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14)
作者:等登等燈      更新:2020-06-22 06:03      字數:10290
  拜師,寫著自己的文章,不比你們低劣!”

  來讀書的到底還是些孩子,林鷺招學生又不在意門楣高低,有些孩子家裏不過是小門小戶,圖個溫飽,先前隻是憑借著讀書人瞧不起商人的本能,跟風嘲笑樊迎遠,如今聽說他家大業大,就都有些自卑。

  林鷺這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便將眼下三國情勢瞧得更真切,他心思轉了幾轉,等樊迎遠冷靜下來一些,才將學生們都召了進來,說:“大家都坐吧,咱們的第一課,就從今日這件事開始。”

  他將樊迎遠的文章通讀一遍,說:“樊同學的這篇文章,輸在格局。先生們第一遍評選,也是因此落選。盡管讀書不該拘泥於前人規格,但讀書人的眼界往往能影響一個國家的存亡。如今我們所采用的,就是前人流傳下來最值得學習的精華。”

  林鷺選了一篇一等一級的文章交給樊迎遠,讓他自己對比二者之間的差距,另一邊開口道:“自然,樊同學的遣詞造句,文采藻飾自然沒得說,我能看出他讀過不少書,背過不少文章,但卻未曾把握其中精髓。這並不是樊同學一個人的問題,我方才講過的前人的精華,我們有太多同學隻知其表不知其理,這就是我們為何要讀書的意義。”

  “我們這個學堂,同別的學堂都不一樣,在這裏坐著的同學,有出身高貴的皇親國戚,也有鄉野農夫的孩子,這並不重要,我希望今日坐在這裏的每一位學生,不因自己的出身、不因自己的父輩而產生任何的驕傲或是自卑。大家要記得,林鷺的學生,不分三六九等,能將你們分成三六九等的,唯有你們的才華和學識。”

  學生們都散了以後,林鷺就特意留心了這個叫樊迎遠的孩子。樊迎遠門楣不高,明知說出來會遭人嘲笑,仍然大大方方講出來,可見此人胸懷廣闊,絕不是一群稚嫩學生能比的。

  林鷺辦這個學堂的意義,一則在於將自己所學盡可能多地傳授給更多人,二來則是看看自己能否教出能影響天下局勢的臣子,或者說,為周崇慕培養可靠的臣子。

  他並不是還在為周崇慕賣命,隻是這國家也是他的國家,當初他叛逃國家,心中這一坎始終沒能過去,如今做這些,隻希望圖個心安,也能不負自己讀過這麽多年的書。

  不過他倒是沒想過一輩子都開學堂,他還想天南海北的都去看看,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前半生始終被禁錮,希望未來的年歲都是自在愜意的。

  柳絮飛揚的時候周崇慕又來了北寧城。他風塵仆仆地趕到城中,那時林鷺剛給學生們上完課,孩子們都住在學堂裏,因為孩子們年紀小,正在長身體,林鷺便熬了牛乳,又做了些小孩子喜歡的吃食,讓他們下了學就能吃到。

  小孩子都很喜歡他,圍著他的腿邊林先生林先生的叫,林鷺半蹲下`身問了問他們今日讀書的情況,剛準備站起來,就透過孩子們的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周崇慕。

  看到林鷺朝這邊看過來,他攤攤手,說:“阿臨,這回我可沒進來。”

  當著孩子們的麵,林鷺不想同周崇慕太難堪,他讓孫矩在這兒看著孩子們吃完了,就讓他們回到房間裏做功課,自己則站起身,說:“城中有個福來酒肆,去那兒吧。”

  周崇慕興奮不已,跟著林鷺去了福來酒肆。福來酒肆是城中最大的酒樓,上下三層,林鷺是城中名人,酒樓老板的兒子也在他那裏讀書,為他留了最大的一間包廂。林鷺進門口同小二道:“送幾個我常點的菜上去,再送壇酒,不必在門口守著,送完了麻煩朝我家裏遞個信,讓孫矩來接我。”

  那小二應了,往後堂叫菜去了。林鷺便領著周崇慕上了三樓。三樓的包廂是整個福來酒肆位置最好的包廂,坐在窗邊可以俯瞰北寧城全貌,林鷺坐下了,並不同周崇慕說話,隻看著外邊。

  周崇慕主動開口道:“阿臨,你在這邊過得真好,我很放心。”

  林鷺點了點頭,“的確不錯。”

  周崇慕又道:“阿臨,我很想你,你走以後我總是夢見你。夢見你舊傷複發,也夢見你在養心殿同我爭執,常常做噩夢。”

  “心悸多夢,陛下可以多食肉桂、牡蠣、五味子。”林鷺說。

  周崇慕苦笑道:“阿臨,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我是這個意思。”此刻恰好小二進來送菜,他便閉了嘴,等小二出去,才繼續說:“我不知陛下為何還要拋下朝政千裏迢迢來北寧城。我以為我已經講話說得足夠清楚明白,既然陛下來了,那我再說一次,我並非朝三暮四之人,做了決定就不會再回頭,陛下莫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早日回去吧。”

  周崇慕的表情楞了一下,但很快的,他像什麽都沒聽見一樣,頻頻給林鷺夾菜,說:“阿臨,你多吃一些,現在看著還是太瘦了。”

  瓷碟上很快堆出來個尖,林鷺啪地扔了筷子,道:“周崇慕,你要我說幾遍,我不喜歡這樣,我也不會這樣,你有這麽多嬪妃,還有自己的兒子,你到底要做什麽?”

  周崇慕的笑很快就繃不住了,他的眼淚一瞬間就從眼眶中湧了出來,他還想保持笑容,這讓他看起來滑稽可笑,似乎是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聲音悶悶地從指縫中傳出來:“阿臨,我後悔了,是我做錯了,你原諒我,你回來吧,好不好?我知道我辜負了你,我沒臉見你,阿臨。”

  林鷺冷眼看著他,等他情緒冷靜下來了,才譏誚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看看你如今這個樣子,哪裏像個皇帝,又有哪裏值得我回去繼續為你賣命?”

  點評

  寧和四年五月,沉寂的南楚後宮又突然拋出一枚重磅炸彈。登基十餘年的皇帝周崇慕突然宣布遣散後宮冊立皇後。

  未受臨幸的女子放出宮自行擇婿,受過臨幸但無子嗣的嬪妃由內務府幫忙擇婿或安置出宮事宜,有子嗣的妃嬪待皇子開蒙後放歸母家,恢複自由身,亦可按宮規定時探望皇子,為感念誕育皇嗣的恩德,為其母家加勳。

  同時宣布冊立的皇後陸氏,周崇慕親筆寫了冊封旨,洋洋灑灑近千字,其中詳細描述了他與陸氏的深情厚誼,又寫陸氏不慕皇恩不貪榮華,不願入宮,故而不願暴露皇後姓名,隻頒旨當做周崇慕給皇後的承諾。

  旨意一出,遣散後宮的風頭立時被奪了個一幹二淨,世人皆為之震驚。周崇慕從未提過立後一事,這次的聖旨又隻是個空名頭,並不用行禮,故而竟是瞞過朝中眾臣,直到在大朝會上頒布才算是正式通知。

  朝臣們個個震驚無比。

  姓陸,又有舊情,又不願入宮。除了陸臨再沒有旁人。陸臨又是誰,還不是當初那個叛國的林鷺。

  百姓們若是知道陛下一片真情全都交付給那個讓他們當初無端陷入戰火的男人,不知還會不會像如今這樣感歎皇帝情深,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

  北寧城雖然偏遠,可這樣的消息也是能傳到城中的,連學生們聽了都暗自咂舌,覺得南楚的皇帝真是個頂天立地的。

  林鷺覺得荒唐,周崇慕做事越來越不像個皇帝,好好一個國家交到他的手裏,真是由著他折騰。他把學生叫到了一處,說是要學生們對這件事說說自己的看法。

  到底是年輕小孩子,略大一些的也才十三四歲,正是情竇初開,學會思慕鄰家少女的年歲,根本說不出個想法,隻覺得厲害。

  林鷺笑了笑,這笑容卻沒什麽感情,說:“我們一件一件來講。為何覺得皇帝厲害,想來是因他遣散後宮的緣故。你我皆知,宮裏刮什麽風,宮外下什麽雨,後宮朝堂向來牽連甚密,皇帝遣散嬪妃,等於親手斬斷一條同朝臣的線,疏遠了朝臣。”

  有學生不服氣,道:“然而自古以來,外戚專權之事數不勝數,宮妃聯合朝臣奪嫡易儲之事也時有發生,陛下此舉,未必不是斬斷這種可能。”

  林鷺仍然笑著:“人性貪婪,有所欲有所求,遠非清理後宮就能就此了結,這樣的風險,最終隻看陛下是否強權勤政了。”

  學生們又問:“那立後一事呢?”

  林鷺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陛下所立的陸氏,按陛下所言,二人感情甚篤,可若是感情甚篤,又怎會不願入宮?難道對皇宮的畏懼遠遠勝過同愛人朝夕相處的吸引力嗎?若是感情甚篤,又如何需要遣散後宮呢?對皇帝而言,遣散後宮是他證明自己的方式,而對於他的皇後而言,或許隻是一場無聊且低級的瞎折騰。”

  學生們哄堂大笑,紛紛打趣林鷺膽大包天,如此公開編排皇帝,竟是絲毫不怕被皇帝捉拿下獄。

  林鷺便正色道:“為人君,自然要有容人的氣量,若是我說的不對,自然認打認罰,若是我說得對,想來陛下也沒有理由處置我。”

  學生們對林鷺十分崇拜,早就聽說過他的名聲,心中已然將林鷺當做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的人物,又十分欽佩,道:“先生果然膽識過人。”

  林鷺笑了笑,讓學生們散了。

  他不想去關心周崇慕此舉究竟又想做什麽,鞭長莫及,他無法改變周崇慕的行為,也不想再去改變他。

  好在周崇慕總算做了正事。

  齊國留在楚國的情報機構,自三年前他告訴周崇慕以後,周崇慕一直在大力爭取和齊國共同負責情報站。情報站名義上是貿易點,一直負責齊國同各國的貿易往來。

  周崇慕給出的條件也十分豐厚,貿易點由齊楚共同負責,齊國每年可以少向楚國納三成的稅,貨物排查程度也會相應降低,能大大加快齊國貿易在楚國的流通速度。

  他半是利用國家的強勢綁架齊國應允自己的條件,半是開出豐厚的回報加以利誘,三年多來楚國一步步滲透貿易點。周崇慕派出自己的心腹,因為跟齊國間諜正麵接觸,有學有樣,也刺探進了齊國的高層。

  周崇慕按兵不動,並不急於一時,硬生生捱到此刻,才讓探子發力,一舉拔除了齊國留在楚國的貿易點,堂而皇之取代了齊國,不僅將齊國商貿逐出楚國境內,還成為了白礱江沿線商貿新的主人。

  失了情報站對於齊國而言幾乎失去了一隻臂膀,齊國這兩年的生意已經做到開始販賣情報,楚國麟國結盟,他們就將情報賣給周邊的蠻夷部族,總之是要竭盡全力阻止自己落單。

  如今林鷺的書院開門,不少齊國大戶人家將孩子送到林鷺這裏,北寧府畢竟歸屬楚國,受到楚國的管轄,相當於白白送了一批人質給楚國,周崇慕借此機會順利拔除盤踞在楚國多年的齊國暗探。

  直到事成之後,他才敢寫信告訴林鷺事情的始末原委。他終於在林鷺麵前不依靠他的幫助指點做成一件事。

  他不敢再去隨隨便便地找林鷺,林鷺對他的失望遠非一件兩件事情,林鷺幾次失望諷刺的眼神都讓周崇慕覺得如芒在背,他必須多做一些事情,才能讓林鷺重新認真地看待他。

  周崇慕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一個勤勉有為的君王,林鷺永遠不會再正眼看他一眼,更別提與他重歸於好,他寫信的時候十分忐忑,怕自己又做了一場無用功。

  林鷺收到信以後在書房看完,他笑了笑,將信放在燭火上一點點燒掉。辦書院原本也是想助他一臂之力,他能把握這個機會也算沒有枉費自己一番苦心。隻是眼下已經與齊國撕破臉皮,這隻是一個開始,這爭鋒終於要開始了。

  無論如何,就當是為我們兩個人出了口氣吧。林鷺想。

  林鷺先前在學堂上的一番話自然是能傳到周崇慕耳中的,他聽罷也隻能苦笑,畢竟是他辜負阿臨在先,如今他說什麽自己都隻能認了。

  他已然做出了不會再納妃的決心,那朝中眾人就都了解了如今的三個皇子是周崇慕僅有的三個皇子,這幾個孩子年紀相仿,二皇子三皇子又是一母所生,將來的儲君也必定是從中選出。

  已經到了這一步,便不能怪臣子心思活絡,皇子們長成還有十幾年,這十幾年足夠他們揣摩出帝王心思,站個能保家族衣食無憂的隊伍。

  然而朝局卻容不得臣子們站隊,周崇慕拔除齊國的暗探以後,齊國吃了個大虧,周崇慕出其不意,一直未曾暴露自己已然知情,可謂是超乎齊國國君趙盈堃的預料。

  依照趙盈堃從情報中對周崇慕的了解,周崇慕此人野心有餘而耐力不足,為人狠、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故此他也十分了解林鷺對於周崇慕的作用,這二人一同長大,林鷺冷淡平和,極大地中和了周崇慕的戾氣,周崇慕若是一把快刀,林鷺就是鑲了珠光寶器的刀鞘,他包裹了周崇慕的銳利,讓南楚有更溫和的方式去處理一些爭端。

  趙盈堃也心服口服地承認,林鷺的確才華橫溢,是百年難遇的才子,周崇慕也是後生可畏,誌勇過人。這二人如若聯手,吞並秦齊當真不是在癡人說夢,至少也能大挫秦齊的風頭。

  可沒想到稍加調查,就知道這兩人之間矛盾重重,遠非看起來那麽牢不可分。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聯手是鐵板一塊的,隻要有心,總能覓得蛛絲馬跡。

  這看起來的確不夠高明高尚,但趙盈堃不在乎。祖宗把國土交到他的手上,他不願像前人那樣畏縮後退,就隻能用一些特別的手段來保護自己。他不在乎這手段是什麽樣的,百年之後寫在史書上的,唯有他的功績。

  更何況還能往哪兒退呢?再退他就要帶著齊國人橫渡茫茫大海去尋求個棲身之所了。

  趙盈堃曾一度惶恐齊國會是三國之中第一個被滅國的,直到宗一恒死於戰亂的消息傳來,他忽然明白,三個國家的競爭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

  如今舞台上的他們,都麵臨著史無前例的機會,也麵臨的最殘酷血腥的爭鬥。若是贏了,天下盡在手中,若是輸了,自己身首異處不說,國土也將納入別國版圖。

  他以為兩個國家會爭個不死不休,誰知竟聯手停戰五十年。五十年,什麽概念,趙盈堃也要五十歲了,他時常感到時光飛逝,身不由己,若是能再給他五十年的時間,他至少能保得國家安定。

  本以為周崇慕轉頭就會來攻伐齊國,沒想到周崇慕竟按兵不動忍了這麽多年,直到此刻才來了個釜底抽薪。

  朝中人人自危,齊國這幾年做得什麽生意他們都清楚。趙盈堃甚至讓人聯係了海外的倭國,將情報倒賣給倭國。

  倭國狼子野心,覬覦三國已非一日兩日,齊國養虎為患,紛紛上書請求趙盈堃應下周崇慕的一切條件,免得周崇慕不耐,發兵攻齊,到時倭國伺機而動,使得國家腹背受敵。

  齊國留下的孱弱部隊是立國以來就存留的問題,百年來不斷有君主想要解決這一問題,甚至海對岸的倭國都已經訓練出可靠高效的軍隊了,齊國的軍事發展仍然不盡如人意。

  這是他們當初投機取巧的代價。

  如果經商就能獲得財富,倒賣情報就能挑撥國家的關係,那麽為什麽還要辛辛苦苦訓練軍隊。反正不論怎樣,訓練軍隊不一定會贏,但靠眼下的情況總不會輸。

  如今楚國利刃出鞘,齊國方才瑟瑟發抖,又做起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美夢。

  周崇慕卻不給他們做夢的機會。他無數次回想起自己與林鷺決裂傷害的畫麵,無數次想起林鷺渾身是血躺在自己懷裏,無數次想起他留在那封信上的肺腑之言。

  他的要求很簡單,齊國要麽投降,要麽渡海,要麽大家真刀實槍地打一仗,絕沒有割地賠款的機會了。

  趙盈堃覺得自己白費了這麽些年離間周崇慕和林鷺,這放在他看來,仍然是二人商量好的一出計謀,當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齊國那邊頻頻遞折子給周崇慕,折子都被周崇慕按下不發,跟齊國是早晚都要有一戰的,他不怕齊國留後手,齊國如今這國力根本沒有任何能抵擋楚國的資本,就算有,也要硬碰硬地來一仗。

  周崇慕根本不怕打仗,朝中有新臣,武舉也選了一批能幹的年輕武將,勤勤懇懇練了幾年兵,早就磨刀霍霍想拉出來給世人瞧瞧了。

  他之所以按兵不動,並不是在等齊國開出什麽豐厚的條件,他是在等林鷺的反應。

  學堂本就不是溫馨的避風港,身為讀書人,天下事風雨聲都要關注,更何況對於許多齊國的學生而言,這是關係到他們身家性命的大事,學堂裏人心浮動起來。

  有學生吵著鬧著要回家,更有甚者,開始質疑林鷺辦學堂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將他們吸引過來當做人質。

  林鷺為了安撫他們,隻好上書周崇慕,請他無論做出什麽決定,務必要保學堂學生安全,並要求周崇慕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學生作為人質。

  周崇慕答應地很快,趙盈堃那邊送了這麽多封書信過來,周崇慕隻回了一封,大概意思是敬重讀書人,請齊國商戶朝臣放心,在南楚讀書的學生一定會被妥善保護,絕不會用作兩國爭端的犧牲品。

  林鷺對周崇慕的話是半信半疑的,他深知君王在麵對國家利益前的原則和堅持,要這麽一份承諾隻是為了安撫惶恐躁動的學生。

  但這份承諾放在齊國的百姓那裏,就顯得楚國皇帝是個真男人,加上先前的遣散後宮冊立皇後之舉,周崇慕的聲望前所未有的漲了起來,甚至有不少齊國的商戶帶著萬貫家財來到楚國,尋求周崇慕的庇護。

  在這種情況下,趙盈堃終於坐不住了,他拋卻群臣上書議和的折子,請奕真修書一封送到倭國,聯合倭國發兵,要與楚國決一死戰。

  周崇慕收到戰書的時候,也同時收到了探子傳來的東齊聯合倭國的消息。他知道這是趙盈堃拚死一戰,無論勝敗,他在史書上的名聲是再也沒法挽救了。

  若是敗了,趙盈堃自當是亡國之君,斷送祖宗百年基業,若是勝了,他也逃不掉虎視眈眈的倭國,此等引狼入室之舉,不論周崇慕是否有意與他一戰,都必須將倭寇趕出陸地。

  齊國國土幾經割讓,如今隻有沿著陸地邊緣的狹長區域,許是有倭國撐腰,南楚寧和四年十月,趙盈堃率兵親征,沿白礱江逆流而上,陳兵布陣。

  周崇慕卻沒親征,朝中需要有人坐鎮,他不再是當初那個衝動自負的君主,他要端坐在禦座上掌握整個戰局。

  出征的是老將嚴輝武,副將是這幾年新近提拔的年輕將領郭可奇,與趙塘同屆的兵部主事,趙塘的兄長趙堤自請為軍師,軍隊開拔的時候玄色的兵甲密密麻麻鋪陳十萬,周崇慕親自送行了士兵。

  這一戰他不敢誇下海口說南楚必勝,卻遠比當日秦齊聯軍的時候要有底氣得多。他籌謀多年,朝中畏縮無能的老臣漸漸被架空,這些年已基本告老還鄉。朝中以青壯為主力,年輕人勢頭大幹勁足,有明事理經驗豐富的老臣提點,又有周崇慕自己刻意栽培,進步地很快。

  年輕人需要的是機會。

  周崇慕每每想到此時,都萬分感激林鷺。遠瓷奪位前,天下大勢以秦楚相爭為主,秦國與楚國已勢同水火,兩國劍拔弩張。遠瓷登基後,念在林鷺的麵子上,也念在楚國出兵“幫助”麟國消滅秦國餘孽,兩國結盟,約定不起戰事。

  有了這個約定,楚國才得以真正的放下心來休養生息。齊國不足為懼,周崇慕放下心來,讓年輕人接觸核心的朝政,所有人在剛剛入職的時候都是紙上談兵的,唯有真切地接手政務國事,才能逐漸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重臣。

  如果周崇慕勤政且勤奮,五十年盟約,足夠他將他所有想做的布置都一一完成,這是林鷺給他的緩衝的機會。

  這一仗便打到了寧和五年。

  齊國兵弱,倭國讓齊國作為先鋒部隊在前方帶路,黑壓壓的倭寇則堂而皇之地沿著白礱江進入廣袤陸地。

  幾位主將商議過後,將精銳部隊一分為二,少數量的一部分隔斷齊國和倭國的部隊,將齊國軍隊消滅在腹腔之中,將更多一部分的兵力放在了同倭國的對抗上。

  齊國逆流而上,本就不占優勢,戰事又選在了入冬時節,楚國軍隊從背後斷了齊國給養糧草後,齊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和楚國硬碰硬地耗了兩個月,最終生擒了趙盈堃。

  生擒趙盈堃的是楚軍年輕的副將郭可奇,這一戰使他揚名天下,成為接替林鷺父親林昭年的又一楚國大將。

  郭可奇今年剛剛二十歲,正是英姿勃發的年紀,據說他押解趙盈堃回京的路上,白礱江沿岸的適齡少女紛紛為他送行,一路擲果盈車,香風撲麵。

  這樣的趣事林鷺當然也聽說了,他的父親已經永遠成為了過去,當初他也曾一戰成名,也曾立下赫赫軍威,江山永固,朝臣總是風水輪流轉的。

  就像周崇慕曾經對他的離開感到無限惶恐,他為周崇慕做了太多,以至於讓周崇慕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唯有他們二人攜手,才能將這個國家打理地井井有條。如今他遠走,可周崇慕的朝堂依然有序運轉,他遇上了更多年輕有為的將領,思緒敏捷的臣子,他們會幫他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林鷺的悵然隻有一瞬,他還要分出心思來安撫學堂中哭鬧不止的孩子們。國君被生擒,這對於任何人而言都已是一個清晰明了的事實:這個國家完了。

  齊國來讀書的孩子們不少,來的時候他們抱著治國平天下的宏偉願望,萬卷書還未曾讀完,國卻已經破了。

  林鷺是楚國人,自知自己的安撫起不到半點作用,便揮揮手招來齊國學生中威望最高的樊迎遠,希望樊迎遠能夠想辦法勸一勸孩子們。

  樊迎遠自從和林鷺爭辯過一次以後,孩子們就對他頗為仰望,再加上他原本年齡就要大一些,孩子們大都願意聽他的話。盡管如此,林鷺還是覺得難以開口。

  他要如何告訴這些尚且稚嫩天真的孩子們呢?要告訴他們這天下原本就少不了戰火紛飛,要告訴他們強者得天下,弱者隻能顛沛流離嗎?

  樊迎遠卻能理解林鷺將他叫來的意思,見林鷺始終為難,便道:“先生,我懂您的意思,我會同學生們好好說。隻是……”

  林鷺驚訝於他的懂事,心寬了一些,道:“隻是什麽,你直說便是。”

  樊迎遠聰慧敏感,他知道那個來找過先生的男子非富即貴,手中必然掌握著不得了的權勢,孩子們擔心的事情,他猜那個男子一定能辦成。樊迎遠說:“同學們孤身一人出門求學,如今國家蒙難,戰火紛飛,哭鬧不止是為了國家,也會擔憂自己的家人,先生如若能做到,還請萬萬確保同學們家人平安。”

  林鷺定睛看了看樊迎遠,末了點頭:“我答應你,我會盡力。”

  樊迎遠鬆了口氣,隨即行禮告退。林鷺左思右想,既已應下樊迎遠的要求,沒道理食言,隻好動筆寫信給周崇慕。

  前線戰事不出周崇慕所料,齊國不足為患,真正讓周崇慕頭痛的是倭國。為了對付齊國引進來的大麻煩,他甚至連林鷺的書信都沒顧得上回,隻下了道旨,表明楚國願意接受齊國舊臣及百姓的投奔,絕不會濫殺無辜,此刻形勢嚴峻,還請同心協力將倭寇逐出故土。

  齊國願意投降的舊臣,經由丞相李序安排,暫時安置在京城驛館,反倒是商人更好安置,他們原本就有許多人有產業在楚國,如今隻不過是將自己的大本營換個國家。

  倭國發家於海島,擅長伏擊,狡兔三窟,周崇慕為此殫精竭慮,白礱江沿岸的沙盤幾乎如刀刻一般落在他的心頭。

  因此當他再度收到林鷺的信時,心中居然有一種幹涸枯竭的沙漠得到清泉灌溉的滋潤感,林鷺讓他熬,決不能撤兵,熬到六月,台風季席卷倭國本土,斷了他們的給養,在這之前請周崇慕嚴加管製各地糧倉。

  周崇慕信林鷺,在這種大事上尤其信他。他頂著滿朝臣子的壓力,堅決不撤兵,並再度向白礱江沿線派出兩萬增援,舉國之力覆滅倭國。

  倭寇很難對付,但趙塘的兄長趙堤本就是白礱江邊長大的,對於地形的熟悉使他占據上風。他和趙塘兩人,一個熟讀史書兵法,一個擅長詩書文章,當年科舉考試,一門出了兩個朝廷重臣,是他們當地的一段佳話。

  這一年的台風來得早,到了寧和五年的五月,倭寇主力已經被大半消滅,餘下的一部分四散逃入南楚境內,因為隻有一小部分人,周崇慕終於下旨撤兵,同時繼續追查流寇。

  這一仗從當初覆滅齊國,到之後追擊倭寇,戰火綿延齊國楚國,而今周崇慕雖然付出極大代價,卻將白礱江入海口掌控在自己手中,同時接收了齊國的國土。眼下四境一片焦土,百廢待興,如何處置齊國舊臣,如何安撫百姓民心,樁樁件件又被擺在周崇慕的案頭,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做。

  周崇慕忙得腳不沾地,對於有心投靠楚國的齊國臣子,周崇慕酌情予以委任,不計前嫌交付官職,對於唾罵周崇慕奪人故土,堅決不受降的有誌臣子,周崇慕好言相勸,並在京中為他們安置住處,供他們安享晚年。總之絕不會讓他們再返回故土,跟故人裏應外合,動一些不該動的心思。

  而對於那些為倭國遞取消息,聯合倭國的臣子,周崇慕一連下了十八道誅殺令,除奕真外,全數誅殺。周崇慕的理由格外義正言辭,無論是當初的秦楚齊,還是今日的楚麟齊,三國同根同源,同族同脈,而齊國的這些人,居然為了國土相爭動了歪心思,險些將萬頃國土通通交付倭國,不配為我族類。

  奕真一生被世人譏諷毫無作為,死前終於有了些名士之風。趙盈堃被活捉的時候,他原本有機會逃跑,但不知是忠心為主還是認命,居然也陪著趙盈堃一起被送回京城。

  趙盈堃無論如何也曾是一國之君,周崇慕留著他還有用處,當然不能一時半刻要了他的性命,黃泉路便隻有奕真一人孤單赴死。

  奕真的死要比其他人體麵得多,周崇慕讓人端了鴆酒白綾,親自去送他最後一程。

  “朕的天牢裏,從朕登基至今十幾年,這還是第二次關人。”周崇慕說。

  奕真鬢發梳得整整齊齊,他如今也不算年輕了,眼角甚至有細微的紋路,看著高深莫測,並不如旁人所說的那樣不堪無用。他笑了笑,道:“我知道,第一次關押的是陛下的叔父,叛亂謀逆的周胤清。”

  周崇慕點點頭:“先生倒是對我朝的宮闈秘聞很是了解。”

  奕真仍然是那副笑容,心平氣和的樣子:“也算不上宮闈秘聞了,陛下鐵血手腕,對自家人尚且能下狠手,一瞬間朝野為之驚惶,陛下經此一事就坐穩了皇位。”他抬頭看了周崇慕一眼,戲謔道:“我還知道,陛下決心誅殺叔父,並不僅僅是發現他想謀逆。”

  周崇慕也並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他平靜反問道:“謀逆之罪,在任何國家都該被誅殺才是,怎麽,朕不該處死叔父麽?”

  “陛下早已發覺老王爺裏通外國,分明已經忍了那麽久了,怎麽就突然忍不得了呢?莫不是發現自己的心上人遭人覬覦,惱羞成怒了吧。”

  周崇慕的手指突然攥緊,警惕地盯著奕真,奕真擺擺手笑道:“陛下不必如此戒備,我已是階下囚,做不出什麽翻天的事情了。隻是臨死前,有些話想同陛下說個清楚,免得這秘密帶到地底下,陛下永遠蒙在鼓裏。”

  “陛下手裏負責監視老王爺動向的探子告訴您,老王爺心儀林公子,見林公子喪父,在京中生活孤苦,想要請旨接林公子去自己封地。因此陛下十分憤怒,放棄了對老王爺的監視,提前動手,將老王爺下獄。”

  “叔父勢大,一日不除,朕的皇座便一日不得安寧,先生有何高見嗎?”

  “陛下穩固江山,所作所為自然無可厚非,隻是為了林公子一人,就前功盡棄,年輕人果然還是衝動。”

  “你想說什麽?”

  奕真笑了笑,他分明已經處於頹勢,卻仍然平靜安穩,說:“陛下竟然從未想過,當初林公子才多大?老王爺又見過林公子幾回?怎麽會突發奇想要接林公子去自己的屬地?若是陛下當初能冷靜一些,讓手下的人再仔細追查,興許之後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奕真抬起頭來看向周崇慕:“消息是我放出去的。當時揣測陛下與林公子關係親密,未曾想過如此親密。”

  周崇慕的手心開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