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快相處
作者:鳳為妃      更新:2020-06-22 04:29      字數:4878
  仁熙帝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要蒼老,寬大的龍袍套在精瘦的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但是眼光銳利,掃到人的身上,如同刀鋒一樣。

  “雅如終於娶妻了。”仁熙帝語言銳利,不是官場上見慣的綿裏藏針。

  這句話看似親厚,其實卻是指責謝雅如歸國太晚,畢竟二十二歲才完婚,讓多少人認為謝雅如不願奉旨成婚——這是對仁熙帝權威的挑戰,也是對仁熙帝的一種對抗。

  “讓陛下掛念,臣愧不敢當。”嗯,有力的回複了仁熙帝——不該你管的事你少管。

  這實在是一場並不愉快的見麵,蘇婉隻好坐在一旁當擺設,少頃,就有謝貴妃宮裏的宮女打發人來請蘇婉。

  蘇婉走後,這對君臣的關係更加靜穆,兩人似乎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謝雅如半晌方道:“臣歸國自然不止為私,也為公。”

  謝雅如知道自己不開出足夠高的價碼很難平安回到北夏。

  “這些年夏朝和匈奴連年征戰,國庫不堪重負,我皇。。。。。夏帝有意和我國修好,有皇後和臣在夏一可穩定夏帝之心,二可以讓兩國良好的關係繼續下去。。。。。。畢竟現下朝中自有要事,再起糾葛於大靖也是不利。”

  仁熙帝雙眼微眯,對謝雅如這番話很感興趣,既然謝雅如和楚陽公主在夏國有這樣的好處,仁熙帝怎麽會不動心,何況如今立儲之事未定,國本不穩,的確不宜再起糾葛,若是不放謝雅如,兩國麵子上的確不好過。而且謝雅如也暗示其實自己也要知道如今朝中立儲之事未定,在夏朝,謝雅如並不是擺設,而是真的有自己的勢力。

  “卿乃良才,朕甚為欣賞,卿不願留於大靖效力本朝嗎?”

  謝雅如最怕的就是自己有來無回,既然是大靖人,如今又娶了蘇婉,留在國內為官也是情理之中,但若是獨留皇後一人在夏宮,又怎能安心。

  “得陛下看重,臣愧受,但是臣雖已為夏臣,心卻是向著大靖,在夏亦可為陛下效力。”

  仁熙帝不悅:“難道讓卿歸國這樣難嗎?”

  這樣的責難,謝雅如也有些震驚:“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也願意為陛下解眼下之憂。”

  看著跪在下首的謝雅如,仁熙帝這才覺得終於把這個“小神童”徹底製服。

  “陛下如今最大的心事便是。。。。。國本,帝王之術亦是禦人術,陛下自然想百年後有明君可繼承陛下功績,但是又不想陛下在位時有人窺伺一旁,恕臣直言,陳王雖好,但終究越過了皇子不該越過的線。”陳王之勢過大,仁熙帝善疑,自然不能容忍:“但是皇子們都很優秀,又常年在外,陛下難免思念,何不召喚回京一解相思之苦。”

  仁熙帝自然也有這樣的考慮,不過如今謝雅如直言又是一碼事。

  “為君之道,不偏不倚也是正道。”謝雅如試探的說,看這位帝王是否真的就這樣中意陳王,非卿莫屬。

  “這些年的確是老三是太過顯眼,是該安撫其他幾個的心了。”

  “陛下,臣雖不在大靖,但是不論是家人還是心都是在大靖的,陛下,臣一直在輔佐著陛下啊。”

  謝雅如既然願意卷進立儲之事中,就很難獨善其身,今天這番進言已經把他和立儲綁在一起,就算他遠在北夏,依然難逃仁熙帝管製。

  “臣願為陛下分憂,也定當全力以赴。”謝雅如既然已經表態自己會參與此事,像他這樣的名士最是重諾,就一定會守信。

  “看來朕也隻有為卿備上厚禮相送了。”

  謝府的車內。

  “聖上已經應允我們回北夏了。”謝雅如笑著說,一如既往的一錘定音。

  看見謝雅如的好心情,蘇婉說不出的煩躁,卻也不能表露出來:“明日三天回門後,夫君打算幾時動身背上呢?”

  謝雅如何等的心細,就算蘇婉表現的很好,依然看出了自己妻子的不快,卻不知這份不快是為了什麽:“月內就會動身,我離夏過久,恐生變故。”

  蘇婉至此就不在言語,因為實在是不願意再在這件事上糾纏,還要裝作很期待的樣子。

  下午自己就是和謝老夫人整理回門禮,不管是鎮國公府還是謝府都是名門望族,這回門禮自然要費些周章,林林總總裝了兩大車——這還是在蘇婉極力的要求精簡下的結果。

  “母親,我有一事不明,為什麽頌如妹妹要養在三叔父家中。”

  謝老夫人沒想到蘇婉會來問自己倒是吃了一驚,轉念一想,這些事大可以問雅如,難道是兩個人有什麽不愉快。

  “三叔家裏女孩多,把頌如送到那裏好教養,畢竟不管是請教書先生還是學女紅人多也熱鬧,又不會常常太寂寞。”謝老夫人說道:“三叔是皇上看重的人,頌如過去我也放心。”

  原來是人質,頌如在三叔父那裏也是對謝雅如的牽製,這裏家裏人事雖簡單,但是每一件事卻都牽涉甚廣。

  “你和雅如新婚燕爾,他有什麽不好,你不要悶在心裏,總是要溝通才好”謝老夫人這話說的已經是不偏不倚了,蘇婉也知道婆婆看出不對,忙安慰了婆婆。

  回到謝雅如的寧誌居,蘇婉覺得渾身酸痛,頭也昏昏沉沉,這一整天都是小心翼翼真是累煞人,如今隻怕每一日都要這樣過。

  “小姐泡泡腳,明天回門,大概就要定下來是走是留了。”摘星聰慧,自然知道蘇婉現在最愁得的是什麽。

  “謝大人說他會處理。”蘇婉不鹹不淡的說。

  “明天回門隻怕要更累。”見蘇婉這樣疲倦摘星很是心疼,卻是知道小姐的戰場在明天,如果說今天入宮是謝雅如的戰場,那麽明天回門就是蘇婉的戰場。

  蘇婉不敢想象以後的生活,自己的一生還沒有完全開始,卻已經結束了。

  三年前遇到那個滿身是傷的人開始,蘇婉就一直生活在掙紮中。

  蘇婉覺得自己要瘋了,自從姨娘死後,她從來沒這麽慌張過,為什麽姨娘會迅速的衰敗,又迅速的死去,在七歲的蘇婉心裏留下了大大的一個疑問,而這個疑問卻終於得到了答案——姨娘用自己的死爭取到了自己和哥哥更好的未來。

  傅姨娘本是千金之軀,卻淪為官奴,她不願自己的孩子背負著婢生的庶出身份給嫡出做一輩子的陪襯,就算讓自己的子女寫在嫡母名下,隻要自己還在世上一天,這些事就永遠是孩子們的軟肋。

  傅姨娘慢慢的折磨和消耗著自己的生命,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韻宜。。。。韻宜。。。。。”是誰,是誰在叫自己的閨名,傅姨娘用力睜開眼睛。

  是誠安,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孩子的父親,但是自己卻不是他的妻。

  總角之年,自己和蘇誠安初遇,那年的一切都那麽美好。上蒼何其殘忍,傅府闔府抄沒,自己也淪為官奴,就算誠安買回了自己,就算他最終還是納了自己,但是自己卻永遠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邊。其實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麽不甘,至少他還和自己在一起,可人心太貪婪,總有無法填平的溝壑,為了兒女自己卻隻能拋下誠安。

  “我死以後,要好好照顧琬兒和璟兒,把他們。。。。。寫在先夫人名下,和阿措作伴。”

  蘇寧見狀也心神一震,改庶為嫡,甚至要寫在自己原配慕辰名下,這樣的事的確有些為難,但是看著自己少年時的戀人如此形容,終究不忍拒絕。旁人隻看重韻宜的容貌,而自己卻是永遠無法忘記在自己最不得意時陪伴自己的戀人。

  “好。”蘇寧撫平錦被上的褶皺,回以安撫的笑。

  這些年就算韻宜已經在身邊,卻總也不能常常見麵,這等寵妾滅妻之事,怎麽能逃得過天下悠悠之口。在和嫡出的大哥爭奪世子最激烈的時候,為了借助慕辰娘家黔國公的幫助幾乎冷落了韻宜兩年的時間。

  接下來就是傅姨娘過世,傅姨娘一雙兒女蘇璟和蘇琬寫在鎮國公原配尚慕辰的名下成了嫡出,並改名蘇靜、蘇婉,再後來鎮國公迎娶了琅琊王氏的嫡女為繼室,人們慢慢遺忘了那個曾經豔冠京城又被鎮國公藏在後院的傅姨娘。

  可是別人忘了蘇婉又怎麽會忘記,今天卻在父親的窗外聽到了這樣的真像——娘親是為自己而死。

  真的好想放聲大哭,但是鎮國公府雖大卻連這樣一個地方也給不了自己。

  忽然蘇婉覺得呼吸一滯,感覺一隻手緊緊地按在臉上。

  “別,別出聲。”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吐字有些模糊。

  這裏是鎮國公內院的邊緣,一牆之外就是大街,難道是什麽人竟然能翻過一丈高的圍牆進來?

  蘇婉感覺到這個人的手十分粗糙,絕非善類。

  “姑娘莫怕,我隻在這躲一躲,隻要姑娘不叫嚷我不會傷害你的。”依然是吐字有幾分不清楚。

  少頃,那人把蘇婉轉向自己。

  是一個外族人——第一眼蘇婉就十分肯定。是誰呢,最近匈奴和夏國正在開戰,這個人一看就是軍人,難道是潛入建安的探子?看見這個匈奴人幾乎渾身是血,蘇婉也有些怕,卻無奈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動彈不得。

  “看你衣著華麗,應該是這府裏的小姐。”

  蘇婉見他猜出自己的身份,有些失措。

  “不必狡辯,看你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鎮國公府這個年紀的小姐隻有大小姐了。”那男人斷言,看來對府中情況頗有些了解:“我此行就是為了找你的,蘇大小姐。”

  蘇婉聽見這話幾乎要昏過去,自己不過是深閨之人,這人一看就是行伍之人,還是外族,怎麽會找上自己。

  “我來這裏就是要告訴你——退親。”

  蘇婉幾乎傻了,這這這。。。。。。

  如今夏國正和匈奴酣戰,聽聞陣前指揮不但有夏國慕容丞相,還有自己的未婚夫謝雅如!

  蘇婉隻好緊繃身體表達抗議,顯然這個男人也感覺到了。

  “姑娘,我國使者現在已經坐在你父的書房裏,我此行勢在必得。”

  蘇婉幾乎被他說的昏頭轉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隻說一句話。”那人慢慢靠近蘇婉的臉,鼻翼的呼氣噴在蘇婉臉上,激的蘇婉汗毛直立:“你的丈夫心裏另有所屬。”

  “聽說夏國的皇後也是個美人,謝大人十二歲就跟著皇後。”那人眉峰一挑:“你說覬覦皇後是什麽罪名?”

  蘇婉自然不信這人的話,但是他自信滿滿,到底有何居心。蘇婉張嘴咬那人的手心,男人似乎未覺,慢悠悠放開蘇婉。

  “漢家,婚姻之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位先生找錯人了。”、

  “你定是覺得我誆騙你,我不過是見你可憐,芳心錯付,才來提醒。”說完翻身出了院牆。

  晚上蘇靜便命人來請。

  “今天父親的確見了匈奴的人,而且匈奴人也的確是要咱們退親,好讓謝雅如同時被夏帝和聖上疑心,還許了很大的好處給父親。”

  蘇婉覺得這根本行不通:“幼稚。”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咱們也許就是蟻穴。”

  蘇婉不敢將遇到那個人的事告訴蘇靜:“父親又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父親不滿這場聯姻已久,匈奴條件開的也好,就看父親是不是能說服皇上了。”

  蘇婉自從遇見那人,就覺得鎮國公府不安全,常常夢裏驚醒,那一日又是如此,卻見窗前站著一個人,笑盈盈的看著自己。

  “看來你這裏很不安全啊。”又是那天的男人!

  本來今天攬月值夜,自己想單獨待著就把她打發了。

  “看來我和你爹這筆交易是要做不成了,不過沒關係。”那人示意蘇婉安靜:“我見你在這裏過的不快活,不如和我同去塞外,何等快意。”

  “先生好奇怪,我與你素不相識,每每見麵總要說些不知所謂的話,不知先生到底要做什麽。”

  “我隻是見你不快活,就邀你去過更快活的日子,怎麽你不領情還要生氣。”

  蘇婉幾乎氣的昏過去:“那可真要謝謝先生了。”

  那人大手一揮:“我有名有姓,我叫耶力。”

  耶力站在蘇婉床前:“你們這些漢人真是奇怪,做什麽都要思前想後,最後還什麽也不敢做,那謝雅如明明喜歡皇後喜歡的緊,卻不敢說出來。你也是一樣,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喜歡自己又不肯退親。”

  “耶力先生這樣瀟灑,難道敢去搶大汗的女人嗎?”

  “若是喜歡,有何不可,大不了奪了大汗王位,閼氏自然歸我。”

  蘇婉絕倒,這樣的人,連理也說不清。

  “你口口聲聲說謝大人鍾情楚陽公主,這等私密事,先生如何得知。”

  “我去年潛入夏軍大帳,正好看見謝雅如看著熟睡的皇後,表情哀痛,欲伸手去摸皇後卻又收手,這樣還不清楚?”

  “如此先生該知道,我們漢人從來不覺得快意人生是什麽真正的好事,謝大人如此,我亦不能免俗。”

  耶力臉上表情凝重,透過外麵的天光蘇婉覺得自己看到耶力臉上有點失望。

  “我本來覺得你可憐,又見你實在與那些貪慕虛榮的女子不同,才想帶你走,原來你沒什麽不同。”說完這話,耶力又跳出窗外不見蹤跡了。

  蘇婉覺得耶力的話雖然瘋癲,卻似乎出自本心。雖隻有兩麵之緣,但是耶力行事不羈,看似荒唐,卻也很有趣。

  蘇婉想到三年前耶力與自己所說之話,如果謝雅如真的是心係楚陽公主,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