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腰酸背疼的李亮站在客廳裏緩慢地走動著，看到李文慧從衛生間內走了出來。

  “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

  “差不多十一點，你怎麽了？”

  “沙發上睡了一個晚上，身體不舒服——怎麽不叫醒我呢。”

  “看你太累了，睡得又沉，鼾聲都大得出奇，不想再把你叫醒。”

  “可能我真的有點累了，我還要再睡會才行，”他說著就要往自己房間去，但是又看了看著妹妹那在洗麵奶的幫助下掙脫了疲乏無油的臉，忍不住又走了回來，問道，“怎麽今天有事，起這麽早呢，不睡懶覺了？”

  “有約會！”

  “難怪呢，注意安全，有事呼我！”

  李文慧想問李亮這幾天跑哪裏去了，但是看到他哈欠連連擦洗臉龐的樣子，又放棄了。

  她挑了一套草間彌生風格的白橘相間的連衣裙，乘車來到了和周宸約定的地點，隻是自己早他一步先到了，才坐了下來就點了一杯咖啡。

  這是一家西餐廳，很是安靜，以白色為主色調，偏冷靜，一側牆上靠著一個擺滿了書籍的書櫃，中央有著一道象征性的屏風隔絕兩側，方形的立體花盆裏是些枯枝雕塑，牆壁上是些鏤空的馬蒂斯海藻樣和人樣圖形。

  她坐在瓷白色的桌前，頭頂上的杯狀燈管落下來的燈光照得四周處在極度的白晝中一樣，很容易讓人以為自己是坐在露天的場地上喝咖啡或者吃西餐。

  十一點過後，周宸給李文慧發來一條有關失約的短信，然後又給她打了一通電話。

  “我知道你肯定會生我的氣！”

  “如果我不生氣，那我還是女人嗎？”

  “隻是公司臨時需要我做些有關人事的安排，還有兩個會要開，恐怕我不能守時赴約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她回複，“要是你真來不了的話，那我要點餐了，我有些餓了。”

  “試試那裏的白葡萄酒，挺好的！”

  “好的，”她說著掛斷了電話，然後對服務生說道，“你好，給我一份全熟的牛排，裏脊肉，給我一杯白葡萄酒，謝謝！”

  李文慧深吐了口氣，麵對著坐在餐廳裏的男男女女，忽感尷尬一樣。過了一會，她想起自己也該去醫院看看自己的母親，很快又因為有了方向而不再介意失約帶來的沮喪感了。

  她可不信男人會在已經預約時間約會的情況下還能失約，要麽就是真有急事，要麽就是試探了。她曾經也從一些女人嘴裏聽到有關那些幼稚可笑的試探方式，想到自己那些女同事說的事情，她便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某個地方偷看自己的舉動，自己完全暴露在一雙移動鏡頭下麵似的。

  她吃過了牛排，偶爾嚐一嚐白葡萄酒，覺得這酒的味道的確如周宸說的，味道挺好的，很爽口。

  從餐廳裏出來後，李文慧計算了路程和車站，轉了兩趟車往母親所在的醫院去。她很久都沒有乘坐公交車了，現在她坐在倒數三排靠窗的位置上，泛起了困。

  很久以前的公交車總是帶著濕漉漉的感覺，車廂內總是一股古怪的黴味以及汽油混合味，讓人想吐，現在的車廂環境要比以前好得多，裏麵都很整潔，去往稍微偏的地方時，裏麵都很安靜，每個人身體裏的血液都因為吃完飯，跑進了胃裏，腦部缺氧而哈欠連連的模樣。

  近十月的天氣，陽光的力量衰減了，要死不活的樣子，就像蟬鳴可憐的餘音一樣，沒有鮮活的動力，即便是晌午，陽光照在玻璃上，也隻如盛夏裏的陽光穿過厚厚的窗簾，無形隻剩一片陰涼。

  街道越來越安靜，人跡越來越少，香樟樹的陰影重重地依附在車身上麵，整個公交車就像是一棟爬滿爬山虎的民房，對了一股特殊的趣味。

  她忍耐著睡意，從車上走下來，站立在T字形的站牌下，等待著公交車離開後，瞅了瞅馬路兩旁的車輛，瞧準了時機，從馬路的一側跑到了馬路的另外一側上，在水果店裏買了些水果，然後轉過路口，向前走了不足兩百米的路程，就到了醫院的門口。

  醫院裏就更加安靜了，這樣的時候，醫生、護士還有醫院裏的病人大多還在吃飯。

  她快速爬上了樓梯，然後走到了母親所在的房間前，手握著古董般的門把手，將門打了開，但是屋子裏隻是空蕩蕩，並沒有人。

  這病房裏還算幹淨，隻是房間裏的一張灰色老書桌上放了兩張橘子皮，也許是驅味用的。床鋪和枕頭上還印著人體凹陷下去的痕跡，看樣子人出門了。

  她打開了門，找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將水果放在地上，又走到窗前，將窗子打開，給房間通風換氣。

  半個小時後，李文慧等得有些疲倦了，在車上也沒怎麽休息，於是便關起了門，躺在母親的床上睡著了。

  下午兩點半的時候，房間的門才再次被人打開，她也重新被人推醒過來。

  “怎麽特地跑到我這裏來睡覺了呢？”她的母親笑著問道。

  “嗯！”她滿臉的憔悴，眼睛都睜不開了一樣，腳才從床上走下來，就像是登上月球一樣，腳步不穩，隻感到一片麻，頭暈眼花，臉上的皮肉鬆垮著，很是難看。

  “別靠著，先坐一下！”

  她應答著，半晌沒有說話，嘴裏隻是打著哈欠，眼睛裏泛著眼淚了，很久才恢複力氣，然後走到醫院的洗手間裏，借著濕紙巾洗了臉，站在窗口吹了一會風，重新走進房間來。

  “你這身衣服穿起來挺好看的。”

  “是嗎，我開始還覺得穿起來顯得幼稚呢，”她問著，“這幾天這邊過得還好嗎？”

  “和以前一樣，總不是老樣子的，吃了睡，睡了吃的。”

  “剛才去哪裏玩了呢？”李文慧一邊說，一邊從水果袋裏取了橘子剝了皮遞給母親。

  “不要了，你哥買給我吃了的，上火了，嘴裏起泡了，”她的母親說道，“在院子裏坐著和別人聊天。”

  “哦，他來過了！”

  “嗯，跟醫生問了些事，跟我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醫生說什麽呢？”

  “醫生說我比以前來的時候好多了，想回去的話就可以回去，但是我不想回去。”

  “幹嘛？”

  “回去也是一個人，這裏最起碼還有人說話，回去你們不見得每周都記得給我買水果吃，這裏就挺好的。”

  李文慧聽了母親的話，忍不住笑了。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老媽這是開玩笑，看樣子老媽也的確沒有想回家的意思。

  她還記得母親剛來這家醫院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呢，母親一整天不說話，可以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想靈魂一樣飄蕩一整天，要麽便是蹲在角落裏像一件包裹。

  “真的不想回家的嗎？”

  “不想回家了，回去的話，那些認識我的人會覺得我是個瘋子，我害怕麵對她們的眼神還有話，你聽過他們說什麽了，那樣回去幹嘛呢，惹人厭而已，在這裏，大家就不會這樣想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說話什麽的也沒有顧慮，讓我回去的話，他們能夠相信我是正常人，”她的母親立刻否決了她的想法，“熟人給人帶來的傷害要比陌生人帶來的傷害重得多。”

  “你說得對！”她思考了一會，認真地點了點頭。

  李文慧眼見著母親累了，便讓她躺在床上歇息，自己守在房間裏等候了一會，然後才帶上門離開。

  “早知道開車出來的，這樣等車好累！”她站在T字形站牌下，等候了二十來分鍾，公交車才過來。

  公交車越離市中心近就越顯麻煩，完全不像是反方向的車那樣順暢，每隔一會就有人要上車，車廂也變得擁擠，坐在車廂內搖晃著身子，很容易產生困感來。

  李文慧強撐著疲倦的身子從車上走下來，然後又坐上了另外一輛公交車，隻是這一次她坐在車廂最後麵，腦袋枕在玻璃窗上睡著了，當汽車到達終點站時，司機並沒有發現她，於是她又隨車從汽車始發地一路睡到了汽車終點，又從汽車終點睡到了汽車始發地，就這樣重複著，一直到汽車司機下班。

  司機向往常一樣在下班前檢查了一番車廂，看到她如衣服一樣滑落在座位上，於是將她推醒了過來。

  李文慧睜開眼睛時，發現天已經黑透了，車廂內冷冷清清的，隻是一片白光。

  “謝謝你！”她頭腦暈沉地從車上走下來，眼睛眯縫著，隻感到酸癢，身子經風一吹，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打開手機一看時間，整個人很快就被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炸醒了過來，困倦感全失。

  她打算打一輛車回家，隻是又看到了手機上多了好些微信留言，周宸想問她還有沒有時間吃飯，雖然是晚上，他還是想問李文慧願不願意一起吃晚餐，隻是這些消息收到時有點晚了。

  “我要說現在吃宵夜，怎麽樣？”

  於是，她給周宸打了一通電話，告訴了他自己的地點，然後在汽車站旁的飲品店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對服務員說道：“給我來兩杯奶茶咖啡，後一杯二十分鍾後再端上來，謝謝！”

  “現在，”周宸告訴她，“我最快十一點能夠到你那裏。”

  “十一點，我的天”她自言自語地說，“現在已經過十點了，這個時候才想起說吃飯，算了，一整天累都累了，再累一次無所謂了。”

  她臥在紅皮沙發上，腦袋靠在巨大的玻璃窗上，一邊看著網絡信息，一邊咬著咖啡，等待著時間從自己身邊溜走。

  兩杯咖啡過後，她算了算時間然後去衛生間裏補了妝，又回到位置上坐了一會，便接到了周宸的來電。她繞過人群，從樓梯步子上下來，在汽車站外的專用停車廠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換了身衣服，不再是西裝革履的，隻是簡簡單單的休閑裝。

  “對不起，我今天需要處理一些事，脫不開身！”他吊著疲倦的眼睛說道。

  “這樣晚才出現，還需要說理由的話就太過分了，萬一女人不喜歡你找的借口就會很尷尬。最好呢，不要把這個借口說出來讓她心裏感到不痛快。”

  “抱歉，先上車吧！”

  “嗯！”

  她本想自己會很生氣地對周宸說些難聽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她沒有說，對於不見誠意的約會實在會讓人難受，總歸要撒撒氣，實在也沒有力氣了。

  “你看上去很累！”她閉著眼睛給自己拉上安全帶，說著夢話般地問著。

  “嗯，交代下工作，下個禮拜就要初步整合，有些事必須要做。”

  “現在這個點還能去那家餐廳嗎？”她問著。

  “好像已經不能了，時間太晚了！”

  “那麽找一家普通的飯館好了。”

  “可以嗎？”

  “沒什麽不可以的，隻是吃頓飯而已。”

  時間晚了，路上的車流稀少，不見堵車，周宸隻是開了十來分鍾的車，便將車停在了一座小區外，然後找了一家烤魚店。

  “你也很累呢，看你的樣子是忙了一整天的樣子。”

  “嗯，去醫院看了一會我媽，坐車坐久了的原因。”

  “沒事吧？”

  “沒事，挺好的。”

  李文慧撕開了碗碟的塑料包裝紙，傾倒著開水涮洗著碗筷，又給自己和他倒了一杯花茶。

  “該你是剛睡著了就被我叫醒了吧？”

  “你怎麽知道？”周宸笑道。

  “要是你放下工作的話，再累也不會這樣，在一段時間內身體和腦力因為徹底放鬆下來的原因，精神會顯得很亢奮，然後才會陷入疲憊，然後臉上也會出現些疲倦的光澤來，簡單依靠辦公區的水是不能夠去掉臉上的皮膚油漬的，你的臉現在很幹淨，但是精神不振，應該就是才陷入放鬆狀態，又猛地讓自己的神經繃緊、身體不適的原因。”

  “你說的對，我是一直在做事，最後才回家休息，本來想晚上六點問你有沒有時間吃飯的，那個時候我徹底休息了，可是那時候你也有事沒有回複我消息，所以我就一個人子辦公室又待了幾個小時。”

  “你算是工作狂嗎？”

  “這個我說不上，隻是回家又沒什麽事可以做，和你的約會也泡湯了，心情有些糟糕，就想晚點回家好了，倒頭就睡。”

  “你需要醒醒腦袋。”

  “用酒嗎？”

  “嗯！”

  “這麽晚，你還答應我出來吃飯，不害怕嗎？”

  “沒事，我給我哥發了信息，定位了！”她笑著說。

  兩個人坐在露天的桌邊說著話，等待著啤酒和烤魚端上來，腦袋被二氧化碳和酒精混合物刺激得鼻子又酸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