很不協調，讓她產生生於達利油畫中的錯覺。

  這裏的一切都是黑色的一樣，就連那些路燈發出來的光都很暗，就像是被水化淡了的墨水。

  李文慧擁著哥哥的手臂，看著身邊猶如螺旋的山峰和腳下充滿石子的道路，很快來到了懸崖邊的大門前，眼前的道路越收越窄，滿眼裏隻剩這道門了。

  這是一座高達二十來公尺的木質門，它的兩隻巨大的門環猶如兩隻巨大的眼睛，銅製鎖頭已經打開，從門環上掉落了下來。

  李文慧仰著腦袋看著它，就像是麵對著一個巨人一樣，腳底忍不住打顫、發抖起來，但是又覺得這門自己很眼熟，很像自己記憶中的有關二十年前的那個家的木門的放大物。

  “我們一起推開它！”李亮的手放到一側大門上說道。

  “可是它的樣子看上去很重啊！”

  “推開它！”李亮重複著。

  兩個人一人選擇了一扇側門，雙手撐在門上，腿腳不斷向後蹬，腳下的石子發著咯吱咯吱的響音，門環敲擊著木門微微發著沉沉的金屬聲。

  門間開始出現了縫隙，巨大的門栓如兩座橋梁一般懸在了天空中，巨大的插栓係在一條寬大的布條上，猶如達摩克裏斯劍懸在兩個人的頭頂上空。

  李亮從門縫中穿了過去，隻是等到李文慧的前腳踏出去時，卻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李亮就仿佛突然從她眼前消失了一樣，沒了蹤跡，隻是她來不及反應，身子就已經隨著哥哥手掌拖拽的力量一道向懸崖栽下去。

  李文慧驚恐的時間都沒有，她的身子就像一片落葉被水流帶走了，就像紙片被烈風刮走了，陷入了碎片空間內，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哥哥身邊，兩隻手人忍不住擁緊了哥哥的手臂。

  兩個人就像懸浮子太空中麵對著無數的發光星體似的，此刻也懸在碎片空間中，麵對著無數碎片化的信息。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呈現著漸變顏色和彈簧搞怪玩具樣的模樣，仿佛一個個怪異的人像動作組成的爬行毛毛蟲或者折疊的燈籠，呈現四維空間想象的模樣，而更多的畫麵卻像是隕石在半空中炸裂，帶著巨大的衝擊波襲擊地球，或是炸彈碎片快速從他們的眼前飛過。

  李文慧感到哥哥的手掌震顫了一會，那些怪異的毛毛蟲伴隨著他的緊張心情而變化，一個個的活動物體在瞬間被拉伸又恢複原狀，在極短的時間內出現電力不足的燈光閃爍情況一樣。

  “別緊張，”李亮忽然興奮得對她說道，“看到了嗎，那裏？”

  “什麽？”

  李亮指著一塊破碎了的三角狀畫麵，那是他們小時候吵架的視頻畫麵。

  “那是我！”李文慧順著哥哥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看到自己和哥哥為了一個麻將牌吵架的模樣，忍不住笑著！

  “我有時候會想起這些事，有時候又覺得很模糊，越遙遠的事情我越沒有印象，”李亮指著一個嬰兒爬行時候眼裏的信息片段說道，“看這裏，這是我小時候看到的事物，但是我根本沒有印象，它們都被當做垃圾一樣被大腦遺忘，很難很難才能被回憶出來，要是我不打開這道門，根本就不可能回憶起這些東西。”

  李亮看著自己眼前的信息一個個相互破壞，又一個個重新組合。

  “亂糟糟的！”她看著那些相互衝擊、相互破壞的信息片段，好端端的熟人麵孔上鑽出來其他人的笑容和動作，就像麵對著一座大豆、穀物、小麥等等糧食混合物的大山，現在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將這座大山裏的“糧食”全都整理出來，一一分列，那簡直是要人命。

  “而且沒有任何的規律，就像地球磁極出現了混亂，整個地球要分崩離析了一樣！”

  “對啊，”她想起那些有關失憶者的畫麵閃回鏡頭，無數的片段以各種零碎的畫麵在病患者腦海中重現的難受模樣，“這該怎麽找啊！”

  “通過超級計算機就可以。”李亮回答著。

  “這裏有嗎？”

  “我的大腦就是超級計算機。”

  “現在要幹嘛？”

  “我要讓它們變得有序起來，找到被機器人刪除的那段信息。”

  李亮閉上了眼睛，一股強烈的震動伴隨著巨大的響音從地底傳來，猶如石油井噴一樣，大量紅色的液體猶如噴泉般湧入了這個空間內，晶狀水螅物質開始在紅色的液體中組網，閃耀的斑點猶如信息接收和發送一般，急速地收縮、拉長，在亮晶晶的管道中傳播著，無數的信息數據仿佛漂浮在大海中的垃圾被巨大的抽水設備收集，所有的信息隻在一瞬間靜止了下來，又很快進入了時空倒流的模樣，以光速向後退。

  李文慧看著那些太陽耀斑的光點，一係列的信息數據就像是拉成的遊絲從眼前劃過，密密麻麻的，密集淩亂得就像草稿紙上混亂的線條，所發出來的光芒猶如鋒利的刀在歌著自己的身體，刺激得她睜不開眼睛。

  等到她的耳邊消失了那些震耳欲聾般的聲響後，她重新睜開眼睛時，眼前那些零碎的信息數據全都消失了，密集的光線網絡也不見了，紅色的噴泉也不見了，若明若暗的空間一下子成為了一個空白的平麵體一樣了，安靜異常，而李亮手裏隻是多了一隻整理好所有碎片信息的紙箱而已。

  兩個人就像站在一杯牛奶中一樣，顯得很礙眼。

  兩幅黑色的椅子從牛奶樣的空間內升了起來，李亮從箱子裏的一堆整理好的光碟中抽出一張光碟，這張光碟裏擁有著他們想要的數據。

  他抿著嘴，看了看妹妹，然後鬆了嘴，鼻孔裏長出一口氣，走向了空間邊緣，將光碟放入牆壁上伸出來的光碟盤中，和妹妹一道坐了下來。

  視頻的陰影讓這個白色的空間顯露出它的弧狀模樣來。兩個人就像坐在一個半球狀的房間裏看電影一樣，視頻投射出來的模樣呈現3D電影模樣了。

  她所看到的畫麵承接著自己被安眠藥催送入眠後的場景，自己的身子被抱進房間裏，蓋上了被子，“鏡頭”一直在空蕩蕩的牆壁上停留了二十來分鍾，然後一陣緩慢的腳步聲過後，眼前出現了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瘦條條的人影。

  她很快就認出了那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當“鏡頭”離得父親越來越近時，李亮渾身不適地發起了呆，鼻息間呼吸著鬱熱的氣息，抱起地上的數據箱，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身後，打開了門，走了出去，隻留下妹妹一個人在房間裏。

  “你要去哪裏？”

  “不去哪裏，想去外麵，我不想再看到這畫麵了。”他很是難受地說著，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眼底有些不自在，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了。

  過了一會，李文慧臉上的皮肉僵硬、掛著眼淚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站在了懸崖邊上的大門裏側，那空蕩蕩的白色房間就像一艘飛船一樣停靠在懸崖邊上，沒有聲息。

  李亮沒有搭理妹妹，半個身子在門內，半個身子在門外，隻是將手裏的數據箱裏的數據光盤順著懸崖傾倒而出，這些光盤就像是無數破碎的玻璃一樣早半空中發著劈裏啪啦的響音，一個個碎裂。所有的數據信息猶如被壓縮的液氮一樣，經受了高溫就瞬間膨脹成氣體，恢複成原來的模樣，隨著一聲聲爆裂的巨大聲響，成為了一個個數據亂流的大風，相互衝擊著，擊毀了懸浮著的白色屋子，猶如奇怪的飛行怪物從兩個人眼前消失了，聲音越來越輕。

  兩個人從懸崖上退了出來，大門瞬間又關緊了。

  “你倒掉那些幹嘛呢，不需要了嗎？”過了一會，李文慧麵無表情地問著。

  “必須要傾倒掉，記得太清楚對自己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有些太遙遠的事情記得沒有意義，而有些事遺忘掉又是人的自我調節、自我保護而已。”

  “那份數據不要了嗎？”

  “它已經傳達恢複到原來的房間裏了。”

  “是你殺了老爸？”李文慧搶在哥哥前麵，忽然阻攔住他的去路，向他質問著。

  “你不是看到了嗎？”

  “為什麽？”

  “沒有什麽為什麽，我可以殺了他，也可以殺了你！”

  他想要將妹妹驚醒過來，整張臉變得極其恐怖，就像一頭饑餓的野獸，誇張的嘴角擰成了小醜的模樣，而李文慧被他的模樣嚇得連連後退，最後落入了哥哥想象出來的一個黑色的洞穴中，徹底驚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