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慧的眼前一黑，腦袋猛然撞到了牆壁上，顱骨撞碎了一般發著一道沉重的聲響，倒在了地板上，很快又清醒了過來，眼前出現一片溫和的燈光，就像躺在一張手術台上，麵對著那要將她帶入天堂的燈光一般……

  現在，她身處一間由車庫和院子改裝的車庫內。

  這個偌大的車庫分為兩個空間，裏麵由厚厚的玻璃牆和鋼架搭建了一個實驗室，實驗室裏除了些電子設備外，還飼養了一些試驗用的老鼠和兔子。

  這些小動物們的腦袋被李文慧的哥哥李亮弄糊塗了，它們有的長久地保持著饑餓狀態，在飽食的記憶刺激下，這些可憐的老鼠和兔子隻能一步步淪為幹癟的標本，有的被互換了生存記憶，老鼠像兔子一樣沉默、笨拙，而兔子像老鼠一樣撕聲竭力地想要叫喚、靈活。

  這些小動物的奇怪舉動容易讓人想起那些古怪搞笑的事情，例如和狗牧羊犬一起長大的小羊，隻會把自己當做一隻狗，和狗搶食，驅趕羊群，或是和母雞一起長大的鴿子，走起路來會不自覺地支起翅膀，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恐怕就是被狼養大的男孩的故事了，那些小孩會四隻腳走路，像狼一樣吃生肉，這些全都是因為它們腦袋裏的記憶遭受到了環境的影響，潛意識裏變得不像人們以為的“正常”模樣了。

  它們暫時被擾亂了腦袋中的信息，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

  李亮的實驗室外麵是一間正經的車庫，車庫內擺放著兩台汽車，一輛紅色的科魯茲和一輛黑色的漢蘭達。

  此刻，她的身子出現在一隻水箱內，腦袋上戴著一隻充滿透明電路的球狀帽子，臉上套著輸氧管，皮膚表麵貼了許許多多的監測用的電腦線路。她就像一具擱淺的美人魚，在受驚之前一動不動地躺在水箱中。

  李文慧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掙紮的落水聲便在水箱中響了起來。

  她受驚後的手腳在水箱中亂蹬，在光滑的水箱中滑倒了數次，站起來時，合上的水箱蓋子和催眠用的弧狀吊燈被她的腦袋撞得左右搖晃。

  “我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警告去碰那扇門，哈哈哈，誰叫你禁不住美食的誘惑呢——”她的哥哥李亮打開了倉庫裏的燈，扯過一條浴巾向她走了過來。

  李亮戴著眼鏡，身上、身下隻是一條白色的T恤搭配著一條藍色的牛仔褲。他的辦公桌上擺放著好幾台電腦，密集的數據線路就像腦袋神經一樣糾纏在一起，數據線通過橢圓形的晶體裝置，連接著浸泡在溶液中的仿生腦袋上。

  蛛網般的象征神經的不規則管道就像癌變的細胞一樣纏繞著仿生腦袋表麵，起了細微的黴變綠毛一般。

  這不過是一次記憶的模擬實驗而已。

  人作為計算機並不是一件新鮮事，進展很緩慢而已，大多數的生物科學家將研究方向定位在信息的遺傳存儲方式和思考邏輯上，這些很難遭受電磁幹擾的生物體質的計算機以後會發揮巨大的潛能，隻是李亮更在乎腦袋作為計算機而能帶來有關心理上的改變。

  這不奇怪，他的母親因為情感性精神障礙而住院，他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夠改變自己的母親和許許多多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過去，許許多多的病人隻能通過抽象般的心理交流方式配合藥物刺激和電流刺激治療這些疾病。現在，他希望所有的醫生能夠直觀進入這些病人的腦袋內部，看看這些病人到底是怎麽了。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如格式化計算機硬盤一般，將這些病人的危險記憶全都抹除掉，或是在以後製造更多快樂的信息，添加到病人的腦袋中，讓這些人再也不會被痛苦糾纏。

  他看著電腦上的數據，在發現李文慧的信息從電腦屏幕上消失後，便知道實驗結束了。

  李文慧沒有搭理他，被他攙扶著從水箱中走了下來，扯掉了輸氧管，大口地呼吸著，接過他遞來的浴巾後，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抽泣著，全身濕漉漉的模樣更惹人心疼了，所有原以為會失去的記憶還是存在於她的腦袋中，計算機模擬環境隻是暫時共享她的腦袋記憶和感覺而已，根本無法消除她的記憶。

  李亮最怕女人哭泣了，特別是自己妹妹哭泣了，當她們一聲不吭地哭泣時，他就會感到不知所措，很快就會由一個男人變成男孩，不自覺地軟弱下來，去哄她們。

  他以為李文慧在為重拾失戀的回憶而痛苦、傷心，雖說兩人是一開始就商量好的，以她的感情作為實驗對象體驗真實的記憶刪除感的，但結果她還是沒能抵抗得住感情的摧殘，心疼起來了，特別是消失又重現的痛苦記憶，他想那會更讓人難受。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惡作劇的！”李亮不願意提她失戀的事，蹲下身子靠近她說著。

  李文慧沒有搭理他，嚎啕聲更大了些。

  “我錯了，下次我不再這樣做了！”

  她還是不搭理李亮，拒絕哥哥撫弄自己腦袋的手。

  “好吧，你懲罰我好了，以後，你也這樣嚇唬我好不，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別哭了好嗎！”

  “好！”

  她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答應著，臉上毫無淚痕，隻是一份正經的表情，這猛烈的答複聲和動作，將她哥哥嚇得向身旁一傾，歪倒在了地上。

  李亮抬眼看著自己的妹妹，囁嚅著嘴巴，白了她一眼。

  “誰叫你嚇唬我的，剛才是你說接受任何懲罰的哦，我沒有逼你！”她哈哈大笑著。

  “我不嚇唬你，你怎麽清醒過來？”李亮從地上爬了起來，說道。

  “那你應該提前告訴我啊！”

  “提前和你說，你會時刻謹慎，會被驚醒嗎？”

  “哦——這些你承認你撒謊了吧，剛才還說以後不再嚇唬我了，男人啊，撒謊就是男人的天性。”李文慧的舌頭抵在牙背上，搖了搖腦袋。

  “我說不過你，”李亮一邊向玻璃桌走去，一邊對她說道，“身體有不舒服的感覺嗎？”

  “你說呢？”

  “我看沒有，活蹦亂跳的，還那麽會鬥嘴。”

  “我現在低血糖了，”她說道，“我想吃你在那模擬環境中做的甜甜圈和摩提，買給我，就當對你嚇唬我的懲罰。”

  李文慧的話才說完，李亮的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他看了看手機號碼，對手機那頭的男人說道：“好的，我在大門後的倉庫，麻煩你幫送送來行嗎！”

  “你要的東西已經在大門口了，自己去取吧！”李亮掛斷了手機，對李文慧說道。

  “還真是懂我呢，早就準備好了！”

  “喂——衣服穿好了再出去。”

  “懶了！”

  她笑著推開了玻璃門，裹著浴巾，經過存放車輛的車庫，打開了電動伸縮門的開關，身子漸漸暴露在陽光下。

  陽光鋪滿了倉庫外的道路，在周圍的灌木樹葉上點綴上一些耀斑。打開倉庫的大門後，一股清風瞬間朝她撲了過來，害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身子越發覺得清爽。

  李文慧的身子被陽光籠罩著，皮膚表麵多了一絲熱流，仰著腦袋打起了哈欠，眼睛裏擠出了眼淚來，酸癢的眼睛被藍色的天空和濃雲遮蔽。

  年輕的快遞員停了電動車，看著她濕漉漉的性感模樣，愣了一會，又看了看標簽紙上的手機號和名字，試探著問道：“你好，你是劉亮？”

  “嗯！”

  “不像女人的名字呢，剛才和我說話的是一個男人。”

  “他是我哥！”

  “哦，那，這是你點的甜點！”

  “謝謝了！”

  “你——”快遞員帶著怪異的眼光才想要離開，又忍不住停了下來。

  “怎麽了？”

  “你沒事吧？”他問道。

  “沒事，謝謝！”李文慧笑著說。

  “再見！”

  她看著快遞員離開後，再不收起伸縮門，而是經過車庫，徑自走到哥哥的實驗室內，坐在了玻璃桌前，快速打開了塑料袋，一隻甜甜圈瞬間咬掉了一半。

  “哥——你覺得我做得怎麽樣？”她看著李亮在水箱前整理線路的背影問道。

  “很難說清的，畢竟你隻是在我設定的電腦模擬環境中做有關記憶的刪除工作而已，真要進入真實的人體腦袋，又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那麽擔心的話，幹嘛不用機器人來做這些事，人能夠進入電腦環境，智能計算機也能進入人的電腦啊！”

  “智能機器人比人要危險得多，它們一點不比正常的人來得安全。”

  李亮用毛巾擦去了雙手上的水漬，抽起了煙。

  “我覺得你這個實驗可以當做遊戲，我相信很多年輕人願意嚐試在模擬的環境中比賽或者戰鬥，你可以在裏麵添加許許多多的恐怖場景和環境，那樣可以賺很多錢。”

  “這就是我所討厭的事情，每一樣新鮮事物產生，人們想到得做多的就是利用它做壞事或者賺錢，而不是希望用它來幫助某些人。”

  “我隻是說說嘛，開玩笑的啦！”

  “‘任何玩笑都有認真的成分在裏麵’！”

  “別和我講道理哦，我是女人，”李文慧說道，“等到有一天你的這個實驗展現在大家麵前時，人們一定會這樣做的，會有許許多多的遊戲公司會這樣做的。”

  “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而且呢，也會有人拿這項技術來做壞事，進入某些人的記憶深處，控製某些人，這些以後也許都會發生。”

  李文慧沒有想到這一層，她愣了一會，問道：“會那樣嗎？”

  “會的，人要是壞起來比垃圾都不如！”

  她吐了口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亮嘴裏吐出來的煙，等待著哥哥像往常一樣在悲傷後露出一個笑容來，對自己說道“騙你的！”或是“開玩笑的！”這樣的話來。

  一秒!

  兩秒!

  三秒！

  “開玩笑的，也不會那麽糟的，凡事有利有弊，這都是正常的事而已，監管嚴厲的話就不會這樣。”

  她不願意用哥哥剛才套用弗洛伊德的話來反駁他，因為那樣會讓哥哥接不下話來。

  她的哥哥李亮是名生物計算機工程師，智商要比她高得多，而她僅僅是高中畢業，因此，她爸從前常常說他們倆一定有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

  聰明人就是這樣子，會比普通人想得多，也更悲觀、更現實，活得也不普通人累！

  她一連吃了六個甜甜圈和七個摩提，有些膩了。

  “過幾天我需要你進入我的腦袋裏。”李亮扔掉了煙，說道。

  “好啊！”

  “你不害怕？”

  “害怕啊，”她笑著說，“我怕在你的腦袋裏找到你見不得光的事！”

  李亮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說道：“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啊，但是這種事呢，你還能相信誰呢，除了我就是咱媽了，除了我能夠幫你，誰還能幫你呢？”

  李亮瞅著自己的妹妹，很快又恢複了笑容，隻是這份笑容很認真，又有些擔心。

  “是不是害怕出事，對吧？”

  “當然啦，以前我和你都是在仿生電腦中模擬環境而已，雖然這些環境都和我們腦袋中的記憶基礎環境類似，但畢竟計算機中的環境我們可以控製，腦袋中的那些房間會怎麽變化我們無法控製的。”

  “老實說，我是有些擔心的，但是呢，你是我哥，我親哥，就算在你的腦袋裏，我想你也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來。”

  “那也說不好，人都有兩麵性，我能控製自己的現實，但是無法控製自己的腦袋環境的，萬一你被最親近的人傷害了，那你該心疼壞的。”

  “喂，我已經有些害怕了，你就不能對我說些謊話來安慰我？”

  “嚇唬你對你有好處，膽小的人在腦袋環境中更安全，很容易因為恐懼清醒過來。”

  “下一次再想對我惡作劇我可不怕，”她忽然說道，“對了，要是你和我都進入了水箱中，那誰來監控電腦數據呢？”

  “機器人！”

  “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