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毫無人氣的大海，單調的水聲、風聲、水浪聲、海鷗聲開始在空氣中傳播。

  這是一個不見太陽的大海，海浪緩慢得沒有任何的力量，浮在水上的線條就像一個個斷掉的繩索，天空隻是縹緲的白雲和淺蘭色的物質構成，遠處蒙著無數絲網般的霧氣。

  虛假——所有的聲音都是虛假的，就像是由人控住從好些擴音器中播放出來的一樣不協調、不自然，沒有生命的張力……

  李文慧的身子漂浮在海麵上，隻是一個人，身邊的海水就像一灘銀色的液體金屬，自己的臉蛋更像是浮在水麵上的塑料硬殼。

  她睜開了眼睛，身子忽然變重了一般，隨著長大的嘴巴就要向水底墜落，一聲“啊”字還沒掙脫出口，海水就灌進了她的嘴巴，滿鼻子的酸味，嚇得她手腳不斷地揮舞著，恐懼感越來越大。

  “沒事吧！”一艘狹窄的獨木舟停在了她的身邊，獨木舟上的人用手將她的一隻手手逮住了，製止了她下沉的可能性。

  她帶著濕漉漉的身體浮出了水麵，嘴巴不住地喘息著，皮膚震顫個不停，，一隻手剛被對方抓住，另一隻手就撲了上來，牢牢地握住了對方的手掌，滿眼裏都是對方這個救命稻草，還沒發現自己的腳已經觸碰到了海底。

  海水退卻得無聲無息，就像是被摩西的神杖劈開了一般，不斷地向兩邊分開，越來越遠、越來越淺，最後消失了，就如被人拔掉了浴室的塞口一樣放掉了水，海水就像一陣風一樣刮遠了、不見了，隻剩一片戈壁樣的土地。

  李文慧打著赤腳站在滿是貝殼的幹燥沙灘上，右手被男人握住，禁不住發起了呆。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對方帶著墨鏡，頭發上染成一副白色，發上仿佛打著發蠟般柔順。這男人的皮膚很白，比女人還要白，臉上的皮肉看不出任何的皺紋，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他的身上套著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馬褲，腳底也是光溜溜的，沒有穿任何的鞋子。

  “怎麽了你？”

  “謝謝！”

  “謝什麽謝？”

  “你——”

  “我怎麽了，”他說道，“該鬆手了，手都被你抓疼了，老妹！”

  “老妹？你是誰？”李文慧依舊抓緊了他的手。

  “我還能是誰，我是你哥啊！”

  “我哥，”她不隻是興奮還是感到不可思議，有些激動了，“你怎麽在這裏？”

  “這是我的世界，我當然得在這裏。”

  “但是你很——”她很想說這個男人和自己所熟悉的哥哥有些不一樣，身上有股不一樣的味道。

  “先鬆手我的妹妹啊，你的勁真大啊，你沒事了！”

  “沒事？”

  “是的，你看看四周！”

  她聽到這番話，看了看四周，身邊的海水早已經消失不見了，而自己牢牢抓住哥哥的手，滿臉的皮肉緊繃著，樣子顯得太過滑稽和醜陋。

  她立刻鬆了手掌，深吐了口氣，然後站定了腳步，向四周望去，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發現，問道：“這到底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海水呢？”

  “流走了啊，這是我的世界，我可以讓它們消失，”李亮從船上走了下來，然後手搭在李文慧的肩膀上，摟著李文慧的身體說道，“放輕鬆點，沒什麽好怕的，我是你哥，我會保護你的，雖然每個人的腦袋裏都存在些暴力和恐怖元素，但是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誰知道呢！”

  “連我你都不信任？”

  “我信任我哥，但是我不信任你！”

  “我就是你哥，”他雙手搭在李文慧的身上，然後慢慢向後退，摘了眼鏡，笑著站在她麵前，像攤開翅膀一樣的鸚鵡一樣攤開手臂，仿佛巴西耶穌雕塑，“看吧，我是你哥，”

  “但是你不像他，他不像你這個樣子——”

  “怎麽了？”

  “他不像你這樣舉止有些浮誇，還有打扮——”

  “我平常根本不注重打扮對吧？”

  “是！”

  “這就是人兩麵性和多麵性，有些人人前是一個模樣，人後又是另外一個模樣，”李亮說道，“我才是真實的他，不信你問我一些問題，有關隻有你和他知道的事，我一定都能回答得出來。”

  “我的生日？”

  “5月3號。”

  “我們昨天吃了什麽？”

  “糖醋裏脊、四季豆炒肉、清炒空心菜，紅燒鯉魚。”

  “你為什麽突然想去旅行？”

  “因為——”他才想說出口，忽然冷靜地看著妹妹說道，“我沒有告訴你理由對吧？”

  李文慧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憋著笑容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出來呢！”

  “我可以說的，”他說道，“但不是現在，等旅行的時候我會說的，這件事已經在記憶房間中被打上的固定日期。”

  “這下我該說什麽呢，”李文慧說道，“你在這裏屬於什麽身份？”

  “管理員！”

  “管理員，房間管理員嗎？”

  “對！”

  “那房間呢，這裏根本就沒房間呢！”李文慧向四周環顧著。

  李亮慢慢走向了她，雙手慢慢升起說道：“這不就有了嗎？”

  他的話才說完，兩個人的周圍突然出現了無數高大的建築，這些建築以兩個人為圓心不斷地向天空生長，一個個仿佛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直到他喊了一聲停，這些建築物才停止生長。

  這些拔地而起的建築物全都呈現著規則的金屬立方體模樣，大量的方形大門編了數字號碼，整齊地排列下去。它們組合成一個小區，金屬表麵閃著異樣的光，一些大樓正以數據為食物，不斷成長著，慢慢升高。

  幾乎相同高度的金屬大樓就像是放大鏡下的電子原件一樣，在玻璃透鏡下呈現著另外一個模樣，它們組合的樣子就像是電腦CPU上的針腳。這顆巨大的CPU此刻被人從人體這個生物計算機中拔出來並翻轉過來，呈現著它本來的麵目一樣，但也不僅僅如此……

  “它們像不像一個個的老虎凳上的釘子？”她的哥哥哈哈大笑著。

  “什麽意思？”

  “具有拷問的味道！”

  “我說它們更像是硬盤才對，裝了很多東西的硬盤，這是兼具眾多硬盤和處理器的超級服務器！”

  “哈哈哈——”

  “這麽多？”她抬著腦袋說道，隻感到眼花，“比仿生腦袋中模擬的環境要複雜得多。”

  李亮聽過她的話，抬手打了一個響指，所有的大樓在一瞬間開始連續收縮，從遙遠的地方一路向他們而來，就像被機槍掃射而倒向的人一樣，一個個全都傾倒在地上，這種連續定點爆炸般的方式帶著沉悶的爆炸聲一樣，嚇得李文慧腳步不穩，栽倒在了地上。

  李亮又打了響指，方便人們認知世界物質的時間開始變慢了一樣，一個個的大樓傾倒收縮的方式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慢慢傾斜、歪倒，收縮，嚴絲合縫地頭尾相接，成為一個個金屬地板，鋪在地板上，巨大的陰影帶著沉重的金屬吱啞聲壓迫得李文慧有些喘不上氣來了。

  她隻覺得這些金屬大樓要將自己砸成粉碎，呼吸越來越急促。她感覺這越來越靠近自己的大樓就像是一隻超過六十公尺高的眼睛，慢慢湊近自己的眼睛，那種滾石般的聲音從她的心底傳達至全身，就像是在她的腳底栓了一個十幾公斤的鐵球，然後身體被人整個人丟進了河水裏，隻剩窒息了。

  李文慧在一瞬間轉過身子，撲在李亮的懷裏，眼睛皺起來，雙手揪緊了李亮的皮肉。

  他又打了一個響指！

  “好了，沒事了！”他說道。

  “什麽？”

  “睜開眼睛，沒事了！”

  李文慧聽了哥哥的話，睜開眼睛時，看到地下留著巨大的陰影，而自己的身子已經完全被金屬大樓淹沒。她轉過身子，看到近在眼前的大樓，全身一顫，隻差幾個厘米這大樓就有可能要將她壓成肉餅了。

  整個世界的大樓全都停止了動作，呈現著邁克爾傑克遜式的傾斜舞蹈動作一樣，一動不動的，就像一個個準備發射炮彈的火炮車。

  她一聲不敢吭，呼吸聲也變得輕微，就像是害怕自己嘴鼻中吐出的氣息會吹動這些不安穩的大樓摔倒一樣。

  李亮拉著她的手，將另外一隻手觸碰到金屬大樓表麵，控製著大樓越變越小，最後抬著大樓的頂端，放到了另外一個倒下的大樓底部，隨著一個物體墜落地麵的聲音，撣起一點細微的灰塵。

  無數的金屬大樓就這樣由一個個的三維體成為了薄狀的二維平麵。

  “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她站在這些金屬表麵，看著腳底下的門，問道。

  “這樣會比較方便，”李亮對她說道，“就像閱讀小說一樣。”

  “所有的一切都能壓縮成一本書？”

  “對，一本厚厚的小說！”

  李亮說完話，又重新攤開雙手，整個世界就像被他抱在懷裏一樣，在他的兩隻手掌聚在一起時，所有的薄形金屬開始如物質以光速飛行一樣，耀眼的光芒刺激得李文慧閉上了眼睛，猶如兩片金屬相互摩擦發出來的刺心聲音在她的耳邊不斷嚎叫著。

  李文慧難受得皺緊了眉頭，雙手捂緊了耳朵，身子就像被繩索係在一輛快速行駛的高鐵車上，被急速拖進黑暗中，等到她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消停下來，她再次睜開了眼，腦袋猶如重新開機的電腦一般準備開始工作，發現眼前一片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她像一個盲人一樣，手掌不斷在四周試探性觸摸著，什麽也沒有碰到。

  “哥——”她近乎是哭著喊出這個字眼的，有些無力一樣，聲音突兀地在空間內回蕩著，越來越小。

  這聲音帶著深深的恐懼感衝刷著李文慧的腦袋，嚇得她頭皮發麻，又有了一股落水的感覺，手掌不住地在空中亂抓。

  “嗯，怎麽了？”

  當她的手掌抓住了李亮的身子時，繃緊了皮肉才稍顯放鬆下來。

  “怎麽一下子都黑了？”

  “現在呢？”他說道。

  一個太陽般的物質從黑暗身處慢慢升了起來，開始驅散四周的黑暗……

  “啊！”她驚叫了一聲。

  此刻，李文慧和李亮一條懸空的樓梯上，而身邊隻是一片光明和黑暗交融的混沌樣的空間。他們腳底下的銀色柔性電梯看不到任何嵌合的痕跡，就像柔滑的絲綢一般。

  兩個人就像身處太空中一樣，身邊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一切都顯得縹緲，就仿佛被裝宇宙那個沒有邊際的巨大瓶子中，手腳忍不住發起抖來了……

  那發著光的物質越來越像他們靠近，就像億萬年前出生的炙熱地球一樣，表麵的溫度慢慢冷卻，光芒漸漸式微。它慢慢靠近李文慧，就像一個老婦人舉著一盞風中搖擺的蠟燭一樣向她走來，而蠟燭周圍的黑暗也越來越向周邊偏移。

  那是一本書，當它到達李文慧麵前時，四周安靜得可怕，隻是以那本書為球心的小範圍內有著微弱的光芒，其他地方黑透得如同一汪深不可測的死水。

  她不敢胡亂動彈，就像身子不係安全繩站在懸崖間的懸空跳板上，一不小心就會掉落進腳底無底的深淵中。

  “看吧，就像這樣，所有的一切就變成了一本書！”李亮毫不在乎地說。

  “我不看了，我要走了！”她有些急了，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為何為何還沒有被強烈的恐懼感刺激得驚醒過來，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哥哥在身邊的緣故吧。

  “那我們走吧！”

  “什麽？”

  李亮沒再說話，而是將她的手拽在懷裏，然後拖著她的身子讓樓梯下跳去，還未等她叫喊出來，她的雙腳已經站在在了之前那些薄狀的金屬頁麵上。

  “沒事的，我說了，我不會傷害你的！”李亮摸著她的腦袋說道。

  “你試試這樣進入他人的腦袋中看看，這樣的突變太嚇人了，就像坐過山車一樣！”

  “你不是不害怕坐過山車的嗎？”

  “那我也不喜歡這樣。”

  “是嗎，你以前可經常講恐怖故事嚇唬我呢！”

  “你記得那麽清楚？”她哼笑著。

  “比你想象的要清楚！”他說笑著便挽著妹妹的手，走在這些街道般的金屬表麵。

  “你要幹嘛？”她邊走邊問著。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啊，你想幹嘛，現在你是主角，我是配角而已。”

  “我知道呃，我是一個女人呢，逛街？我很被動了，這就像在和自己的哥哥在他腦袋中約會一樣，我隻是帶了一個身體來，應該是你來告訴我去哪裏，做些什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啦！”她笑著說。

  “那麽跟我來，我們找點他的故事看看？”

  李亮的話才說完，所有的建築物又如蘇醒過來的巨人一般從地上爬了起來，它們重新恢複成聳立的模樣，天頂上空出現網狀的星點，連接在一個個麥稈般的柔性塑料導管體上麵似的，組成一個個的橋梁，那些密密麻麻的燦爛星點開始順著發著微光的橋梁緩慢地流動，仿佛塑料管中的空氣泡在移動一樣，好像巨大的機械物啟動了程序。

  “那是什麽？”李文慧好奇地問著。

  “哦——腦袋開始思考了，那些發著刺眼的光的斑點裏包裹著一些信息指令，它們通過的橋梁，看到那些光芒比較暗的線條了嗎，你可以把它們當做是神經元。”

  密密麻麻的線條從天而落，猶如DNA螺旋一樣纏繞著，翩翩起舞，就像大樹的樹根不斷向地底眼神，最後，這些金屬絲般的橋梁物質落到了眾多的大樓上，仿佛一個個具備插頭的線路插入了他們身邊那些具有插孔的巨大的金屬建築中。

  李文慧發著呆，腦袋有些暈，她被哥哥牽著著手臂，被這片星海般的奇特怪象所吸引。那些流體膠狀物質就像海洋裏的水螅一樣，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發著神秘的光，伸出無數的觸腳，就像蝸牛的眼睛一樣。

  她腳底下的路麵開始透明化，柱狀的玻璃狀管道在地底下向四麵八方延伸，遠遠的地方，一陣帶著轟隆巨響的金屬聲響了起來。

  “怎麽了？”她有些擔心地問。

  “沒事的，腦袋這個工廠正在工作，剛才那些信息指令一方麵傳到至這些信息大樓裏麵，一方麵也傳達給腦袋的控製係統，那些氧氣泵和血液泵要把氧氣和血液抽到腦袋中來，大量的血液和氧氣被當做燃料通過這些管道運送到某些房間和其他的控製區，這樣我們才能查看房間裏的內容。”

  紅色的血液混合著氧氣伴著滔滔不絕的水聲從遠處奔襲而來，它們就像城市中的生活汙水流經無數大大小小的地下管道，向建築海洋而去。

  建築物表麵的就像鋪上一層層的光伏麵板一樣，接觸到混合氧氣的血液時，就仿佛陽光照射到光伏麵板上一樣。那種暗示能量正傳遞的方式，正以明暗漸變的層次，由金屬大樓底部慢慢向樓頂爬去，仿佛一個個正充電的電池模塊。

  “我們去哪裏？”她問道。

  “信息區！”李亮說著，便帶著她走進了一棟大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