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周行      更新:2020-06-22 07:19      字數:1462
  道羌一戰,倦收天傷的太重,纏綿病榻許久。內傷引發許多病症,周身的外傷反複,愈合又實在太慢,幽居的道舍久久縈繞血味與藥味。最負英雄去見他時倦收天剛服了藥,昏沉躺在榻上,見到師弟推門入內勉力起身。

  脊背挺直端坐著,隻披單衣的道者毫無血色的兩頰消瘦得凹陷下去,一頭金發鬆鬆紮著,顯得十分憔悴。看著倦收天精神不佳,最負英雄與他稍談了幾句就準備告別離去。他扶倦收天重新躺下,臨走時床上的人喚住他:

  “你可知原無鄉近來如何了?”

  最負英雄答曰不知。葛仙川與抱樸子繼位領教之後,決定領導權與道真雙寶歸屬的決戰已定下地點與日期。此前,南北正式分裂後對麵的消息就很少通告,除了想方設法地打聽,哪怕過去是熟人,口風也十分嚴實。不過,過去的熟人也基本都斷了幹淨。

  央千澈與式洞機兩人好交情,然而戰事倥傯,分隔日久,斷的自然而然。葛仙川與抱樸子分別為道真南北推重的宗子,中間是非多,漸成水火,斷的勢不兩立。隻有他這位師兄在好友斷掌的愧疚裏日陷彌深,養病期間孤身一人,似乎對周遭一切渾然不覺,竟依然抱著天真的期望。眾人的非議充盈貫耳,然而對著那雙蒙上陰翳,卻一如既往純粹淩厲的金瞳,最負英雄沒有說什麽。他掉頭回來為倦收天掖了掖被角,倒杯茶水盞中涼著。停會兒師兄需服用團成丸的藥末,想著茶葉解藥性,最負英雄又潑了茶水,準備去找燒水的壺。

  “等決戰之後,道真重歸統一。”躺在床上的人說道,聲音低弱,“吾會去尋他。”

  並肩亦或相背,見之忘俗,報之性命。他想總有一日道真一統,於是戰袍上不再標南北;總有一日天下靖平,於是戰袍上不再有征塵。原無鄉退隱的所在,必定是天地靈秀山水精粹,春華夏雨,秋月冬雪。總有一處廂房可以留給他、葛仙川、抱樸子、最負英雄,乃至央千澈與式洞機。尋常桃花,風雲止息。

  而烽煙戰火起,我們依然是同袍,是兄弟。

  然而,道真南北的決鬥最後成為一場流血的鬧劇。

  抱樸子拖命回到南宗宗門,數日後不治身亡。門人沉默地操辦新任領教的喪事,留在北宗的所有故人都沒能見到他的靈堂。伴隨失魂落魄的葛仙川來到北宗的是道玄與南修真的指控。觀看決鬥的所有人都說葛仙川為求勝戰中作弊,痛下狠手。這是最難堪的勝利,南宗拒不交出銀驃,事實上北宗眾人也無顏開口討要。

  最負英雄沒有見到這個時期的葛仙川。他遠在秦嶺南麓的戰營,隻是聽說門人對葛仙川的指責非常激烈,總壇下諸峰離心離德。他那位素來驕傲強硬的師兄先是狂怒抗辯,行跡幾近瘋癲,後來就自盡了。親眼見到葛仙川用一把短刃刺透背心的人正是倦收天,聞訊趕回宗門時最負英雄見到了他。倦收天沒有去同修門人零星故友寥落的靈堂,而是一個人沉默地站在葛仙川空蕩蕩的院子裏。

  離開之前道者望了最負英雄一眼,說讓他別跟上來。金袍背負金劍,依然帶著病容的人,沉沉金瞳中淒厲悲憤化成含腥帶血的濃濃殺意。

  接下來,就是新任北芳秀,單人孤劍,以一敵萬的傳奇。

  倦收天終究是見到原無鄉了。

  期盼已久的會麵在挑戰南宗之途通往總壇的最後一關上。他睽違多年的好友,失去雙手後黯然隱退的原無鄉橫掌,先前空蕩蕩的衣袖,露出冰冷凝重的銀光。

  南宗至寶,銀驃玄解。

  最負英雄找到倦收天時,北芳秀正跌坐在通往北宗山門的石階上。道者右手扶著左肩,左手撐住地麵,沾滿灰塵血跡的金色道袍膝部肘部以下盡是泥汙。聞得腳步聲,他抬起頭,一雙向來淩厲生氣,通透微光的璀璨金瞳竟已沒有焦距。

  顫抖的手,試著去攙扶眼前的人。將重量大半交托師弟雙臂,起身之刻倦收天閉上眼。

  道者蒼白麵容不動,嘴角流下一線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