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自私一回
作者:二分明月      更新:2020-06-22 02:41      字數:3796
  時一平曆永昌二十一年,亦安黎曆興安六年,冬,安黎國都天歲,皇陵

  “皇姐。”

  沒有左右擁護,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一身黃褐色的長襖,一臉的笑意……若是一般人看到了,哪裏想到這會是安黎的皇帝?

  “這麽晚了,為什麽要來皇陵?”

  “建元。”從恍惚中醒來,看到身邊的人,“你來了。”

  看出了吉安公主臉上的疲倦,又看看身邊的墓碑,“皇姐……你又在想念姑母了。”

  “是啊……”淡淡的回答,目光卻又看向了墓碑。

  不像其他陵墓那般巨大,眼前的陵墓很小,畢竟……隻是一個衣冠塚。

  “姑母遠嫁一平的時候我才十歲,皇姐你也隻有十一歲。”似乎是在感歎,眼睛看向那墓碑,臉上露出思念的模樣,“姑母去世已經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我甚至已經忘了姑母的模樣了。”

  “若不是姑母的緣故,你今日也當不了皇帝,說不定,你數年前便變成了天歲城中的一捧塵土。”身邊站的雖是皇帝,但是說話卻沒有絲毫的避諱,“姑母……一眨眼便過去十二年了。”

  “天歲……”感歎一聲,看向天際。

  天歲的黃昏似乎來得格外的早,才是申末,已是暮雲愰愰,視線也有些不清晰了。

  戈壁的塵沙飛揚。

  那風吹得人臉上有些疼,也不知是風中的塵沙的緣故,還是那寒風吹得臉上幹疼。

  看向麵前的墓碑,“這才幾年,姑母的墓碑都已經被風化的這麽厲害了。”又看向吉安公主,“皇姐……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為什麽來吧。”

  “我怎麽會不知道。”說出這句話,似乎用盡了自己的力氣,看向李建元的目光也忍不住的露出疲倦,“謝彥南……你可見過了?”

  “見過了。”李建元點點頭,“不過……皇姐……你真的要嫁給他?”

  眉頭一皺,似有疑惑,“怎麽了?”

  李建元抿緊雙唇,許久才說道,“皇姐……母後是個例子,姑母也是個例子……若是嫁給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子,根本不會幸福,這你都是知道的。我也從未想過要拿皇姐作為兩國聯姻的工具……皇姐這次為何要這般做?我看得出來,那謝彥南根本不喜歡皇姐!皇姐聰明一世,莫不成這時候卻犯了糊塗?”

  聽到李建元這話,吉安公主皺著的眉頭反倒是放鬆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

  “皇姐!”李建元後退一步,似乎極為震驚,“為什麽?難道皇姐喜歡那謝彥南?還是說皇姐也像姑母一般,由於那一平的琴棋書畫喜歡便喜歡這人了?”

  “喜歡?”吉安公主反問一句,繼而微笑著搖搖頭,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絲淒楚,“你我早已經沒有說‘喜歡’這兩個字的權利了,況且,我此次一平之行隻是區區十數日,如何能這麽快便喜歡上一個人?”

  李建元聽到這話,更是覺得不可理喻,“那你為什麽……”

  話沒說完,吉安公主已經開口,“想必你已知道,我在一平遇刺了。”

  “這個我知道,此事十之八九是沉荒所為,可是這件事……”

  “那謝彥南為我擋了一箭。”

  ‘為我擋了一箭’……說這話的時候,吉安公主的聲音平靜的有些可怕,但是李建元聽了卻是忍不住失聲道,“你說……他為你擋了一箭?”

  “嗯……”

  原本覺得吉安公主不可理喻的李建元竟是一時愣住了,一時間竟是不說話了。

  抬頭看向西方,眼中露出追憶,“還記得母後臨終之前說的話嗎?”

  “記得。”李建元也是看向西方,臉上也是露出倦意,“為你擋箭之人便是值得托付之人。”

  “母後這句話不僅是對我說的,也是對你說的。”蹲下身,伸出手輕輕的撫摸那滿是風蝕痕跡的墓碑,“母後痛苦了一輩子,後來父皇為了聯合一平,更是將姑母嫁給了一平的永昌帝……你我都是知道的,姑母當時正在和黃謙熱戀。可惜,一紙詔書,黃謙為了儒家心中那所謂的天下,主動離開了姑母。姑母悲憤之下便應了父皇的要求,隻是……一去長安不過四年的光景便……走了。”

  一字一句,雖是簡略,但說出來的時候卻明顯可以聽出悲意。

  “母後也是一樣。”也是蹲下身,看向墓碑上的點點痕跡,“一去長安不過四年,終是天人兩隔,你我如今卻也不知道到底該從何說起了。”抬起頭,又看向吉安,“母後的悲哀,姑母的悲劇……但說句不客氣的話,若不是母後和姑母的悲劇,也不會有今日的你我,你我都是受益者,正是母後和姑母才讓我們認識到皇室的……殘酷。但是……僅僅因為母後的一句‘為你擋箭之人便是值得托付之人’你便執意要嫁給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皇姐,你不覺得這太冒險了嗎?永昌帝不愛姑母,所以姑母去的早;父皇與母後沒什麽感情,母後也去的早。謝彥南不愛你,皇姐,這件事我很難同意。”

  “你可知道當初母後臨終之前為什麽會對我們說這句話?”

  “當初父皇為了謀求祖父的支持,所以才娶的母後……”目色陰冷,“祖父當初也是看在母後和父皇恩愛的份上才同意的。隻是祖父沒有想到……那隻是父皇的手段,父皇一直都是將母後當做工具的。曾經一次外出狩獵,密林中飛出一支冷箭,當時父皇本是能夠替母後擋下的,但是父皇沒有……母後也隻當父皇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崇文帝冷笑一聲,“當初那支冷箭本就是父皇派人射出的,原本是想來一出英雄救美的,可沒想到最後竟然失去了替母後擋下那一箭的勇氣。可笑!”

  “即便那一箭是父皇派人射出的,但父皇若是替母後擋下那一箭,至少證明父皇為了‘愛’母後付出了一些代價……可是父皇放棄了,他連試都沒試過!”吉安話中聽得出憤慨,“謝彥南雖然不愛我,但比當初的父皇可是強的太多了。”

  “這有什麽難的!”李建元猛地站起,“你是長公主!安黎唯一的長公主!隻要你一聲令下,萬人、十萬人、百萬人都會為你去擋箭的,哪怕因此會粉身碎骨!你何必執著於一個謝彥南?”

  “一個是皇命,一個是本能……這兩者如何能相提並論?”

  “皇姐!”一臉的煩躁,哪裏還有之前的平靜?“你又何必如此倔強?”

  “你還是當日的你嗎?如今的你在我看來隻是一個對愛情充滿憧憬的、少不更事的小女孩!”閉眼搖頭,似乎極為不解,“當初你下旨滅殺其他兄弟時的手段呢?你本不是個會為‘愛情’這種東西而昏頭的人啊!”

  吉安喝止,“不要說了!”

  “皇姐!”

  “你先回去吧。”似乎因為李建元的話極為煩躁,“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李建元本還想多說,但看到吉安的模樣自知多說也是無益,“也好,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吧。你是皇姐,也是你想嫁給謝彥南的,我這皇帝的位置也是你幫我得到的,於情於理,你若執意想嫁給謝彥南,我都沒有理由阻止的,可是,你知道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李建元便轉身離開。

  至始至終,吉安的目光大多時間都是看著墓碑的,待到李建元走遠,吉安才稍稍轉移目光,“我或許是錯了吧,但我想錯一次。”

  離開李平萱的衣冠塚,一路走過去,路上的侍衛看到吉安一人走來皆是跪下,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你們先退下。”

  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見之前的柔弱,僅僅五個字便讓左右侍衛聞聲而顫,更是管不得什麽規矩,“遵命!”

  僅僅片刻,原本守在此處的數百守衛全都退下。

  待侍衛全部退下,吉安才看向麵前的墓碑。

  不同於之前那矮小的衣冠塚,眼前這座陵墓極大,沿路兩旁的石人石馬數不勝數,僅僅是個墳墓,便好像堆到天上似的……視線,看向的側麵的那一塊墓碑,那是慧文皇後陵墓前的墓碑。

  “母後,當初不顧群臣的反對,將您的陵墓從父皇陵墓旁搬過來,也不知到底是對還是錯。”聲音微顫,臉上也盡是疲倦。

  天,已經黑了,左右的火把也是點起,總算驅逐了一些黑暗,隻是那寒意,卻是驅走不了的。

  “母後,當初是父皇負了你;我也知道,您恨他,隻是,您臨終之前到底還是要求葬在他陵墓旁的。”眼睛濕潤,天歲城的寒冷讓這淚更顯得冰涼,“您到底還是顧及父皇的麵子,身為皇後,若不願葬在皇帝的身邊,後人該如何恥笑父皇?您到底是心軟了,不願讓後人恥笑父皇啊。”

  “既然母後心軟,這惡人就讓兒臣來做吧。建元是皇帝,這件事若是他出麵……對他不好,所以隻能由我來出麵了。”

  “母後。”走到墓旁的石凳,坐下去。

  雖是一坐下去便傳來刺骨的寒意,卻依舊是坐了下去,“母後,您可知道,您臨終前的一句話讓女兒找了好久……為我擋箭之人……身為一國公主,有誰敢向我射箭?隻是……女兒終究是遇到了。”

  風吹過,夜,更冷了。

  “隻是甘願為女兒擋箭的人……不喜歡女兒。”歎息一聲,似乎是在自嘲,“可是女兒還是想嫁給他,畢竟,他比當初的父皇可是強太多了。若說小時候對於父皇的行為還有些不滿,那麽此時女兒終究是明白一些了:怪就怪女兒、怪母後生在這帝王家。生在帝王家的女子,早就沒了說喜歡、說愛的權利。母後的早逝、姑母的悲劇讓女兒知道了這一切,八年前女兒便摒棄了女兒家的柔弱,凡事總是裝得堅強,裝得要一個人扛……可終究隻是裝的,女兒心底終究是軟的。”

  “他不喜歡我便能為我做到父皇做不到的事,若是他喜歡一個人,該做到什麽程度?我便要求嫁給他。找不到一個愛自己的,找不到自己愛的人,便找一個能疼自己的吧……母後,您說,我這算不算是利用了他的心?他有喜歡的人,可是我卻拆散了他……我,這是不是太自私了?”

  站起,轉身。

  漆黑的夜,似乎湮滅了星月,隻有道路兩側的火把隻能帶來輕微的光亮。

  數丈寬的道路上隻有那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火把將那影子拉得長長的,雖是走了很遠,影子卻依舊連到墓碑上。

  越走越遠,可走的越遠,便越是顯得孤單——

  “隻是……女兒這次真的好想自私一回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