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魚·人王
作者:
三日成晶 更新:2020-10-19 20:04 字數:5212
不光鬼官們被鳳如青這話給嚇得噤若寒蟬, 就連弓尤本人都似乎沒有聽懂一般,“你說什麽?”
鳳如青已經走近他,張開手臂便要抱, “就是抱你進去,這些鬼魂都是通過我出來的, 伏魔陣對我的攻擊性比較低。”
她說著, 已經抱住了弓尤,本體盡可能地覆蓋在弓尤的身體表麵。
弓尤被鳳如青胡拚亂湊近在咫尺的醜臉給驚到了,更是被她冒失的舉動嚇到, 從未有人敢這般上前便對他無禮, 一時間捏緊了彎刀, 連掙紮都忘了。
待他反應過來, 赤金色的符文大陣已經近在咫尺,弓尤立刻收斂鬼氣, 盡可能地護住自己的命門,和鳳如青一同朝著大陣上撞去。
撞上去的瞬間弓尤還在想, 我可能是瘋了, 竟然會相信一個不知是什麽的邪祟的話。
而伏魔陣上的符文察覺到有人生撞, 立刻遊走攻擊而來。
弓尤提起沉海刀格擋, 但很快他的身上便盡是被符文灼燒出來的焦糊味道。
果然邪祟的話不能信!
鳳如青也是心有餘力不足, 她的本體如今殘破不堪, 能夠覆蓋住的地方十分有限。弓尤乃是鬼王之身,即便是收斂鬼氣, 也是切切實實的鬼王。
伏魔陣遇強則強, 劈裏啪啦炸裂的金光亂跳, 生生將弓尤身上多處穿透,疼得他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暗罵一聲,一進入大陣,便即刻將鳳如青甩開。
“你說的辦法就是硬闖?!”弓尤忍著疼痛拍去身上殘存金光,抬頭看向鳳如青。
卻見她並不顧身上的灼燒,也並未回話,而是直奔大陣正中。
弓尤釋放鬼氣自我療傷,即刻跟在鳳如青的身後。
鬼魂形成的旋風再起,弓尤即刻祭出拘魂索,鎖鏈在他手中遊龍一般順著那旋風盤旋而上,將試圖朝著大陣上方符文撞去的鬼魂全都束縛住。
鳳如青深入陣中,開始尋找陣眼,可她極速飛掠,將這大陣之中尋遍,也未曾找到陣眼,不由心急如焚。
不可能的,九真伏魔陣她自從進入懸雲山便在修習,是每一個弟子的必修課,陣眼通常都在符文陣的正下方,可她找遍這山上卻沒有。
越來越多的魂魄卷入旋渦,拘魂索在旋風中遊走,而手持拘魂索的人渾身濃鬱鬼氣外放,將這些魂體全都護在其中。
他一人便製住了數不清的鬼魂,無一漏網。
鳳如青隻瞥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先前怕是判錯。
這人並非鬼君,鬼君不可能有這麽強悍的能力與這般對鬼氣的精純控製力,這人是鬼境十八殿之主――當今黃泉鬼境的鬼王大人!
鳳如青顧不得心中震驚,對著旋風邊的鬼王喊道,“大人!陣眼不在山上,隻能是在山中,您且再束縛他們一時片刻,我這便下山裏去查看!”
弓尤被鳳如青這突如其來的尊重弄得一愣,層層鬼氣遮蓋下的麵部,眉梢微微挑了下。
他沉悶地應了一聲,沒有過度詢問,竟是對鳳如青十分信任的模樣。
因為他方才進伏魔陣的時候就想起了一件事,他早幾百年就知道施子真有一個死去的女弟子,名喚鳳如青。
鳳如青說完,便化為本體一灘的模樣,朝著地底沉下去。
弓尤看著被遺留在地上的衣袍,想到這幾百年,每隔一段時間,便下黃泉鬼境,拿著畫像去尋人的那難纏的修士,頓時哂笑。
尋得那般執著,煩得他要死,逼著他去認鳳如青的臉,但如今鳳如青這副形容,怕是那修士親眼見到了,也是對麵不相識。
鳳如青沉下山裏,尋找陣眼蹤跡,本以為要費上一些時間,沒成想她不過下沉數十丈,便身下懸空,來到了一處人工開鑿的石洞。
鳳如青一眼便見到了陣眼,她連忙下去,四外環視了一眼,看到不遠處的小門,瞬間了然,這裏竟是飛霞山莊弟子重重把守的那個小屋子。
外麵把守的人渾然不覺已經被闖入,鳳如青慢慢化為人形準備拆陣。
可就在她走上高台,準備好頂著被腐蝕的疼痛破壞陣眼之時,她卻看到了在陣眼之上覆蓋的另外一個反噬陣。
她整個人都僵了。
她因為天資不行,拜入山門之後,穆良經常會給她開小灶,私下教她,生怕她未來要用上之時,將好好的驅邪陣,一筆畫錯成了反噬之陣。
那樣收陣之時,所有的符文便會盡數反噬進收陣人的身體,九死無生。
鳳如青半跪在祭台之上,此刻身上衣袍不見,她隻好用幻化出的黑發勉強纏縛自己的身體,可胡拚亂湊的麵容卻是實實在在的比扭曲還要扭曲。
能夠設下如此大陣,囚禁這麽多的死魂之人,必定是修為極高,如此高的修為不可能將伏魔陣畫錯。
更何況這反噬之陣乃是覆蓋在伏魔陣之上,一見便是後加上去的。
這人心之惡毒,便是要破陣之人的性命來獻祭。這人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將這陣中生魂活活困到全部灰飛煙滅為止啊!
鳳如青雖然不知是不是本體不算鬼亦不算魔的原因,這九真伏魔陣好歹對她的攻擊沒有那般的強橫,所以才敢托大地尋這陣眼。
但如今反噬陣在眼前,她若敢破陣必死無疑。
鳳如青能夠聽到這陣眼之外,守在門口飛霞山莊弟子正在討論何時換崗,更能夠聽到這飛霞山之上,鬼王束縛的那些死魂,發出的哀鳴和痛苦呢喃。
他們何其無辜,不過是在等待歸家的將士,不知被誰全都被坑殺在何處引入這山中拘.禁,那些將士又怎可能生還。
這裏是飛霞山莊,莊主乃是譚林,譚林是太後之人,一切的一切稍稍聯係,便令人毛骨悚然。
那老妖婆究竟害了多少人,她的小公子即便身負紫氣,此行亦是凶險非常。
可鳳如青片刻猶豫,腳不知踩在了何處,頓時天崩地裂一般的整座山都顫動起來。
她身處的高台極速升起,鳳如青扒住高台的邊緣,弓著脊背趴在地上,塵土石塊簌簌自頭頂掉落,整座山竟是生生從兩麵裂開――
夜色濃黑得如同地獄,這般大的動靜,卻半點也沒有驚動飛霞山莊裏麵的人。
設這大陣之人,竟是在這山頭上,又另設了結界。
如此周密,無非是怕事情敗落,如此深重的罪孽被天道所罰。
鳳如青冷笑,高台順著裂開的山體升到大陣的高處。
鳳如青與正在束縛一眾鬼魂的鬼王對視了一眼,苦笑一下,說道,“大人,陣眼找到了,但是這是個反噬之陣。”
“何意?”弓尤強壓氣息問道。他的鬼氣正被這些多年空耗的死魂吸取,他們開始逐漸恢複神誌,而弓尤卻因為鬼氣的流逝極速衰弱。
“便是……”鳳如青跪在高台之上,濃黑的長發順著肩頭散落遮蓋住身體。
她轉身背對著弓尤,朝著符文大陣之上看了一眼無垠的天穹,無星無月,她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極寒之淵的最底層。
她說,“便是我今日必死無疑了。”
“其實我早就死了,”鳳如青頭也沒回地說,“鬼王大人,反噬之陣便是若有人敢動這伏魔陣,會受到伏魔陣的反噬。”
“你瞧瞧這大陣能夠困住這些死魂,不被天道窺知,必是大能設下。我活著乃是個最低階的弟子,死去亦是不魔不鬼,並沒有信心能夠在反噬之下堅持多久。”
“待會我動手之後,大人你須快快帶著鬼魂趁機衝出去。”
“你……”
弓尤才說一個字,鳳如青卻已經義無反顧地將手按在了陣眼之上,反噬即刻開始,鳳如青喊道,“就是現在,大人快走!”
弓尤也已經快要束縛不住眾人,他的拘魂索上已經有足足幾千鬼魂。
大地再度震動不止,誅魔陣上金光猛然全部亮起,將這一方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晝。
弓尤帶著數千死魂朝著陣外極速衝去,而這些金色的符文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凝成赤金長龍,嘶叫著張著碩大的嘴,朝著陣眼中的鳳如青俯衝而下。
弓尤衝出大陣,數千死魂紛紛落下,他將束縛著死魂的拘魂索塞入最近的鬼官手中,便再度衝進陣中。
天地變色,山河破碎,弓尤在半空中將黑袍朝著鳳如青甩去,他化身半龍,朝著那赤金色符文龍撞去――
隻是反噬之陣已經啟動,九真伏魔陣乃是懸雲山絕技,祖師爺曾用它封住極寒之淵數萬魔獸,反噬之力,又豈是誰能夠憑空攔下的。
他被符文腐蝕得從半空墜落在地,渾身焦傷。
遮麵的鬼氣散去,他一雙如鷹般凶戾的雙眸露出,死死盯著高台上的鳳如青。
他的黑袍乃是冥海鮫人鱗所編,是他母親親手為他編製的戰袍,可那戰袍披在鳳如青的身上,卻抵擋不住片刻的反噬,瞬間化為飛灰。
而那被弓尤撞偏了一些的金龍,在半空中翻轉了一圈,再度朝著鳳如青的方向俯衝下去。
赤金色貫穿鳳如青的身體,她甚至連叫都沒叫出一聲,便被拋上半空,目所及皆是一片赤金色。
隻第一下比較撕心裂肺,剩下的時間,鳳如青的感官便消失了,也不知這符文龍在她殘破的身軀中瘋狂地撕咬了穿透了幾個來回。
總之待到一切停下來的時候,鳳如青已經完全地失去了意識。
她自高台上如破碎的秋葉般落下,身軀薄得已經近乎目不可視。
弓尤從地上爬起來,正欲去接她,卻見她停滯在了半空,如水中蓮葉般隨著清風蕩漾。
緊接著九真伏魔陣轟然破碎,連同那不知誰人設下的結界一並分崩離析。
月現星顯,蟲鳴四起,而天穹之上,一縷金光極速而下,在鳳如青即將要消散的本體上環繞,飛針走線一般地將她重新拚湊起來。
竟是如此深厚的功德加身。
弓尤愕然,但隨即又了然,將數千該入輪回之鬼救出,這是她應得的功德。
弓尤再度用鬼氣將冷峻的眉眼遮蓋住,他身上沒了黑袍,十分不習慣地轉身,朝著他的骨馬而去。
鳳如青以功德填充了被反噬掉的本體,已經從半空中悄然落在地上。
弓尤命人將被困死魂分批送回黃泉鬼境,將一些神誌尚且清楚的,帶去他的鬼王殿中候審。
他驅骨馬走到鳳如青身邊,勾勾手指,將她之前脫下的衣袍覆在她的身上,然後轉身,驅策骨馬奔向虛空門,消失在了這山頭。
功德加身,她已然不是邪祟了,雖然還不是人、亦不是鬼、更不是魔,卻不歸他收了。
萬籟寂靜片刻,緊接著又有飛蟲在這新出現的領地上肆虐。
飛霞山上,除了殘破的山體,崩散的石台,再也沒有了任何被拘住不能往生的死魂。
鳳如青並沒有在地上躺很久,她很快便恢複了意識,從地上猛地坐起來。
她環顧四周,清風拂過臉頰,若不是她身邊便是崩散的陣眼石台,她還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大夢。
鳳如青遲疑片刻,低頭看自己的手,膚如凝脂吹彈可破。她的本體凝實得很,沒有一丁點的殘破之相。
難不成現在連九真伏魔陣都治不住她了?
可她明明記得自己被符龍腐蝕的那種感覺……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胡拚亂湊的,鳳如青索性也不去想了,那些死魂想必是被鬼王帶走了。
她穿好袍子,從地上爬起來,再度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極速朝著山下跑去。
既然這件事解決了,她須得趕快去找她的小公子。
太後之歹毒難以想象,若是這山中之陣,當真是她令人所設,她身邊必然有懸雲山的大能弟子助紂為虐,她得盡快弄清楚!
鳳如青腳下生風,極速朝著皇城的方向飛掠。
而大陣已破,結界亦碎,死魂現世,天道的功德已經賜下,天罰自然也已經如期而至。
行宮,太後避暑寢殿的偏院,原本正在打坐的修者突然間口吐鮮血。
他睜開眼,眼中驚愕一身而過,但很快,他便嘔血不止。
天邊陣陣悶雷傳來,他溫和的眉目上染上焦急,急急朝著殿外跑去,是要通知空雲,九真伏魔陣被人破了!
但他才邁出殿門,便被一道自天邊而來的驚雷劈在後背,頓時皮開肉綻。
他低低地悶哼一聲,跪倒在地。但這還不算完,天罰才剛剛開始。
而在設下伏魔陣拘死魂的人正在接受天罰之時,功德加身的鳳如青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同。
她乘風飄飛,身體簡直要融化在半空,她現在覺得周身充滿了力量,她甚至有種自己能夠演變成世間萬物的錯覺。
黎明之前,她在一處山腳下追上了譚林的隊伍。
彼時他們正在同一隊截殺的黑衣人凶狠廝殺,鳳如青看準時機,鑽入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的身體,這人正是護持在白禮身邊的人。
“他”持刀站在馬車邊上,痛痛快快地加入戰局,身法詭異無常。雖然並不是殺手的那種出手必取人性命的路子,而是一些懸雲山的基礎劍法加上胡劈亂砍。
“他”站在車轅之上,沒有人,甚至是□□,能夠再接近這馬車三丈之內。
但是截殺之人大概是領了死命而來,個個凶狠不要命。
這更說明皇城中局勢不善。
譚林腿上咬傷拖累了他,咬牙苦戰,生怕出什麽事,便對著守護白禮車架方向的侍衛喊道,“先帶人走!”
鳳如青正準備尋時機帶著她的小公子走人,聞言片刻不遲疑,立即坐在馬車車轅,將馬的韁繩狠狠一拉,原地調轉了方向,風馳電掣地朝著山下衝去。
護持在他們車邊上的侍衛也且戰且退地縱馬跟上,白禮在車內死死地扒住車壁,顛簸中再沒了之前的痛苦,掐滅了眼中的期望,又恢複到了先前那副陰鬱無生氣的樣子。
這是隨時準備迎接死亡的模樣。
然而車速越來越快,山下樹木叢生,鳳如青全神貫注地操控韁繩,精準躲避掉所有的樹木甚至是枝杈。
馬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將身後策馬狂追的護衛甩脫。
待終於到了一處平坦的地方,鳳如青提刀斬斷了馬鞍和韁繩,轅馬脫韁而去。
馬車朝著前麵栽下去的瞬間,鳳如青半身鑽進塵埃,抓著白禮的手臂便將人生扯了出來,接著緊緊護在懷中,直接朝著旁邊滾下去。
嘩啦啦,哐當!
馬車撞在不遠處樹上,又搖搖欲墜地隨時要栽落到山崖,鳳如青抱著白禮滾入一片濃密的蒿草叢,毫發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