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霰雪，霰雪，霰雪...”昏沉中，那個從未聽過但卻莫名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我勉力睜開雙眼，看到天地純白一片，一如萬年前我初醒時的樣子。

  唯一不同的是，天地間，還立著一個身影。

  我起身走向他，卻見他緩緩回身，我看到了一張與我自己一樣的臉。隻不過，他的臉上有著我從未見過的天真。

  “你醒啦！”

  他笑，如那夜櫻花初綻之純美，我心中隱隱一動。

  “你是？”

  “我是櫻啊！”他笑得愈發燦爛。

  “櫻...可是...”我有些困惑。他抬頭，任細雪貼上臉頰，而後閉上眼，旋轉騰空，無數雪花漸漸幻化成櫻花花瓣，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

  空氣中傳來熟悉的香味，我伸手接起花瓣，輕歎道：“櫻，你是櫻，我終於等到了你。”

  櫻嬉笑著落地：“可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

  11

  我已經很久沒有以近似人形的姿態踏入凡間了。

  這裏與我之前數次遊曆的記憶並沒有太大差別，隻是天空中卻罕見地飄著雪。

  櫻顯然在我之前的講述中對凡世好奇已久，他的目光認真地在每一處風景，每一個人身上流連探尋。

  我曾給櫻帶過很多人間售賣的手工藝品，他總能從熱鬧的街市裏一個個地把它們找到，而後特別興奮地回憶我當初說了些什麽。不止這些，還有樹林裏的樹葉，河畔的野花，山中的石頭。

  與我初入凡世之時一樣，櫻覺得，凡間的晝夜變遷，流雲星雨，潮汐漲落，似乎都別有一番趣味。

  雪，一直沒有停，而且似乎，越下越大了。

  我盯著大片大片的雪花有些出神，恍惚間，眼前出現了櫻花，一片，兩片，三片，越來越多。我側頭，櫻麵帶笑意地伸手催動靈力幻雪為櫻：“既然這雪你不喜歡，那我就把它們都變成櫻花吧！”話音剛落，他飛上空中，天地間的落雪徐徐轉換為落櫻，美得動魄驚心。

  我一直混沌的心神忽然清明無比，這些天一直隱約不願麵對的事實就這樣□□地呈現在我麵前。

  天降櫻雨，街道上行走的人群卻神色如常，毫無驚異之狀。我想起舍彌曾說過，凡間，是沒有雪的。

  我和櫻並未刻意偽裝為人類，發色都是凡間沒有的純白，瞳色也是一個冰藍，一個淺粉，更不用說我們一模一樣的長相，但卻從沒有人像我以前曾經遇到的人類那樣，對我們投以或訝異或震驚的目光。

  不，他們根本從未看到過我們。

  我感到心上一陣陣劇烈地顫動，天地間的櫻雪也落得越發急促混亂，街道上的房屋，人群，花草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白，上麵鋪滿了櫻花瓣。

  “櫻，櫻，你在哪兒？”我第一次意識到，天地間獨我一個時，竟是這般空寂和絕望。

  12

  “霰雪，霰雪，醒醒...”舍彌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地之外，我眼前大片大片的白轟然碎裂無跡。

  “你總算醒了，剛剛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我的視線離開舍彌，就著昏暗的光線看清這是一個山洞。鼻尖隱隱傳來一絲香氣，那是櫻的味道，我側頭，看到一個細小的冰淩中，立著櫻花瓣。

  “我趕到時，那裏已經化為灰燼了，我隻找到了這一片。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我撿起冰淩，小心地在胸口放置妥帖，起身離開。

  “你要去哪裏？你被練泅石傷得太重，還未痊愈...”

  “不要跟過來。”

  這裏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沒有了那棵永不凋謝的櫻花樹。

  我躺在櫻曾經紮根的地方，開始思考，如果剛剛一切皆是幻夢，那麽我讓自己再次沉睡，是否可以再次見到櫻？如果永遠沉睡呢？也許我便不用再理這俗世惡意，可以和櫻一起在幻境中逍遙了。

  這個想法一產生就很快變得很強烈，我正欲閉鎖靈力，進入休眠，忽聽得赤凝的聲音。

  “不要這樣，霰雪，即便你強行進入幻境，櫻也很可能不在了。”

  “赤凝，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曾告訴過你，我是異世之物，在我那個世界裏，已經掌握了催生萬物之靈的術法，而你，是我用此術法創造出來的。雖然如此，我並不想完全介入這個世界，所以我隻設立了一個能夠與你交流的靈域。但墨隱不同，她性情乖戾，喜好玩弄生靈命運，我一直隱瞞於她關於這個世界的事，終於還是被她發現了，於是，她借助熠石來到了這裏。”

  “就是那塊被他們稱為練泅石的火石？”

  “是，熠石在我們那個世界是很危險的禁物，在這裏它雖無法發揮全部的力量，但還是對我設置的靈域產生了影響。我很抱歉，沒辦法對你做出示警，前些日子，我的消息一直被阻隔在外，我花了一些時間才重新修複靈域。”

  “可是除了那塊石頭，我並未曾見到你所說的墨隱。”

  “她使用了禁術，付出的代價就是身體被封在熠石裏，消耗你的靈力，可以助她破除封鎖。我不知她是如何與淵祭取得了聯係，讓淵祭使出這樣的計策。淵祭會對櫻動心思，應該也是墨隱告訴了他，櫻並非隻是普通的樹，而是你的□□。”

  我的手撫上胸口，“□□？嗬，我不相信，如果櫻隻是我的□□，我又如何會不清楚。”

  “我說過，生命本就蘊藏著不可解的神秘，而你更是最特別的靈體。即便是你的□□，也可以在你並不知曉的情況下產生。你的潛意識裏需要一個陪伴，櫻，是為了回應你的渴望而生的。你之所以會在幻境裏見到他，是因為他被淵祭焚燒掠取靈力之後，殘留一縷魂魄附在了那片櫻花上。他用你的記憶創造了一個幻境，是為了向你告別。隨著這縷魂魄漸漸與你融合，這個幻境也會逐漸消失無蹤。”

  我將冰淩置於掌上，輕聲道：“赤凝，我要見到櫻，我一定要見到，我不接受這樣的告別，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