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莫笑生死
作者:二分明月      更新:2020-06-22 02:41      字數:3604
  “如此說來……倒是朕拆散了你和李平萱了?”聽得黃謙的話,永昌帝一笑,隻是那笑看上去極為勉強,臉上也是露著無盡的悲哀,聲音沙啞,“李平萱本是烈武帝唯一的妹妹,從小便在安黎長大,所聞更是沒有離開過天歲一步……想來李平萱之所以對你傾心,便是因為你的一身才學吧……你那次出使安黎不過倆個月,竟是在教李平萱吟詩作畫的過程中日久生情……若是早知你與那李平萱……我又何必要迎娶你李平萱!”

  “因為從你見到李平萱的第一眼開始,那李平萱便是身著黃褐色的衣服,你看那李平萱的最後一眼,李平萱也是身著黃褐色的衣服……所以你便一生都穿這黃褐色的衣服嗎?”阿瑾看向黃謙的目光中留露出一絲同情,阿瑾第一次覺得黃謙的那一身黃衣竟是那麽諷刺,“一生隻穿黃褐色的衣服……這便是你對李平萱紀念的方式嗎?”

  “你們……直呼平萱的名字……”之前便被安定山一劍刺透了心肺,能堅持到現在已是難得,黃謙的臉此時早已經變為枯灰色,透著濃濃的死氣,卻依舊尖叫道,“不管如何,平萱是你的妻子……是你的母後!你們直呼其名,當真如此絕情嗎!”

  “你當初為了黎民離開了李平萱,如今為何會策動太子謀反?”永昌帝抬頭看向黃謙,臉上忍不住的無力,“你這種做法不是違背了初衷嗎……莫不成你心裏的那道坎過去了?”

  “我當初真是可笑!我當初竟然為了那所謂的蒼生放棄了平萱!到頭來,這隻是我所謂的一廂情願!”似乎有些癲狂,黃謙的臉甚至都有些扭曲,“你能為了天下而殺了平萱,我又為何不能為了平萱而覆了天下!”

  “你!”

  “先生。”永昌帝還欲說話,阿瑾卻是打斷了,“事到如今,無論再怎麽說都是無濟於事的了。”

  又看向還半跪在地的安定山,心頭不由得一顫,“父皇……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隻是……今日之事,是讓孩兒結果了你,還是你自己了斷呢。”

  永昌帝沒有回答,反而看向阿瑾,蒼白的臉,幹涸的嘴唇,甚至於那聲音都有些虛浮不定,“若是長孫長擊被殺,崇文帝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將如何麵對沉荒?”

  “謝彥南娶了吉安公主,安黎那邊至少可以安心一些;況且百年之前沉荒從一隅之地變為如今的三國之一,那大部分土地可都是從安黎那奪來的……”阿瑾一頓,遲疑道,“說不定可以聯合安黎,共伐沉荒。”

  “嗬……”僅僅說出一個字,連連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永昌帝搖頭,“若安黎還是那烈武帝執權,說不定會如你所說,但如今執政的乃是興安帝……若是依著興安帝他自己的性子,隻怕安黎會安於己守。”

  聽著永昌帝的話,阿瑾當然知道永昌是在交代後事,目光一凝,微歎一口氣,“繼續說。”

  “興安帝執權之後一直沒有大動作,這人的性子……猜不透。傳聞當初是吉安公主將那興安帝捧上皇帝之位的,若傳聞為真,唯一能下手的地方便是那吉安公主,控製了吉安便是控製了安黎;若傳聞為假,便難以捉摸,到時你需自行處理……這便是第一件事了。”永昌帝說罷,抬頭看向安定山,“第二件事……你如何處置安定山!”

  雖是虛弱,但永昌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如同回光返照,竟是恢複了以往的氣勢,那種就居高位,蔑視天下的永昌帝似乎一瞬間回來了,“安定山弑君謀國,其罪當誅!”

  宮外一道驚雷劃破天際,狂風驟起,吹開的窗戶,又是吹熄了幾方燭火,宮內瞬間變暗了不少。

  “哈哈哈……我安家一門終於是要被你謝家全誅了嗎!”

  那漸漸站起的身軀,如今看來竟是那麽薄弱……此時的安定山那裏還看得出絲毫一方將領應有的氣勢?

  看著永昌帝,又看看阿瑾,“不愧是謝家啊!”

  “我說過……現在的你已經不是皇上了,我才是!”阿瑾看了一眼黃謙,又看向永昌帝,“破虜大將軍有從龍之功,封大都督……統全國兵馬!”

  安定山一頓,目光有些驚愕,看向阿瑾,顯然沒想到阿瑾竟然會這麽做。

  阿瑾看向永昌帝,目光淩厲,“不知先皇還有什麽囑咐?”

  說這句話時,阿瑾將‘先皇’二字說的有些重。

  “沒有了……你知道你該怎麽做。”聽到阿瑾竟是拒絕了自己的話,永昌帝不僅沒有絲毫的惱怒,緊皺的眉頭反倒是鬆開了,“沒有囑咐了……隻有一個請求了。”

  阿瑾心中一顫,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說。”

  “你是靜楓和我唯一的兒子,我不忍讓你坐上皇帝的位置步我的後塵,所以我才那般急切的想要另一個兒子……可你的一味洛神花徹底摧毀了這一切……也罷!天意如此……天命如此……隻求……你將我……與靜楓葬在一起吧。”

  說這話時,永昌帝甚至是一種哀求的語氣了。

  阿瑾閉眼,似乎竭力掩飾心中的觸動,仍是冷漠道,“你那皇陵可是已經修得差不多了。”

  “那是我為自己修的空墓。”目光昏暗,似乎再也沒什麽力氣了,倚著靠背,眼睛盯著屋頂,似是自言自語,“從來就不會有什麽皇權能一直延續下去……我修的那座皇陵……是空的,為了讓我死後能安靜些。另外……”永昌帝一頓,“你母後的陵墓其實是在居樂城外的楓山上,那是你母親出生的地方,具體什麽位置……我相信你會找到的。將我和你母親葬在一起!”

  阿瑾再也抑製不住,胸膛起伏,為了掩飾臉上的悲哀隻得轉過身去,但那微顫的身體又如何能掩飾得了!

  “生於皇家,死卻不願入皇陵……你這可是棄祖的作為!”

  “嗬嗬……”微微的歎息,氣息也越發的微弱,“太累了……為了這皇家,我已經累了十一年了……也算對得起這‘皇家’二字,對得起我這姓氏了……”

  “準!”

  “那我……就沒什麽遺憾了……”說罷這句話,竟是再也沒有什麽聲音。

  阿瑾轉身一看,永昌帝已經斷氣!再看自己先前刺到永昌帝的位置……傷口已是青黑色!

  全明白了!

  “劍上有毒……從我進來的那一刻,你就沒有想過還要活下去……是你嫌皇帝的位置太累了,所以你就全丟給我嗎!”阿瑾將那長劍狠狠的扔向遠方……但也僅僅扔出幾十步的距離罷了,“你以為你這樣走的就輕鬆嗎?!還是留下我!留下我一個人!你這麽做很高興是不是!”

  說著,阿瑾臉上已是留下淚,聲音嗚咽,“謝天澤!”

  殿外雷鳴依舊,暴雨如常,‘謝天澤’三字從阿瑾口中喊出竟是顯得那麽淒涼!

  “嗬嗬……”黃謙猶如日暮蜉蝣,早已沒了活下去的可能,氣息更是微弱,“死就死吧……早在十四年前我就該死的……能多活十四年已是僥幸,平萱走後我便再沒了念想……死又怎麽樣?莫笑生死!”

  “八年了……自從八年前李平萱死後,自從你做了我的老師後,我便沒見你笑過、沒見你哭過……除了漠然與暴怒,沒見過你留露出哪怕一絲的其他神情。”阿瑾看向黃謙,雙拳握得緊緊的,如此用力,以至於指甲都深深刺進血肉中,“將自己的心徹底掩埋,摒棄其他一切……這便是你那段愛情的代價嗎。”

  “沒什麽所謂的代價……當初離開平萱,是我讓平萱傷心了;如今平萱先走一步,徒留我一人苟活於世……很公平……我隻有最後一個請求……”

  看到黃謙的樣子,阿瑾心頭猛地被抽痛,“你說。”

  “死後,將我身上的衣服換回黃褐色的吧……”

  “準!”

  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黃謙眼睛呆呆的看著屋頂,“燭熄熏淺衣帶寬,一抹相思畫,羅地一方片語盈,青鸞望鏡……靜寥無言……平萱……你可知道……我想對你說的話,多少羅地紙都寫不完啊……”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青鸞……天地間唯一的神鳥……窮盡一生都在尋找另一隻青鸞,一生便是一身,沒有叫過,世人竟以為青鸞不會叫……直到那青鸞臨終前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誤以為是終於遇到了另一隻青鸞,發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叫聲……驚為天人……”呆呆的看著黃謙的屍體,“你竟自以比那青鸞還要淒涼……你……”阿瑾啜泣,“近十年……你從來都是冷漠和暴怒……臨終前……你終究還是不忘給阿瑾勸告嗎……”

  阿瑾站起,呆呆的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黃謙和那伏在床榻上的永昌帝,“走了……都走了。”

  “走了……”安定山拾起地上的重劍……隻是看安定山拾那劍的時候似乎用盡了力氣才拾起,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安定山整個人卻是似乎老了幾十歲。

  半個時辰之間,得知自己兄弟戰死的真相;

  半個時辰之間,得知自己為之守護一生的國家其實早便拋棄了自己;

  半個時辰之間,知道了自己是多麽的可笑!

  安定山看了一眼阿瑾,聲音微顫,“出去吧……大軍還在門外等候。”

  “嗯……”

  沒有多餘的話,阿瑾在前,安定山跟在後麵,慢慢走出了宮殿。

  一步一頓,孤單的腳步聲在這空蕩的宮殿中響起,和著殿外的暴雨雷電之聲更顯得孤單。

  吱呀……

  宮門緩緩的打開,守在殿前的數十守衛看到唯有阿瑾和安定山出來,哪裏還不明白?

  “永昌駕崩!”

  那數十守衛中當場便有數人痛哭,更有三人當即自刎!

  冷漠的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侍衛,阿瑾隨即看向前方的人,似萬年寒冰,不帶一絲情感:

  “永昌駕崩,承先皇遺誌,依一平律,次年登基,國號……肅文。”

  雷鳴驟起,黑暗一瞬的明亮,那高台之上的身影既是偉岸,又是孤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