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1)
作者:等登等燈      更新:2020-06-22 06:03      字數:10293
  《金甌缺》作者:等登等燈

  內容簡介:

  腹黑深情皇帝攻×涼薄心機臣子受 正文完結 番外不定期掉落

  陸臨醒來的時候床榻那邊已經沒人了,連續大半月來一直是這樣,他醒來,那人已經走了,他睡下,那人才裹挾著夜風在他身邊睡下。披星戴月,辛苦得緊。

  陸臨這樣想著,就不免有些慨歎,外麵服侍的宮女聽到聲響,撩起珠簾恭謹地詢問:“公子可是醒了?”陸臨應了一聲,宮女便魚貫而入,服侍他起身盥洗穿衣。

  陸臨是在錦華殿裏醒來的,醒來以後從前的事便記不太清了,那人隻告訴他自己是他師弟,而他是皇帝,其他的就什麽也沒有告訴陸臨,陸臨養了這些日子,身上的傷漸漸開始痊愈,就有些躺不住了,想出宮去,這宮裏規矩太多,實在是束縛。

  可他是從哪兒來的呢?即便是出宮,又該去哪兒呢?陸臨想那人既然說自己是他師弟,自己又搞了這一身的傷,想來自己從前應該是武學出身,應該隸屬於某個名門宗派才是。

  錦華殿的人俱是從前邊養心殿裏特地調來的,口風緊得很,陸臨住了這些日子,從那人口中問不出東西,從下人口中也問不出。前些日子陸臨還不甚甘心,問得急了宮人們卻仍舊一副平平的模樣,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地回他:“皇上吩咐了,公子如今身上傷勢尚未痊愈,積年舊病尚未根治,還請公子安心為上,莫要思慮過重了。”

  宮女們服飾他收拾妥當,又將早膳和藥湯端了進來。那藥甚苦,也不知效用如何,隻是那人吩咐了叫陸臨喝,陸臨便喝了。喝過之後宮女又眼疾手快地給他遞了一塊青梅軟糕,笑盈盈說:“這藥苦得緊,皇上怕公子喝了難受,特意囑咐膳房早起現做了軟糕,用的都是今日新鮮的梅子,公子嚐嚐吧。”陸臨接過來嚐了一小塊,青梅甚酸,軟糕裏又加了十成十的蜜糖,似乎還有糖醃過的果脯切成細碎的顆粒夾在其中,的確酸甜可口,將藥味壓了下去。

  喝了藥又吃了早膳,陸臨又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錦華殿不過皇城當中一處小小宮宇,小半個時辰就能逛完,陸臨這些日子在錦華殿裏早已逛無可逛,隻是宮門前侍衛守得嚴,宮女們跟他又跟得緊,他竟是半步也離不得這宮殿。

  饒是陸臨醒來什麽都不記得,卻也明白自己這狀況,應該算得上是軟禁了。那人是皇上,想來自己失憶前應該是哪裏得罪了他,才會被他關在這裏。隻是那人雖然把他關在這裏,吃穿用度卻樣樣都精心供著,還為他療傷治病,這也就罷了,他還日日與自己同塌而眠。陸臨想到這裏心中泛起一點奇妙的感受,像是他剛才吃過的青梅軟糕,酸澀甜蜜混在一起,攪得他胸中激蕩。

  錦華殿裏掌事的宮女連翹見陸臨整日坐著,一副了無生機的樣子,不免替他想想解悶兒的法子,她上前問道:“公子若是無事,可以去正殿後的太平館坐坐。皇上前兩日命人把太平館辟成書房,今日想來已經收拾妥當了。”陸臨左右無事,想著讀讀書也是好的,便由連翹帶著去了。

  將將繞過正殿瞧見太平館的屋脊,連翹便笑盈盈說:“公子不知道,皇上為了太平館可費了好大心思,牌匾還是皇上親筆寫的呢。”說話間已經能看清牌匾模樣了,陸臨抬頭看了一眼,“太平館”三個字遒勁有力,一派慷慨激昂指點江山的氣勢。

  因是晌午時分,日光洋洋灑灑從窗格裏透進來,太平館內被照得金燦燦的一片。陸臨推門進去的一瞬間,便眯了眯眼睛適應室內的光線,這才睜眼細細打量起新設的書房。

  太平館不大,卻也有正廳加東西廂房,正廳內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陸臨隻瞧了一眼就能斷定,這屋子裏不論是陳設擺件還是桌椅家具,皆是上上品,此刻全數擺在小小一間太平館內,竟也不覺得浮華奢侈,倒是相得益彰,於細微處上見品位。

  東西廂房內的書架上擺了不少書,陸臨一排排看過去,武林秘籍、醫藥聖典、詩詞音律、史籍曆法倒都應有盡有,連翹見他看得仔細,討巧地上前說:“這些書有些是從書院搬來的,有些孤本是皇上請翰林院的大人們加班加點抄出來的,公子得空可經常來看看。”

  陸臨隨手抽出一本《楚史》拿在手中翻了翻,書頁裏散發出清新的墨香,他臉上此刻終於露出一絲破冰的笑意,雖然隻有一瞬間就消失了,但連翹看見這一絲笑意還是輕輕地鬆了口氣。陸臨這段時日總是不苟言笑,更多的是麵無表情,皇上著急上火好容易想出修繕書房的主意,總算是哄得陸公子一笑,難得,甚是難得。

  《楚史》正是當朝史書。楚國立國二百餘年,曆經數次戰火動亂、興盛衰敗,一直控製著白礱江以南的大片土地,自禮樂崩壞、國土分裂以來的千百年間,天下幾次易主,直到二三百年前秦、楚、齊三國依次立國,三國以孤絕山、白礱江為界,暫時劃定疆域,被稱為北秦、南楚、東齊。幾百年來三國勢力此消彼長,亦有諸多小國林立其間,總體來說卻都還保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

  南楚當今聖上周崇慕十一歲封太子,十四歲承繼大統,十六歲鏟除妄圖篡位的叔父周胤清,二十二歲蕩平西南蠻夷各族聯合動亂,二十五歲禦駕親征、一舉擊潰北秦和東齊的南攻聯盟。周崇慕在位第十二個年頭,向來不饒人的禦史台的筆下已將他寫成一位南楚建國二百年來罕見的有為君主,不難看出南楚朝堂如何將一統天下的重任放在當今聖上的肩上。

  史書雖嚴謹刻板了些,好在陸臨無事可做,倒也伏在太平館的書案上讀了起來。《楚史》隻寫到南楚昌祐三年,也就是禦駕親征這一年,陸臨想了想,那麽今年應該也就是昌祐四年了。

  不知過了多久,連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子,方才皇上身邊的路喜公公來通報,說是皇上這會兒已經下朝了,這會兒正在養心殿後殿議事,一會兒就完,要來用午膳呢。”

  陸臨合上書卷,應了一聲,起身跟連翹一起回了錦華殿。

  太平館因著關門時帶起來的風,掀起了後邊的幾頁書卷,很快又隨著關闔的門靜止了下來。

  “昌祐二年冬,秦齊攻楚,奉楚叛臣林鷺為軍師,陳兵二十萬於楚北界孤絕山九仞峰隘口。自北境至京畿,臣民莫不惶惶不可終日。帝察民情,於二年十二月初五禦駕親征。昌祐三年五月十七,帝親斬秦帥楚帥,林鷺自九仞峰墜崖身亡。秦齊南攻失敗,割城投降,孤絕山以北十五城自此盡歸南楚。”

  ————————————————————

  周崇慕下了朝,丞相李序仍然不肯放過他,喋喋不休地跟周崇慕絮叨春闈的事情。

  “陛下,明年春闈的主考官仍沒定下來,去年征戰不休,朝廷征收壯丁入編,尚有大批軍餉欠缺未撥,今年各地鄉試人數不及去年一半,書院人丁寥落,臣以為春闈可以暫緩,明年增加招錄人數即可。”

  周崇慕被李序吵得頭痛,他已經讓人通報要去錦華殿了,這會兒錦華殿想必已經開始傳膳,偏生李序這個不識好歹的老頑固死纏著他不放。

  李序並不算老,今年正正好三十五歲,入仕十二年,是周崇慕登基後各方勢力搖擺不定之際第一個站出來明確表態願意追隨正主的小官兒。當年上朝的時候他勉強能在大朝會的日子站在含元殿前殿的最後一根柱子後邊,現在已然能跟進養心殿喋喋不休了。

  “知道了知道了,這事兒你跟禮部的張清廣再議,先回去吧!”周崇慕站在殿裏讓宮女給他換衣裳,李序像是絲毫感受不到陛下的送客之心,沉默了一瞬間,又掏出另一份奏折開始跟周崇慕議政。

  “李丞相!現在已經下朝了,朕也要用午膳了!有什麽事兒午後再議吧!”周崇慕換好了衣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絲毫不在意李序在背後如同看著色令智昏的昏君一樣看他的眼神。

  李序這人一向沒什麽規矩,滿朝文武也唯有他能做出跟到養心殿與皇帝討價還價的事情,皇帝視他為股肱之臣,容他忍他讓他,朝臣自然沒有置喙的餘地。

  周崇慕急著往錦華殿去,留下李序一個人在養心殿待著,李序歎了口氣。周崇慕勤勉、冷靜、睿智,也狠心,唯有對錦華殿裏的那個人心慈手軟。

  除了周崇慕的心腹,沒人知道錦華殿裏住了誰,而周崇慕的心腹裏,對此明確表示的反對的,就是李序。

  帝王多情是要不得的。更何況周崇慕籌謀多年,原本可以連根拔起,卻因此功虧一簣,怎能不遺憾。

  周崇慕沒來,陸臨就沒吃飯。盡管他對周崇慕談不上禮數周全畢恭畢敬,周崇慕也並不在意這些虛禮,可陸臨還是覺得別扭,是一種他發自心底的別扭。

  這種別扭在每天夜裏周崇慕摟著他睡覺的時候到達了頂峰。他總要屏氣凝神忽略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才能讓自己盡快入睡。

  他雖然失憶了,卻不是個傻子,自然知道這世上所謂的龍陽之好,陸臨總覺得別扭,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也不曉得自己從前是不是。

  至於周崇慕……他說不好。

  更何況他一個男人,住在後宮裏算什麽呢?無名無分奇奇怪怪的,既不是周崇慕的後妃,也不是周崇慕的重臣,當真讓人頭痛。

  周崇慕到錦華殿的時候沒讓人通報,優哉遊哉進了門,就看見陸臨呆呆地坐在飯桌前。桌上擺了滿滿當當一桌子菜式,都是陸臨從前愛吃的,他進門時悄無聲息,走到桌邊了陸臨還沒反應過來,周崇慕隻好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陸臨恍然間回過神,身子一抖,碰掉了桌上的瓷碗,周崇慕便順手一接,穩穩當當放回了桌上。這招式看著容易,實則要人眼疾手快,非常考驗身手。陸臨盯著放回桌上的瓷碗看了一會兒,低頭說:“陛下好身手,用膳吧。”

  周崇慕知道他是心中不爽快。任哪個人醒來發現自己一身修為所剩無幾也會感到痛苦的,更何況自己方才頗不知收斂地在他麵前露了一招。看起來可不是故意的麽,怎麽這樣按耐不住。周崇慕在心裏責怪自己。

  用膳的時候無人說話,周崇慕給陸臨盛了碗湯,拿著方才接著的碗,陸臨推拒不得,端過來默默喝了。

  用完膳又無事可做,周崇慕方才惹著他了,又不知該如何同他說話,整個殿內靜悄悄的,越發顯得無趣起來。

  坐了一會兒,周崇慕便忍不住了,朝著陸臨伸出手,說:“師弟陪我躺一會兒吧。”

  他從不喊陸臨的名字,執意以師弟相稱,也從不在陸臨麵前自稱是“朕”,陸臨覺得奇怪,同他糾正了幾回,可周崇慕不改,陸臨也沒辦法,隻能隨他去了。

  周崇慕讓陸臨陪他躺一會兒,陸臨不能忤逆,起身隨他進了內殿。周崇慕起身前囑咐了路喜按時叫他起來,讓李序和禮部的張清廣提前去養心殿候著。

  陸臨算了算,其實也躺不了多久,也不知這大熱天的,周崇慕巴巴的從養心殿趕回錦華殿究竟是圖什麽。

  天熱,陸臨素來怕熱,可他傷勢未愈,周崇慕吩咐宮人不許讓殿裏太過潮濕陰涼,故而殿裏沒有取冰,隻換了薄薄的錦被。

  陸臨和周崇慕並排躺著,周崇慕不說話,陸臨就也不開口,周崇慕隻好開口問:“太平館建好了,你有去看看嗎?以後可以去那兒解悶兒。”

  “看了,陛下來之前正在讀《楚史》,勞陛下費心。”陸臨說。

  “《楚史》麽?”周崇慕沉吟了一會兒,笑道:“史書乏味,史館裏的老夫子們嘴皮子又凶悍,沒什麽可看的,師弟喜歡讀些什麽書,我叫人搬來。”

  陸臨心思轉了轉,明白周崇慕說這話就是不想讓他看史書的意思,他不欲違逆周崇慕的心思,便說:“看些醫藥書目吧,也好對自己的傷勢有個了解。”

  提到傷勢,周崇慕便不再說話了,隻說午後就讓人去書庫裏清點,然後便強勢地摟過陸臨的肩,讓他躺在自己懷裏,親親熱熱地睡了午覺。

  陸臨縮在周崇慕懷裏,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很快就睡著了,他畢竟重傷初愈,精神頭兒算不得太好,很容易就困乏。

  周崇慕輕手輕腳地起來,去了養心殿。他知道李序上午並不是真的想同他說春闈的事情,離春闈還有大半年,不用著急,他不過是想挑個話頭起來。

  這會兒周崇慕真的請來了禮部尚書張清廣,李序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他吹胡子瞪眼地否決了張清廣提出的三四個主考官人選,張清廣便急了,當著周崇慕的麵發了通脾氣然後拂袖而去。

  李序心想事成,笑嗬嗬轉向周崇慕,說:“陛下,秦國的公主今日上午已經進了湖州境內,再有半月就能到京城了。”

  周崇慕不為所動,反問道:“朕幾時說過不讓公主進京了嗎?”

  “陛下!”李序有些急了“秦齊兵敗,割地求和,秦國又送了公主來和親,陛下與臣都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且不說公主此行不簡單,陛下既已應了秦國的請求,便也該拿出點誠意來,免得傷了秦國尊嚴,逼急了宗一恒!”

  周崇慕眯起眼睛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宮裏躺著一個叛臣,朕真要以為丞相也被宗一恒收買了。手下敗將而已,宗一恒真的急了又能怎樣。哪怕他手上仍有司玄子,朕也未必懼怕,當初他手握兩大才子,一樣敗給了朕。再者說了,他們派來的公主也不是正經的皇室公主,宗親旁支的罷了,還得要多大的陣仗迎進宮?”

  李序歎了口氣,道:“陛下何苦與臣爭這口氣,陛下也知道宗如意是攝政王的幼女,雖是庶出,但宗一恒對攝政王的禮遇幾十年如一日,陛下心中也有數吧。”

  李序走了以後周崇慕便沒了心思,一直待在養心殿裏批折子。說是在批折子,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邊,批著批著便停了筆。

  陸臨醒了,他什麽也不記得,周崇慕從沒想過他還能醒。陸臨應該也很想活下來吧,否則那麽重的傷,那麽痛,怎麽能苦苦支撐這麽久。

  九仞峰,看起來遠不止九仞,陸臨跳崖的時候,他已沒有退路,山風獵獵,初春時節,山腳下一片欣欣向榮,山頂上仍然霜寒露重,陸臨係著披風,他的馬早就死在了半途,一路奔波上山,鞋尖都被露水打濕了。

  他身後是雲霧繚繞的山崖,周崇慕就在不遠處,他想喊他一聲,讓他回頭,一切都有餘地。可陸臨看也沒有看他一眼,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選擇了墜崖。

  周崇慕從他拿刀殺人那一日開始,從沒有一刻像陸臨墜崖那時那樣驚惶,他一路追隨陸臨上山,並不是要逼他死。

  多虧陸臨多年習武,有一身輕功和內力護持,勉強留了口氣,周崇慕強行將他帶回宮中,流水一樣的藥材往他嘴裏送,隻為吊著一條命。

  周崇慕舍不得陸臨死,他喜歡陸臨,打小就喜歡,哪怕陸臨做出這樣對不起他、對不起南楚子民的事情,他還是喜歡陸臨。

  原本他也是恨的,恨陸臨的背叛,恨陸臨狠心赴死,他留著陸臨的命,在陸臨昏迷的時候想過很多次,如果陸臨醒了,他要如何羞辱他,要如何折磨他。可當陸臨真的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年多才醒過來的時候,周崇慕心軟了。

  陸臨渾身都是傷,調養了一年也不見得好,他剛剛醒過來,話也說不得,動也動不得,咳了半天,才奄奄一息地拉著周崇慕的龍袍,問:“你是誰?”

  周崇慕痛的心都要碎了。

  既然陸臨不記得了,那麽一切都過去了,周崇慕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要陸臨身份保密,那麽他就仍然是周崇慕一個人的陸臨。

  周崇慕扔了手裏的狼毫,陸臨午睡的時候他就讓人把太平館的史書搬空了,他真的擔心陸臨看到那場戰爭回想起什麽,讓剛剛恢複的精神再次受到傷害。

  籌建太平館的時候明明已經吩咐過,嚴禁搬史書,可陸臨偏偏就那麽巧,第一本就翻到了楚史,到底是連翹不可信了,還是另有他人不可信。

  如果真的是連翹,那也不能輕易處置,陸臨現在很信任連翹,草率地下手隻能影響陸臨的精神狀態。

  周崇慕揉了揉眉心,站在他身後的路喜便討巧地湊了過來:“陛下若是看得乏了,不如去外頭逛逛吧,禦花園的孫公公前幾日還說呢,幾株從蠻夷引進來的花枝今年全栽活了,是好兆頭,西南歸順,蠻夷臣服,都是咱們楚國的水土滋養。”

  周崇慕被路喜說得忍不住笑了,站起身道:“就數你會說,你收了人孫公公多少銀子讓朕去瞧一眼?朕去看看,再都賞給孫公公吧。”

  路喜撓撓頭,趕緊跟上,周崇慕走了兩步,轉頭吩咐他道:“你別跟著了,去錦華殿傳話,讓他也過來吧。”

  路喜愣了愣,在周崇慕不耐煩之前飛快地跑去錦華殿傳話了。

  ——————————————————————————

  陸臨醒來以後第一次出錦華殿,連翹和路喜都跟著。

  之前總想著要看看錦華殿之外的景況,可現在出來了,才發覺皇宮裏著實沒什麽好看的,四處都是和錦華殿無甚區別的其他宮殿。

  天家森嚴,偌大皇城走起來並不太遠,可陸臨體虛,大熱天的走了這一路,著實有些辛苦,好在他興致不錯,堅持到了禦花園。

  周崇慕正在青石板路上徘徊,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來,衝著陸臨伸出手:“累了吧,我扶著你,去前麵歇一會兒。”

  陸臨不知該不該牽著周崇慕的手,可他猶豫不決,周崇慕便也毫不退讓,陸臨隻好伸出了手,將自己的手放在周崇慕的掌心。

  路喜和連翹識趣地退了下去。

  陸臨從前習武,手上原本有一層繭,養了這一年,隻剩下薄薄的一層,覆在他的手掌,讓周崇慕略微摩挲,便是一陣心慌顫動。

  周崇慕拉著他去了一處涼亭,三麵環水,此時荷花菡萏,碧波蕩漾,日頭已不再那麽毒辣,倒是波光粼粼,涼風習習,分外怡人。

  已經坐在涼亭裏了,周崇慕還是不肯放開陸臨的手,陸臨覺得別扭,略掙了掙,周崇慕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說:“師弟,我若是納妃,你會如何?”

  陸臨覺得他這話問的奇怪,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隻好老老實實回答:“那便恭喜陛下喜得佳人了。”

  周崇慕苦笑一聲撒開了手,說:“師弟,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思。”

  “旁人怎麽敢隨便揣測帝王心思,陛下莫要再開玩笑了。”陸臨被周崇慕弄得手足無措。

  周崇慕不信自己在陸臨心中竟然一點分量也沒有,從前他未曾受傷失憶的時候,兩人也曾甜蜜真切地許下過承諾,就算陸臨是裝的,難道他真的裝的那樣像,連一絲一毫的真情都沒有嗎?

  陸臨畢竟還帶著傷病,方才走了一路悶了一身汗,這會兒坐在水邊讓濕氣和涼風一撲,就有些頭痛。

  周崇慕暗自神傷了一會兒,再抬頭,就看見陸臨麵色潮紅眉頭緊鎖,心中登時一緊,抬手探上陸臨的額頭,已經燙起來了。

  周崇慕心中暗罵自己太不了解陸臨現在的情狀,他如今孱弱至極,哪裏還能像從前一樣同他共賞清風明月呢?

  陸臨難受得緊,連周崇慕將他抱起來也沒有力氣推拒,隻能任周崇慕大步流星將他抱回錦華殿。

  周崇慕一直在殿裏喂陸臨喝下藥,又等他熱度退了才起身,見他要走,連翹很吃驚,往日周崇慕一直歇在殿內,和陸臨同塌而眠,怎麽今日卻要走了。她還沒行禮,周崇慕便擺擺手,說:“你隨朕到太平館來。”

  因為擔心燭火發生意外燒了館內的紙質書籍,太平館用的是夜明珠照明,陸臨先前看過的《楚史》連帶著一係列史書都被收走,替換成了別的書目,周崇慕上下看了一會兒,說:“太平館的修繕,朕是交給你了吧。怎麽會出現史書?”

  連翹慌忙伏地,道:“陛下恕罪,奴婢是在宮裏的書庫挑好書籍,然後拿去翰林院讓大人們謄抄,除去孤本珍本,謄抄的書籍共九百餘冊,奴婢細細點過,沒有陛下不允許上架的書。今日是公子第一次進太平館,奴婢瞧見《楚史》也非常震驚,可當時公子已經拿起了,奴婢也沒法子……”

  周崇慕沒有說話,盯著連翹看了一會兒。連翹是他的心腹,養心殿的大宮女,自小一直跟著他,不僅受任何勢力支配,是他挑選出來身世絕對清白的死士。

  沒人作證,他無法判斷連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翰林院自作主張,也不是說不過去。翰林院雖然是清水衙門,可也不是完全掌控在他的手裏。

  如果連翹在撒謊呢?無論她是受人指使還是自作主張,這都不是個好兆頭。

  周崇慕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起來吧,他身份特殊,你們小心照顧,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連翹躬身低頭應了。

  周崇慕當晚還是走了。

  他雖然已經二十五歲,可後宮還空蕩蕩的,除卻幾個做皇子時被賞賜的低等嬪妃,他的宮裏並沒有什麽人。

  宗如意。周崇慕默念兩聲。

  秦國國君宗一恒,繼位時年幼,全靠他的小叔叔攝政王宗崢鳴一手扶持,宗一恒親政後對攝政王禮遇有加,待之如父。宗如意是宗崢鳴四十五歲才得的幼女,一向嬌寵,據說極為美貌聰慧,比之秦國的皇子也略勝一籌。

  宗如意身份如此尊貴,卻願意千裏迢迢來到南楚,絕不是隻為做一個隻知爭奇鬥豔,養花遛鳥的後妃。

  宗一恒製霸三國之心不死,連宗親女眷也要派上用場,宗如意入宮已成定勢,周崇慕空無一人的後宮注定要熱鬧起來了。

  周崇慕一整夜沒睡,在思索宗如意入宮後該如何安置。後位空懸,盡管宗如意無比尊貴,還是坐不到這個位置上,那就貴妃吧。

  住的也要離陸臨遠一點,可又不能太遠,陸臨住得離養心殿近,若是離陸臨遠,那就等於離養心殿遠,到時風言風語傳回秦國,說楚國苛待他們的公主,反倒不好收場。

  自己手頭的人還要再調撥一個去盯著她,周崇慕想了想,連翹疑有二心,如果冒險派連翹去,或許能夠將自己心中疑慮查個水落石出。可之所以稱作是冒險,就等於要把陸臨放置在這盤棋中。

  周崇慕按了按眉心,罷了罷了,陸臨原本就是這盤棋的核心。周崇慕信不過任何人接近陸臨,有時甚至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天亮以後連翹過來回稟陸臨已經醒了,精神頭瞧著還不錯。周崇慕應了一聲,說:“這兩日讓他好好歇著吧,朕得空了去瞧瞧他。”

  上朝的時候折子上說的除了安撫新收下的十五城中的百姓,再者就是幾個地州上了折子伸手要錢,夏日防汛要錢,百姓播種要錢,興修水利要錢,戰後修繕要錢,周崇慕讓路喜把折子摞了一摞,當著眾人的麵擺到戶部尚書董青知的麵前,讓董青知想辦法。

  這著實是難為董青知了,前兩年朝廷打仗花了不少錢,也死傷了不少人,董青知世家大族出身,上不能為君分憂,下不知百姓疾苦,讓他把奏章嚼碎了拌飯吃,他也想不出什麽法子。

  李序小吏出身,一貫是對這些所謂名門之後嗤之以鼻的,丞相不發話,朝臣們便都冷眼旁觀,眼看著董青知出醜,竟沒人替他解圍。

  董青知戰戰兢兢想了一會兒,眼一閉心一橫,道:“陛下,給臣五日時間,必定能有法子。”

  周崇慕陰著臉應了一聲,說:“五日內若是沒有行之有效的法子,你這官服便脫下來到朱雀大街的市集上賣錢去吧!”

  董青知出了這樣大的一個洋相,下朝的時候走的比誰都快。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好,董青知雖然是個死讀書的榆木腦袋,可他府裏養了一批能人謀士,總有能出主意的。

  周崇慕下了朝又去看了看陸臨,他精神頭兒不好,正靠在床榻上休息,周崇慕一進來他便醒了,掙紮著坐起來說:“陛下來了。”

  周崇慕擺擺手,上前扶著他躺下,問道:“今天感覺還好嗎?”

  陸臨勉強擠出一個自嘲的笑:“有什麽好不好的,每天也都是這樣熬日子罷了。”

  周崇慕聽不得陸臨喪氣,接過連翹端進來的藥,說:“師弟不要神傷,按時吃藥,多多休養,總會好的。”

  陸臨喝了口藥,閉眼沉思了一會兒,低聲道:“這藥裏都是補氣血的藥材,陛下不用哄我,我已認命了,活著的藥罐子罷了。”

  他這樣了無生趣,周崇慕心急如焚,卻又不能衝著他著急,隻能勉強笑笑,說:“師弟不要思慮過重,夏日天熱,虛耗體力,所以才開了這藥。”

  陸臨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拭了拭嘴角,也笑了:“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周崇慕扶著他躺下,自己也脫了鞋靴躺在他身邊,他想了想,開口問道:“師弟覺得現在宮裏服侍的下人們怎麽樣?”

  “都很好,盡心盡力毫無怨言。”陸臨說。

  “那若是……調走一兩個呢?”周崇慕有些猶豫。

  陸臨笑了,他說:“人都是陛下的人,陛下要為他們安排去處,那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周崇慕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是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之流,自從陸臨出事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竟也有這麽優柔寡斷的時候。他伸手將陸臨攬在懷裏,說:“沒事了,歇一會兒吧。我隨便問問。”

  陸臨的病一直反反複複,周崇慕先前日日來瞧他,他總昏睡著,養了小半個月總算又有點精神,周崇慕卻不能日日來陪他了。

  董青知果真在五日之內奉上了一份奏折,調理清晰邏輯清楚,向周崇慕建議既然朝廷要收歸十五城民心,不如將十五城的邊民移民至內陸地區,負責修繕白礱江主流支流水利工程,由朝廷撥餉,免去再次征收壯丁的開支以及增加賦稅的盤剝。

  其次可以將去年打仗時的部隊重新編排,奔赴戰場進行戰後修繕工作。修繕過後可以直接在當地解甲歸田,朝廷可以給予相對的減免補貼等等支持,一來起到防禦作用,二來也能減少一大筆重複支出。最重要的是這支軍隊閑時務農,戰時能打,朝廷在邊境地區的開支也會因此大幅減少。

  周崇慕收到奏折的時候非常震驚。若不是陸臨好端端躺在宮裏,他幾乎要以為這就是未曾失憶前的陸臨。陸臨從前也同周崇慕說起過這些問題,絕大多數想法與奏章中如出一轍,隻是陸臨當時建議可以讓西南蠻夷進入內陸,但畢竟種族不同、語言不通,這個想法一直未能實施。

  現下三國之爭結束,十五城邊民安置相對比西南蠻夷更容易,周崇慕將奏章按下,吩咐董青知得空將寫折子的人帶進宮。

  如若真是那人自己的主意,那這樣的思路和敏銳,比之從前的陸臨,大概也是不輸。

  可周崇慕卻一直沒得出空閑,宗如意已經抵達南楚京城,現在正住在驛館裏,禮部那邊小半年前就已經預備起來,宗如意是鄰國公主,雖然入宮頂著戰敗求和的名頭,可她畢竟是周崇慕登基十幾年來唯一正式入宮的女子,陣仗當然擺的極大。

  周崇慕當日與李序說的那些話,自然是賭氣之詞,李序瞧不上陸臨,他便沒什麽好話。但大是大非上,周崇慕卻分得很清。他極給宗如意與宗一恒麵子,入宮的酒宴禮樂,都按秦國風俗來,決不讓宗如意委屈。

  崇華殿與錦華殿相對,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區別卻極大,崇華殿是周崇慕生母德安太後初入宮時住過的寢殿,並且在崇華殿誕下周崇慕,從此一路母憑子貴。盡管德安太後前幾年病故,但崇華殿的尊貴地位卻是毋庸置疑的。

  周崇慕將崇華殿修繕過後分給宗如意,闔宮內外都極為震動。周崇慕親政後手段狠辣,對於前朝外戚拉幫結派的打擊很是嚴厲,也堅決杜絕迎娶家世過人的女子入宮,以此保持朝野平衡,避免外戚專權一家獨大。

  可周崇慕對於宗如意的重視遠遠超乎群臣預料,紛紛私下揣測起帝王心思。

  宮裏這樣熱鬧,陸臨自然也能感受到。內務府樂坊的宮女們夜夜排練歌舞至天明,笙簫琴箏,叮叮咚咚娉娉婷婷,宮裏難得有這樣大的喜事,人人都卯足了勁兒。

  仿佛隻有錦華殿與世隔絕,外邊的熱鬧陸臨沒有力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