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開車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和車子融為一體了，就像一個陽光下的陰影或者靈魂，打開副駕駛座旁的車窗的時候，肺裏裝滿了冷空氣，渾身放鬆。

  夜晚很像一個女人，和一個同自己關係親密的女人，這女人的身影就像夏天給小時候的自己不斷扇扇子，那種懶洋洋的舒適感要催送她入眠了，讓她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過了一會，晚風漸漸大了起來，四周的香樟樹樹葉嘩啦啦亂響著，看樣子快要下雨了。她加快了車速，經過通往公司外的支幹道向前不足百米時，車燈光鎖住了李銘奕的身子。

  他沿著路邊的一片竹叢往前走著，整個人被沿途的路燈光框住，就像一枚紙屑。

  李文慧看著他身上的衣服和背影，將車開到前方時，又將車停了下來，等待他靠近的時候徹底看清了他的臉，然後按下了車窗。

  “需要我送你嗎？”她笑著問。

  “謝謝，不用了。”

  “帶傘了沒有？”

  “沒有。”

  “看到了嗎，嘩啦啦響了，要下雨了，我送你好了。”

  李銘奕沒有環顧四周，隻是對她說道：“下雨你就更要注意人身安全了，謝謝了，真不用了，我到前麵的車站打車就好了。”

  “好吧，晚安！”她笑著，但是車行駛向遠方時，憋出來的笑臉慢慢變了形狀，隨著升起來的車窗，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過了一會，幾枚雨滴砸在了車窗前，它們的印記就像打在煎鍋中的荷包蛋一樣，緊接著更多的雨花開始墜落下來，馬路上瞬間起了一層水霧，紛亂的雨聲猶如搜索不到電視台或者信號差勁的黑白電視機一樣，伴隨著模糊的雪花斑點，發著呲呲的聲響。

  她放慢了車速，車前的雨刮器就像催眠鍾擺一樣搖來晃去。

  浸泡在雨中的世界，她很久沒有見到了。

  盡管視線大多時候都被馬路兩旁的香樟樹遮蔽了，但她還是能夠想象雨夜的場景的，那畫麵就像是徹底給自己所在的土地換上一套嶄新的器官……等到她回到家的時候，雨已經停歇了下來，馬路上隻是閃爍著水光，就像那水漬中躺著一條條喘息的魚一般。

  李文慧將車倒進了車庫，整個車庫都是一片漆黑，打開玻璃房裏的燈，什麽都沒有改變，隻是那坐在椅子上、停止了活動的機器人身影將她嚇了一跳。

  她鎖起了車庫的伸縮門，看著大門外漏出來的一道光線。

  她打開了正屋的大門，客廳裏亮著燈，電視機正播放著煽情的電視劇。

  “哥——”她叫了一聲，但是沒有回應，打了一通電話，電話那頭也無回應。

  李文慧坐在沙發上看了一會電視，然後拖著疲倦的身子走進浴室裏洗了澡，全身就像是被雨水打濕了一樣，感到有股濕氣。回到房間後，她匆匆吹幹了頭發，寫了日記，留著客廳裏的燈，很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看樣子真的有些累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時，身上還帶著酸疼的感覺，經過客廳時，看到客廳裏的燈依舊亮著，哥哥的房間內隻是空洞洞的一片。

  早上，她特地化了妝，晨練也不做了，然後開著車往公司去。

  周一過去後，一個禮拜就等於過去了一半，這是她和同事們的感覺，隻要周一過去了，工作就顯得很輕鬆。

  中午，她又給哥哥打了一通電話，李亮回複了她一段讓她放心的短信。

  午休時間還有很多，幾個女同事便約著一同去租衣服。

  靠近廣場的街道上，是許許多多和女人有關的電子，它們出了不能做整容手術，其他和女人有關的商品和活動幾乎全都包括進來了。因為這一片聚集了大量的有關各行各業的公司和大片的商業住宅區，所以，這些嗅著女人味道的店子就緊跟著開到了這裏。

  美甲店、按摩店、美發、化妝品、服裝店、桑拿房、女性健身房……它們整整齊齊地從街頭像電波一樣傳達至街尾。

  幾個女人分為了兩撥，尋找著各自想要找的店子，但是呢，她們看得三家租售服裝的店子全是有關年會的戲服，等到僅有的一家可租售晚禮服老板娘聽到她們的談話後，卻建議她們穿些普通的衣服就好了，就她們身上那身衣服即可了。

  幾個女人感覺自己是白來了一趟，和老板娘說話時都沒有過多言語，隻是輕笑著點了點頭，等到所有人都回到車上後，才覺得自己很傻，覺得自己被那中餐禮儀嚇唬到了而已，如果真要穿著類似於晚禮服樣的衣服進酒店的話，也許那更像是一群服務員或者歌唱家吧，一點也不像是自己原來的模樣。

  幾個女人隻覺得自己被自己唬住了，趁著還有時間，又開車去附近的茶廳裏休息了一陣子，然後才放鬆地回到公司，等待著天黑。

  天黑之後，她們陸續地站在酒店衛生間的鏡子前補妝，相互檢查自己的衣服有無不妥的地方，整理、紮緊了頭發，看著來來往往的以怪異眼光看著她們的男人，偷偷摸摸地說著葷段子。

  晚上，培訓室裏的大門打開，燈光一衝入眼球，這些女人們的身體肌肉就忍不住收緊了起來，一張張嘴瞬間安靜下來，腳步連著呼吸變慢，就像就悄悄開放的曇花……

  培訓結束之後，幾個女人又匆匆往家裏趕，而李文慧開著車去看了一場爆米花式電影，然後才開著車往家裏去。

  她坐在少人的電影院裏，身子窩在座椅上，手裏抱著爆米花杯，身子被若明若暗的光影籠罩著，發呆般地看著電影屏幕上的男人和女人無聊的舉動。

  從電影院裏走出來後，她給周宸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有沒有空吃宵夜，雖然李文慧才吃過晚飯不足三個小時，但是她不想那麽早回家。

  “我想我要十一點之後才有時間呢，”周宸說道，“十分抱歉，我今晚抽不開身呢！”

  “沒事，是我該說抱歉，需要邀約的話應該提前跟你說一聲的，下班後，早點休息。”

  “嗯——晚安！”

  “晚安！”

  她稍顯失望，經過一家簡單的小酒吧時，看了看自己的手底下的方向盤，還是將車停在了路邊，然後走了進去。

  “除了酒，還有其他的飲料可以喝的嗎？”她走進了酒吧，向吧台邊的短發女服務員問道。

  服務員愣了一會，問道“有可樂和紅茶，可以嗎？”

  “紅茶好了，”她說道，“給我也像他們一樣倒在酒杯裏吧。”

  服務員照著她的話做了，實在感到有些奇怪的。

  李文慧看著那倒進酒杯中的紅茶顏色，很希望它們能夠像那注射管中發射出來的威士忌一樣讓她有種視覺上的衝擊感，但是茶就是茶而已，怎麽樣都不可能有酒的感覺。

  “甜品有嗎？”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可以為你提供甜品。”

  “起司蛋糕，加三顆櫻桃，謝謝！”

  “好的！”

  “我可以坐到你的旁邊嗎，坐這裏我感覺很尷尬，坐到那些桌邊，我又覺得不合適。”

  “可以！”

  “謝謝！”

  李文慧從對方掀起來的木門邊走了進去，然後趴在椅子上，一邊用勺子品嚐著甜品，一邊喝著紅茶。

  她看著這個空間不算太大的酒吧，飄在牆壁上的燈光就像融化了的塑料一樣，呈現弧狀和水滴狀，在那些架子鼓邊上，有一個拉著二胡的男人正在唱著一首老歌《把悲傷留給自己》。

  歌手的聲音很慢又有些嘶啞，從他的嘴裏吐出來的聲音就像是一條河水，就像浴缸裏的溫水或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在很長的時間裏，讓一眾喝酒的人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

  所有人就像是處在單獨的空間裏一樣，獨自麵對著這歌手一樣，滿屋子裏仿佛充滿了眼淚的情感味一樣了。

  李文慧哭了起來，雖然聲音很小，但是身旁的服務員還是聽到了她的啜泣聲。

  “你怎麽了？”

  “沒事，隻是覺得這首歌唱得太好了，抱歉！”

  “沒事，正常的，我有時候也這樣子的，心情有些失落，就像來例假一樣，一個月總有幾天是這個樣子！”女服務員手攥著餐巾塞進玻璃杯裏來回地擦拭著。

  流淚，不是一定需要即刻碰到悲傷的事情或是想起悲傷的事情，有的時候隻是一種短暫心情的釋放，有關各種生活和情感的釋放，是一種習慣樣的情緒，遇到了合適的時機就會忍不住哭泣而已，但是她一哭泣，就感覺自己的鼻子裏充滿了油漆味，很怪很怪。

  “還來一杯嗎？”

  “茶——”

  “當然，看樣子你是開了車來了，挺好的！”服務員說道。

  “嗯！”

  “我很少碰到有人進到酒吧裏能夠忍受得住酒精誘惑的！”

  “那我是個怪人！”

  “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方式，談不上怪！”

  她聽完了這首安撫人心的悲傷歌後，和其他人一道拍起了手，然後他又唱起了另外一首歌，但不再是悲傷的歌曲了。

  “謝謝，”她吃過了甜品，付了賬單，然後將垃圾丟進身旁的垃圾桶內，對服務員說道，“晚安！”

  “晚安！”

  燈光就像一陣雨，帶著些冷意撲到李文慧的臉上來，讓她看上去眼底泛著淚光，異常動人。

  她鑽進了車內，收緊的身子才慢慢放鬆下來，眼睛被周邊的路燈籠罩了起來。

  這幾天，她都將隻是一個人待在家裏，哥哥有事過幾天才能回來，這樣的情景，忍不住讓她想起了有關野人吃人的恐怖故事。

  晚上十一點，她回到了家裏，屋內裏像是開了許久的空掉冷氣一樣，太過安靜了一些。

  她匆匆洗過澡，小忙碌了一番，很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早上，她又開始了晨練，然後正常上班，晚上又去上了最後一趟中餐禮儀課。

  周四晚上所有人都休息了一陣，周五晚上全公司提前下班，他們又乘車來了酒店，隻是這一次他們沒再出現在培訓室，而是更大的一個包廂內。

  大開的大門內，偏米黃色的燈光照耀著偌大的房間的角角落落，方塊狀的吊頂和燈罩以及許許多多的木質屏風讓整個氣氛變得嚴肅來來，幼小的刺白的LED燈管上發出來的光照耀在特定的牆壁上，仿佛一個個的孔雀團扇。

  房間裏，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木香味，密布方格的屏風後放置了許許多多的細葉活竹，中心方柱邊上，巨大的黑陶插花器皿裏種植了綠色的吉祥樹，一些裝飾用的木櫃擺設上方立著好些深藍色調的瓷瓶，電子折疊屏風上是些飄落著的花瓣視頻。

  李文慧腳底踩著黑色的高跟鞋，身上穿著束身的白色連衣裙，腰上和手指上特別用黑色的腰帶和黑色的戒指簡單點綴著。她的頭發披散下來，發尾蜷曲著，感到疲懶，臉上隻是打了薄妝，耳上打著一大一小、一正一反的金字塔拚接耳墜。

  她和同事們在走廊裏說說笑笑著，靠近大門時，聲音忍不住收斂起來，對服務員說了所屬部門，便被人請到了特定的位置處。

  她從來沒有試過在聚會的時候遇到這般冷靜的畫麵，每個人手裏的手機都沒有拿出來，相互說話都需要用手遮擋著，每個人都比往常所認識的樣子美得多。

  過了一會，對方公司的員工也進來了，他們一個個都混在了李文慧所在公司的餐桌上，然後又笑著輕聲相互介紹了自己。

  “你好——你今天看起來很美！”坐在李文慧身旁的男人打著領帶，身上紮著幹淨整潔的白色襯衫。他的臉色白淨，眼睛裏的閃過就像堅硬的橡膠融化後的光澤。

  “謝謝，你也一樣的，很有精神，”當她笑著應答完之後，忽然覺得對方有些麵熟一樣，臉色漸漸變了，情不自禁地問著，“你是不是——”

  “周宸——”他笑著說。

  “怎麽是——”李文慧的驚訝聲顯得有些過大，引得一眾人向自己方向投來好奇的目光，立刻收斂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我是要和你們合作的公司的員工。”

  周宸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請她從座位上離開，往大廳外麵去。

  周宸的個子中等，但很有精神，笑容從臉上降下來時，看上去很有攻擊性的工作狂。他長得並不像偶像電視劇中的那些男人一樣有著迷人的臉蛋，但他身上那股咄咄逼人般的氣質也很有魅力，當他站立在人麵前時，就像是一個肯定的答案一樣，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沒有猶豫還有可完全信任的堅定感，就連每一個從嘴裏吐出來的字眼都是很有力量似的。

  “讓我感到很意外呢！”她和周宸坐在走廊邊的沙發上，笑著說。

  “我也一樣的，昨晚的事很抱歉，我有些要緊的事需要做，不能赴約。”

  “沒事，”她說道，“怎麽兩個公司聚會還整得這麽嚴肅的？”

  “是這樣子的，我們公司一直比較喜歡中國文化，公司文化也和這些古典文化相關，然後呢，公司以後就要被你們公司合並了，作為下嫁的公司，你們董事長也就想隨我們董事長的意，希望這次兩個公司按我們公司的想法來辦聚會了。”

  “這樣說來，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對嗎？”

  “是的！”

  “該你早已經知道了我在這裏了對嗎？”

  “是的，不想騙你，其實這也有些相親的味道在裏麵，大多數公司都不允許辦公室戀情的，隻是這次，兩家公司的領導倒願意為這次‘聯姻’破例一次。”

  “聽上去讓人很不舒服呢，像是把我們女人當貨物呢！”

  “生氣了嗎？”

  “想生氣，但又生不來氣。”

  “怎麽了呢？”

  “因為遇到的相親對象並不是十分讓我感到討厭。”她笑著回答。

  “謝謝——”周宸轉口笑著說道，“可是現在我不想說得太多，否則明天我就不能介紹自己，那將錯過一次和你約會的機會了！”

  “哈——你也不像你的外表，給人嚴肅的感覺。”

  “類似於英雄難過美人關！”

  沉默，合理的沉默是很好的事，也不顯得尷尬。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小憩一會，燈光照在身上就像冬天裏，身邊放了一盆爐火。

  過了一會，周宸又看了看手表，和李文慧站起身走進了大廳。

  她難得第一次看到一次聚會，所有人能夠從頭到尾保持稍稍安靜的畫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話可說，有自己的事做一樣，互不幹擾。

  等到冷餐過後，兩家公司的董事站在台前分別發言。他們講了半個小時，相互恭維了一番，在握手禮和擁抱著的笑聲中將公司徹底合並。

  李文慧右手邊的酒杯隻是象征性地倒了一盞白酒，從頭到尾都很節製。

  大家都很默然地吃菜，說話就像是多餘的動作，隻是出於禮貌才開口，臨到飯局快要結束時，所有人才站起來相互敬酒，說著客套的話……

  聚餐結束後，她同周宸從酒店裏走了出來。

  “醉了嗎？”她笑著問道。

  “有些，沾酒就會有些醉了。”

  “需要我送你的嗎？”

  “我開車過來的，找代駕好了！”

  “那——隻好晚安咯！”

  “晚安！”

  李文慧鑽進了車內，看著周宸的身子倚靠在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srx車身上抽起了煙。周宸看著她將車從停車位上開出來後，衝著她揮了揮手，她也跟著一道笑著。

  時間，十點出頭，柏油路麵擁有上閃閃發光的一灘威士忌色彩。這個時間的市中心很美，燈光的海洋裏，女人都很懶散、放鬆，脫了一層充滿油光的皮。

  回到家，時針和分針的夾角近乎四十度。站在大門外，穿過玻璃窗子和窗簾的燈光還是亮著，隻是這一次，她打開門之後，李亮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他打鼾的聲音是在太大，呼吸之間，整個房間裏的陳設物件都像是受了他的影響，在不斷地打顫一樣。

  她從哥哥的房間裏走了出來，取了一條毯子蓋在他的身上，便走到浴室裏衝澡，然後關了客廳裏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