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悸動
作者:踩到貓了      更新:2020-06-22 10:53      字數:4489
  陸岸問:“那你有沒有試過跟他談談?”

  “你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我這二十幾年裏必然也能想到,沒有用的。他在三十歲多歲時,我爺爺去世了。他就覺得天塌下來了,家裏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他身上了。他承受不住,就先把自己逼瘋了。

  薛芒安輕聲說:“從那時候起他就再也沒有上過班,隻知道在家裏爭吵來發泄。這麽多年他的世界觀早就扭曲了,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人可以去否定他,沒有人可以去忤逆他。他覺得我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我也是他唯一的驕傲和最後的尊嚴了。所以每當我試圖去跟他說道理,或是站在他的對立麵,他就受不了。他不會覺得自己錯了,他隻會覺得我變了。”

  她像是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語氣裏都是漠然:“當初我要是幫我媽媽說了一句話,他就會暴跳如雷。他說我不懂事,被我媽媽的金錢收買了。他說我讓他寒心,說我這麽聰明的一個人,卻不知好歹,他二十年不工作,就是為了含辛茹苦栽培我,我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天晚上,趙誌成說完就要走,薛芒安不知道大晚上的他能去哪裏,怕他出事,就抱著他的胳膊哭著求他。他還是甩開了薛芒安,那一刻薛芒安就知道,她贏不了他的,因為一想到他會出事她就受不了,就像當年他們離婚時她怕他把自己逼死一樣。

  陸岸靜靜地聽著,這是薛芒安第一次主動說自己的事情。不過她的眼睛始終看著遠處的湖水,陸岸不知道她是在說給他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顧承說薛芒安是一個神秘的人,她從來不會說自己的事情,但是現在卻跟陸岸說起了。

  不知為何,陸岸忽然覺得心間悸動。

  “那天晚上他在公園睡了一宿,就縮在長椅上,這樣躺了一個晚上。後來每次他沒有辦法麵對我時他都會躲起來,因為他不會動手打我,他也不能原諒我。”

  陸岸歎息:“其實他還是愛你的。”

  “是啊,我也這樣跟自己說。但其實歸根結底,他愛的隻有他自己。”薛芒安搖了搖頭,“他不會在乎我的感受,不會在乎我是不是難過。他隻要我永遠乖巧和出色,因為我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他逢人就吹噓他的教育經,講他為了我,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他不能接受我忤逆他,是因為他不甘心自己唯一的作品都毀了。”

  薛芒安的思緒似乎飄遠了:“他爭吵二十年,從來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因為他覺得他是完美的,他不會錯,更不會愧疚。我唯一一次見他流淚,就是在我第一次忤逆他時,他的眼眶濕了。”

  “不過他嘴裏喃喃的卻是,如果我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那他的教育是多失敗啊,他這一生過得是多無用啊。

  “他從來都不願意麵對這個事實,更不敢去麵對,其實他不是什麽都不明白,他隻是不能接受,所以把自己給麻痹了。他不會為了我而難過,他隻會為了自己難過。”

  陸岸心底翕動,有一股隱隱的衝動想去抱抱薛芒安,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寬慰她,他也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說什麽。薛芒安告訴他這些,根本不是來尋求他的安慰的。像薛芒安這樣把自己包裹在蠶繭裏,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人,願意跟他說這些,就表明她已經慢慢願意接受他了不是嗎?

  可是他卻突然害怕了,他不敢去擁抱她,因為他知道薛芒安是一個嚴謹的人,一旦把心給出去就不會往回收了,他承受不住。要是換做別的女生他也許早就一把摟上去哄了,但是薛芒安不一樣。

  薛芒安是不可以褻玩和辜負的,因為就像錢阿姨說的,她是個好孩子。

  陸岸清清思緒:“那你爸爸現在在哪裏,又去公園了嗎?”

  “沒有,估計又去他大舅那裏了,他就攀附這一個親戚。等我手機能用了就打個電話給他。”

  提起手機,薛芒安這才把之前摔壞了的手機拿了出來:“剛剛忘了,應該送去修的。”

  “別修了,先用我送的吧,給你妹妹打個電話吧,她挺擔心的。”

  薛芒安聽了這句話,才把手機卡卸下來,裝進了新機裏。一開機,連上信號後,就看見了上百個未接電話,有薛芙安的,有薑雨安的也有她爸爸媽媽的,還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得最多 。

  “那是我打的,”陸岸說,“你順便存一下我的號碼。”

  薛芒安給薛芙安撥了電話,解釋了一下情況,讓她不要擔心。

  “你跟你妹妹關係還挺好的。”

  “嗯,她比較粘我。雖然我在杭州住的時間不算長,但是我媽媽從小看芙安看得就緊,隻有我在的時候能陪著她玩一會兒。”

  “你媽媽對你們挺嚴格的。”

  “她要麵子,前半生過得不像樣子,所以後半生必須光鮮亮麗。她自己要優秀,她的女兒也必須優秀。”

  陸岸望著她,淺聲說:“真難為你沒長歪,如她所願,特別優秀。”

  薛芒安的父親自私、怯懦、暴戾,她的母親虛榮、嚴厲、勢利,但是她卻理智且堅毅。陸岸突然間覺得慶幸,幸好她沒長成一個壞孩子,也沒變成一個唯唯諾諾的人,身在泥潭裏,卻仰望星空,說的就是薛芒安吧。

  她從來不去控訴,不去埋怨,隻是默默無言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她不會去放大自己的不幸,也不會去粉飾自己的遭遇,隻是泰然自若,尊崇自己的內心,隻為自己而活。

  要說以前陸岸隻是被她的樣貌氣質所吸引,那此時此刻,在這艘搖晃著的小船上,他卻看見了一個更深層次的薛芒安。

  以前的那個薛芒安哪怕再高冷,他都可以去撩撥和戲弄,可是現在的薛芒安,就坐在他麵前,他卻覺得離著有百丈遠。就像那一池的荷花,不蔓不枝,亭亭淨植。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產生過這樣的感覺,所以這樣感覺對於他而言是陌生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他隻知道他現在既想去觸碰她,又不願意去觸碰她,他那麽瀟灑果斷的一個人,怎麽變得這麽猶豫糾結起來了。

  真是奇怪啊。

  船靠了岸,陸岸有些頭暈,不知道是因為昨天沒休息好還是船搖的。

  薛芒安說:“我帶你去酒店,你去睡會兒吧。”

  “我沒帶身份證,開不了房間。”

  薛芒安也沒帶,無奈,隻得把陸岸帶回了家。趙誌成還沒有回來,薛芒安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說在淮安,在他大舅那裏。讓薛芒安自己照顧好自己,語氣也軟和下來了,應該是冷靜過了。

  “你睡我爸爸床吧。”薛芒安說著卻發現趙誌成走的時候,估計就知道要有幾天不回來了,就趁手把床墊給拆了。他這個床墊壞了好久了,一直說要換來著,可能想著回來再給換上新的吧。

  陸岸在門口站了良久:“……我睡床板也可以。”

  薛芒安斜了他一眼,照陸岸之前的做法,這會兒早該鑽進她的被窩裏耍賴不起來了,這會兒客氣起來,薛芒安倒是不大習慣了。

  不過薛芒安這個人向來是吃軟不吃硬,她哪裏能讓陸岸真的去睡床板,就把他趕到自己房間裏去睡了。

  薛芒安的房間應該是翻新重裝過,一張白色的大床,和黑白色的衣櫃,滿滿的禁欲風。

  “你睡會兒吧,晚上我叫你吃飯。”

  陸岸困得不行,也就不客氣了,爬上薛芒安的床就躺平了,這次可真的是她的被窩了。上頭的味道跟她身上的一樣,陸岸迷迷糊糊間就睡死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時,屋裏已經黑了,四周很寂靜,隻有牆上的鍾發出“滴答”的聲響。薛芒安沒來叫他,不過他已經聞見香味從門縫裏傳進來了,她竟然還會做飯。

  陸岸翻身下床,擰開門把手,香味更加濃鬱了。客廳的燈亮著,薛芒安圍著圍裙在廚房忙碌。

  還挺賢惠。

  陸岸不自覺間嘴角微微上揚。

  他拉開廚房的移門走進去:“做的什麽啊,這麽香。”

  薛芒安見他進來了,說:“醒了?”

  “嗯,我看看,紅燒肉啊,不錯不錯,知道我饞這個?”

  薛芒安拿著鏟子,推他:“出去出去,裏頭全是油煙。”

  陸岸沒管住自己的嘴:“怎麽,關心我,怕危害我的健康啊?”

  “滾。”

  薛芒安把他推了出去,卻也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

  陸岸坐在桌子邊敲碗等飯吃,順帶打量著這間房子。這屋子有些年代了,大概一百平方,但是地理位置不錯,離著瘦西湖景區不遠。薛芒安應該多少是有些潔癖,把屋子裏收拾得幹幹淨淨,看起來不像是經常住人的樣子。

  沒過多久薛芒安把晚飯端了出來,看了一眼陸岸:“敲什麽敲,自己盛飯去。”

  陸岸麻利起身,給兩個人裝好飯,嗅了幾下,誇道:“聞起來不錯嘛,我嚐嚐。”說著夾了一塊肉扔進嘴裏,口味也不錯,軟爛適中。

  他給薛芒安比了個大拇指:“厲害。你們家都是你做飯?”

  “不是,平常有鍾點工來做。鍾點工放假的話就讓我爸爸自己做,但是他做飯不好吃,頂多能填個肚子。”

  “那你做飯是跟誰學的?”

  “我爸爸,”薛芒安怕他搞混亂,就補充說,“我繼父。他以前經常在外麵跑生意,又吃不慣當地菜就自己做。”

  “那就是浙江菜係了?”

  “沒什麽特定的菜係,愛怎麽做就怎麽做。一般我做的還是偏淮揚菜一點,畢竟從小吃慣了。”

  “我們那一片的吃本幫菜,蘇幫菜的多,但是我嫌它太甜,上次在無錫吃的那個小籠包差點沒給我甜死。不過你做的我就挺喜歡吃的,我看我是長了一個淮揚胃。”

  吃人家的嘴自然要甜一些,陸岸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

  他接著念叨:“還有成都重慶那些地方,我待一兩天還好,上次待了一周,差點直接進醫院了。太辣了,好吃是好吃,但是我的淮揚胃可受不了。”

  薛芒安問:“你們家誰做飯?”

  “我媽,她做飯也偏甜,但是其實挺好吃的。以後有機會讓你們切磋切磋交流交流,融合個蘇揚菜出來。”

  說起孫芊芊也不知道她跟楊梓霏在家怎麽樣了,他就怕楊梓霏把孫芊芊給收買了,然後兩個人串通起來對付他。

  楊梓霏人活潑鬼主意最多,肯定討孫芊芊喜歡。他要是真的喜歡楊梓霏,把她帶回家做媳婦兒,那這老陸家估計就再也沒他陸岸好日子過了。楊梓霏肯定天天要教唆孫芊芊來管著陸岸,夜店不能去,妹妹不能泡。陸岸不由得縮了縮脖子,那這還能算人過的日子嗎?

  幸好他不喜歡楊梓霏。

  那要是換成薛芒安呢,她跟孫芊芊能處得來嗎?依照她對她爸爸和外婆的態度來看,薛芒安是個挺孝順的人。那應該對孫芊芊也會很不錯,雖然嘴巴不甜,但是孫芊芊又不是傻子,肯定能感受的出來。

  而且孫芊芊應該也會喜歡薛芒安,她大氣理性,家境也不錯,雖然是繼父,但是跟陸軍河一樣,都是個大老板,也算是門當戶對。

  陸岸一敲自己的腦袋,怎麽想到這個上去了。按薛芒安的性格,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一個渣男的。她從小長在一個動蕩不安的家庭,所以才會渴望安穩平常地度過餘生吧。

  陸岸突然有些能夠理解她了。

  吃完飯後薛芒安去了趟醫院,原本打算今天晚上還在醫院裏睡的,但是外婆知道陸岸還在她家時,說什麽都不讓她陪夜了。讓她回來好好招待客人,這多年了才有一個朋友上門,別讓人家覺得被怠慢了。

  於是薛芒安隻能回家,陸岸正在她的床上打遊戲呢,估計是輸了,扯著個嗓子罵人。一局打完了才看見薛芒安:“你怎麽又回來了,我看你把東西都帶走了,以為你今天晚上不回來睡呢。”

  “你以為我想回來?”薛芒安冷哼,“實在不行我出去開個房間睡一晚。”

  說著要去翻身份證,但是手腕被陸岸一把握住了:“別,哪有鳩占鵲巢,客人把主人趕去睡賓館的道理……我看你的床也挺大的,比那天的帳篷大多了。你看,反正我們連帳篷都一起睡過了,今天也將就一晚唄……但要是你不願意,我可以睡沙發,我看你們家的沙發也挺軟的。”

  薛芒安眯著眼睛看他,良久才說:“你怎麽突然變得像個良民起來了?”

  陸岸摸摸鼻子:“我一直是個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