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周行      更新:2020-06-22 07:19      字數:1844
  道魔再啟戰前,北芳秀獨居當年葛仙川與抱樸子決鬥的山峰,悟晨曦金輝修九陽天訣。北宗除去央千澈與最負英雄,無人知道他已目盲。再見麵,金袍金劍的道者身姿氣魄一如當年。他依天鞘上鑲嵌的北鬥指引行動如常,功體臻極,陽訣震爍,應了記載中名劍動天的說法。隻是人越發沉靜,較以往更加寡言。

  沒人在他麵前提原無鄉,南宗。他也不複問。

  分赴各自戰場的前夜央千澈來找最負英雄。出帳相迎時最負英雄望見遠處旌旗獵獵,中央主將的營帳依然亮著。這次北芳秀領軍以攻代守,越過太行山口道陣直師魔境,為秦嶺沿線與森獄相持的北宗門人減輕壓力。魔禍兵燹,沿途尋不到補給,南宗答允的接應援軍又遲遲不至,全軍生死存亡勝敗榮辱之重擔都壓在統帥身上。於是眾人都知曉北芳秀的眼疾:資源匱乏,為避免浪費,入夜後北芳秀的營帳從不掌燈。

  盲者無需燈燭,憑北鬥指引閱讀軍情琢磨地圖,無時不刻都運轉功體,周身陽訣光華爍爍,連帶單薄的帳幕也被映得通明如燈籠。最負英雄還記得道真未分裂時門人私下裏廣泛流傳的貓蹲人肩四盞燈的笑話,此情此景,卻隻覺得心酸。

  帳中對坐,央千澈用隨身的壺給他倒了一杯水,見最負英雄飲一口後的驚愕表情,笑了。他說:“吾往裏頭加了一點酒。”

  這回央千澈來找他意外地無什麽正事,隻是單純的道別。閑聊時他們談到了以前那些事。央千澈說他當年撞見抱樸子與葛仙川偷庫房的酒好多次,都瞞下了沒有說,負責管理的人還以為鬧妖精。最負英雄說你不知道原無鄉經常趁夥房無人時用裏麵的麵粉做餅來烤,老翁以為有老鼠,就在放食材的櫥櫃四周擺滿了鼠夾。原倦兩人有一回觸怒了葛仙川,就做了餅提酒去找抱樸子,結果路上碰巧遇見老翁。他一看那疊形狀奇怪明顯不是出自夥房師傅之手的餅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將他們訓的灰頭土臉。還有一回兩人喝醉了,在大殿屋頂上一人縱劍,一人擊節,結果將瓦片撞出一個大洞,連人帶酒食瓦礫稀裏嘩啦墜入屋裏,躺在地上攤手攤腳睡到第二天早上,被前來打掃的年輕道子發現。央千澈說我怎會不知道,這些事都是當年出名的笑話,道真門內傳了個遍。

  後來央千澈提起最負英雄年輕時選用兵器的事。他說當時原無鄉來找他,說讓他勸勸最負英雄,莫對倦收天有什麽誤會,而他見最負英雄誠懇踏實,修行被倦收天指點的很好,就沒有多言。其實單看資質,最負英雄適合的兵刃還是雙刀,然而他們那一代人上戰場時年紀都不大,沒時間慢慢精研武藝,而戰陣之上,不熟練的雙刀和不熟練的劍,後者更可能拚出一條生路。最負英雄說他當然不曾怨怪過師兄。那一回被師兄打擊後倦收天曾找過他,和他詳說武道上的關節,雙刀靈活多變,好似那些走輕靈路子的劍者,初學時容易迷惑。拖泥帶水的招式,對決接戰時就是無用的招式。他複述倦收天那時的話:

  “思緒紛紛如水流動不定,終於決斷。戰時多思,戰時無思,劍者立於中。你於武道無十分天賦,若耽於雜念,不如隻執一念。”

  央千澈說那就好。碧藍衣衫的道者看似了了一樁心事,明銳的眼帶著慣常的溫厚,伸手拍了拍較年輕的道者的肩。北宗這位師兄在葛仙川接任領教之位後繼任道魁,在本門中向來受尊崇愛戴。葛仙川太傲,倦收天太獨,而央千澈向來為年輕的道子們所親近——他之正直從不傷人。不過他當年也不是這樣的。最負英雄還未入門,央千澈還是個年輕道生時,據說和原無鄉一樣相當跳脫,常連累式洞機和倦收天一起受罰。當年的倦收天據說也和現在不一樣,天生的昳麗形貌未被威嚴殺氣撐起來,好似一個小女娃,又不許人說,一點就炸。轉變是在他們極年輕就上戰場之後,央千澈變得溫雅,原無鄉變得善謔,而倦收天沉靜寡言直來直去,好似他手中的利劍。

  最負英雄想著再不能見麵的葛仙川與抱樸子,還有勢不兩立的式洞機與原無鄉,忽然覺得醉了。他將杯中摻了酒的水潑灑在地上,拔出劍,永無止息的烽煙棲在劍刃上,明明如霜。

  低低的劍聲蒼涼的曲,央千澈將酒水潑灑在地上,一杯,一杯。最負英雄彈劍唱著,閉上眼,仿佛一切正在重演。千萬個世代的戰場,是同袍,就並肩。

  對坐的人,聽了數遍也跟著低低地和: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風飄蓬飛,載離寒暑。千仞易陟,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別。”

  昔我同袍。

  央千澈走後最負英雄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場景,醒來他就不記得。殘留的感覺,是極為輕鬆與歡喜,帶一點熟悉的淡淡懷念。很快他就不想這個事了,背著劍,最負英雄往營門集結之處走去。燦若金陽的巍峨道者在所有人前方站著,背負金劍,袖手望天。

  這一日距北宗眾人入彀陷落魔方包圍,被南宗絕計斷絕苗裔,還有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