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彼岸花謝彼岸別
作者:二分明月      更新:2020-06-22 02:41      字數:4001
  待到彥南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了,數日之前為救吉安公主,身上本就挨了刀,如今受了這種打擊,更是傷上加傷。

  清晨的陽光剛剛照進房間,在那光線下,似乎連塵霧也無處遁形,一顆顆的灰燼在那光柱下顯得那麽明顯。

  “醒了?”眼見自己兒子眼睛睜開,雖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但從呼吸聽上去卻是平穩了許多,“你應該向崔尚書證實過了吧,現在,可相信了?”

  語氣平靜,似乎根本與他無關。

  心中暗歎一聲,當父親提及崔尚書的時候,當父親提及‘證實’兩字的時候,彥南分明感覺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瞬間便被撕裂,似乎昏睡過去好不容易才愈合少許的創傷再一次裂開……甚至,還撒上了一把鹽。

  “嗯。”

  千言萬語,想說的很多,但是……又如何說得出來?似乎也唯有這一個字才能表達自己心中所想的吧。

  回答的雖然不多,但對於謝王爺顯然已經是足夠了,語氣依舊,“那麽你可知道該怎麽做?”

  “今日我便去皇宮向陛下稟明,後日我便去安黎……說不定還能在趕到天歲城之前便追上吉安公主的隊伍吧。”

  身上本就有傷,心上也有傷;身上的傷重,心中的傷……更重。

  雖是從小便習武,身子比其他人也健壯的多,但此時全身似乎一點力氣也沒有,說完這些話,彥南甚至覺得胸口有些悶。

  “給。”不知何時,一杯茶已經出現在謝王爺手中,“後日便走……有些急了,畢竟你現在的傷……”說著,謝王爺看到彥南臉上的神情,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微歎一口氣,“也罷,後日走便後日走罷……讓墨大夫與你同行吧。”

  墨大夫?彥南猛地想到了什麽,忍不住驚道,“墨大夫與我一起?父親,那您的病?”

  “我不礙事,我的病都是老毛病了,該吃什麽藥總是有數的;隻是你,從小到大,但凡得病,其他大夫開的藥你吃了根本不見好,唯有墨大夫的方子才能藥到病除。”謝王爺從床榻上站起,“若是能起身便起來吧,過不多久凝蓮便要來了,你也要與她最後道別了,她是你妹妹的事……你還是不要告訴她吧。”

  說罷,謝王爺已是走了出去,隻是走到門口卻是頓了一下,“不僅是為了崔尚書,也是為了凝蓮。”

  房門靜靜的關上。

  落寞的背影……

  走到院中樹下,謝王爺閉上眼睛:彥南、凝蓮本都是自己的子女,如今兩人竟是要一人南、一人北,本該能安享天倫之樂的,不想如今卻是這麽個結局。

  多思無意,唯有走吧。

  本以為根本不會有什麽感情的,可是方才的那些話……

  “父親……還是以前的父親,對別人或許不留情,但對我卻始終都是沒變的,隻是……若凝蓮不是我的……親妹妹,父親怕是會不惜違背永昌帝的命令也會讓我和凝蓮在一起的吧。”心中雖是這麽想的,隻是一想到凝蓮,那個一直一襲紅衣,宛若白蓮不染俗世俗塵分毫的人竟是要……

  “這……或許便是命吧。”

  一想到這裏,心頭更是一顫,隻覺得鼻尖一酸,眼眶也是一熱。

  不多久,仆人便進來稟告,凝蓮已經來了,正在客廳等候。

  “先讓凝蓮……崔姑娘去花園吧,我稍後便去。”

  輔國親王府的花園隻有三種顏色:綠葉的綠色,彼岸花的紅、白兩色。

  自從十九年前謝王爺正妻林嵐去世之後,謝王爺便將將王爺府花園所有的花都連根刨去,隻栽種了一種花——彼岸花。

  剛一走進花園,滿眼便是彼岸花的紅、白二色。

  那人依舊是一襲紅衣,站在那花園中央,看到那紅衣,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衣,繼而看向滿園的彼岸花,“曼陀羅華、曼珠沙華……紅白兩色的花正是我和凝蓮吧,同根而生,雖是栽種在一個園子,但依舊是一邊盡是紅花,一邊盡是白花,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本都是彼岸花,本有同一個名字,本是同根而生,本生長在同一片天地下,隻因為顏色的不同便被人強行劃分開來。

  好一個曼陀羅華,好一個曼珠沙華……紅白兩色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變為一種一色,似乎永遠都不能在一起罷……到底是取這兩個名字的人可笑,還是這彼岸花可笑?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原本滿臉落寞、眼睛盯著一處不知看些什麽的凝蓮終於是回過神了,幾乎瞬間便轉過身來,“彥南哥哥。”

  彥南哥哥……好一句彥南哥哥……

  原本這四個字隻是對於自己的昵稱,不想如今卻是成真了。

  ‘哥哥……當真是親哥哥啊,你可知道,我現在有多痛恨這兩個字?’

  眼前的人僅僅隻是說出四個字,定眼細看,眼前可人的臉上早已經沒了往日的歡快,“什麽事?你還沒出嫁,一個人不宜擅自出門的。”

  心中雖是滴血,臉上卻還是掛著笑,縱然身上的傷極重,每走一步,全身都忍不住的傳來乏力感,卻不敢在眼前人的麵前露出什麽。

  “父親和我說,長孫長擊向陛下要求賜婚……”隻是這麽幾個字,眼前的人卻是沒說完便哽咽起來。

  見到眼前的人哽咽,心中也是有種想要哭泣的欲望,隻是……不能!

  ‘若是凝蓮知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恐怕,她會更難過吧。’

  強忍心中的哀傷,“長孫長擊乃是沉荒國崇文帝唯一的弟弟,勇正親王;你是六部之首崔尚書唯一的女兒,倒也算門當戶對。”

  “彥南哥哥……”彥南話語一落,凝蓮臉上便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驚訝?還是錯愕?凝蓮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甚至忍不住後退兩步,“你……你……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嫁給長孫長擊!”說完,玉齒已經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原本就有些紅的雙眼更是一瞬間便落下淚來。

  彥南忍不住轉過身去,縱然不願、不忍、不想讓身後的人落淚,哪怕是讓身後的人傷心……也是不想的。

  ‘這些淚終究是要落的,與其以後落,不如一次落完吧。’

  “那麽你想嫁給誰?”

  這是什麽聲音?眼前的人什麽時候對自己的變得這麽冷漠了?

  幾乎在彥南聲音落下的同時,凝蓮的嘴邊不由得張開了,甚至呼吸的速度都忍不住的加快……

  多久?一秒?十秒?還是一分鍾?似乎才反應過來,“你知不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這句話……終究還是說出來了嗎?’

  ‘多久了?十幾年!從記事的時候開始,便有了你的影子,你有的感覺……我豈會沒有?’

  ‘熟悉……太熟悉了,哪怕不曾轉身,我也知道你是什麽表情了’,彥南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是溢出淚來,“長孫長擊要求陛下賜婚的事我昨日便知道了,但是……我已應允陛下,後日便要攜帶國書啟程前往安黎……與吉安公主成親了。”

  “什麽!”嬌聲剛剛傳出,緊接著便傳來摔倒的聲音。

  彥南沒有轉身……此時彥南的眼角也是溢出淚來,‘我的眼睛怕是也紅了吧,我若轉身……’

  提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淚。

  “吉安公主嗎?”聲音有些顫抖,是難以置信還是過於驚駭以至於聲音都有些不穩?

  “不錯了,能奏出《永不眠》那般曲子的女子怎麽會是我這種隻懂音律,其他什麽都不懂的人能比的……你對音律從來都不感興趣,我還拉著你聽我彈琴、我還拉著你幫我請名師……吉安公主一定很好吧……她一定很好……她能奏出《永不眠》,怕是和你一樣,也是對兵法謀略很喜歡吧,哪像我,什麽都不懂……”

  不停的數落著自己的不足,一邊又極力的說著吉安公主的優點,似乎隻有將自己貶的一文不值才能讓自己心裏好受些。隻是說話的時候,聲音卻是哽咽,到了後麵甚至已經聽不清楚到底說的是什麽了,隻能聽見那啜泣!

  那啜泣,那低語,是因為心碎,還是因為心頭在滴血?

  聽到身後的人那麽說,彥南的心底如何好受?“別說了。”

  似乎在彥南說的三個字中看出了希望,凝蓮目露希翼,顫抖著,嚐試著問,“彥南哥哥……我在你心裏算什麽?”

  “妹妹,我一直都把你看做是我的親妹妹看待。”幾乎是咬牙說出這句話的,說完,全身似乎都有些顫抖,頭更是微側。

  “我不信!”凝蓮猛地拉住彥南的袖口,想要將彥南拉得轉過身來,隻是力氣不足,沒有拉動,“你回過頭來看看我啊,你看我啊!我不信!你為什麽不敢看我!”

  凝蓮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文靜,竟是有些癲狂的意味。

  “不過是在看這些彼岸花罷了。”似乎隻是隨意的一句話,隨手便摘了一朵曼珠沙華,轉過身,“彼岸花開了。”將手中的紅花遞給眼前的人,“這紅色的便是曼珠沙華了,你今日也是一身紅衣,是不是和你很像?”

  彥南說話的時候,臉上更是帶著笑意,“你那邊是白色彼岸花便是曼陀羅華了,我今日也是一身白衣,是不是和那曼陀羅華很像?”

  原本的一絲希望在眼前人臉上的一點笑容中徹底抹去,顫抖著,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摘了一朵身後的曼陀羅華,拿到眼前,“很像……是很像呢……”

  又抬起頭,看著彥南,目光之中盡是柔弱,“彥南哥哥……你是否曾經喜歡過我,哪怕隻是一瞬間?”

  眼前的人目光中盡是柔弱,隻是一眼讓人看來便有些心碎,教人不忍心再說出什麽傷人的話,“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隻是這喜歡不是那種喜歡。”

  “我知道,是哥哥對於妹妹的那種喜歡吧。”似乎早就知道彥南會說這些,凝蓮竟是接著彥南說出來了,隻是眼神卻顯得更加恍惚了。

  “凝蓮?”看出眼前人目光中的恍惚,一絲擔憂湧上心頭,雙手更是忍不住的按在凝蓮的雙肩上,“你……”

  “我沒事的。”輕輕推過肩上的雙手,臉上淒然一笑,“是我多想了,我多想了,我的錯……是我的錯 ……今日我便回去和父親說吧,長孫長擊的婚事……我同意了。”隨後又看向滿園的彼岸花,“彼岸花開彼岸臨,彼岸花謝彼岸別;花開人聚花落散,人人皆是彼岸花……古人說的不錯呢,如今這滿園的彼岸花可不就要謝了嗎。”

  淒然的笑,紅色的衣……

  彥南的心也隨著那句話徹底分為兩半。

  臉上露出一絲懇求,“彥南哥哥……”

  “什麽事?”

  “你可能再抱我一次?這一抱之後,我怕再也不能被你抱著了……你身上的味道……我怕……再也聞不到了……”

  “這有何難?”

  那一抱,雖然擁抱的如此緊密,卻注定了離別……

  相抱即分離!

  人們說,世上最悲哀的事是在故事開始之前便注定了結局;但若彥南、凝蓮這般,故事不曾開始,便注定了不可能的事……是否是比最悲哀還要悲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