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長相知
作者:二分明月      更新:2020-06-22 02:41      字數:3587
  時一平曆永昌二十一年、夏、一平國都長安

  一晃十九年過去,如今的這位永昌皇帝也已經登基二十一年了,也已經有退位的心思了,隻是帝國幸運,沒有當初這位永昌皇帝登基時兄弟奪位的糾紛,當今皇帝隻有一個兒子,太子之位毫無懸念,若是不出意外,兩代皇帝日後交接必然順當。

  “彥南,今天和你母親要去尚書府看望你夢姨。”說話的是謝王爺,十九年過去,已經到了不惑之年。

  沒有人能保持一切不變,即便是尊貴如王爺也會操勞。謝王爺不僅僅隻是一位王爺,他同時也是宰相,二十一年前皇帝奪位之後,他便是宰相——二十一年來一直都是。他是皇帝奪位的功臣,他是皇帝的左右手,他是滿朝文武的楷模,隻是……他,也會累。僅僅才四十多歲,但是頭上卻已經能找到白發的痕跡,眼角在不經意間也已經有了魚尾紋……歲月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但是總有歲月不能改變的東西。很幸運,謝宏義謝王爺就有幾十年都沒變的好脾氣。

  “知道了父親。”說話的是謝王爺唯一的兒子,謝彥南。

  一襲白衣自然透出一股不同於常人的氣質,白衣一塵不染,即便是在這夏日,似乎那陽光也不願在他身上留下絲毫斑駁的樹影;墨黑的長發以玉簪束起,全身散發出一股玉蘭的香味。玉帶上還掛著一枚白色軟玉,是了,似乎佩戴一般翠玉都是玷汙了這一身白衣,唯有這種閃耀著凝脂般的含蓄光澤的羊脂白玉才配得上他。桃李般的臉還似平常,但是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傳出了笑意,“我準備好了。”

  “快去喊你娘吧。”謝王爺搖搖頭,似乎又不太放心,便又忍不住囑咐道,“別太晚回來。”

  “這可由不得我了。”彥南一笑,隻是這說出的話似乎與那氣質大不相同,似乎是怕父親誤解,“每次母親和夢姨都有好多話說,我可不想擾了母親的興致。”

  “我還不知道你嗎?”似乎被兒子的話逗樂了,謝王爺一笑,隨即把臉一板,“快去吧。”

  “誒!”說罷便轉身朝後府走去,隻是那腳步明顯有些快,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急著去拿似的。

  謝王爺原本一共有兩位妻子,自從十九年前正妻林嵐去世便一直再未娶妻納妾。林香寒,如今已是謝王爺唯一的妻子了。

  謝王爺是九王爺,被永昌帝封為輔國親王,同時也是宰相,在帝國已經位極人臣,雖然如此,香寒與彥南出行排場卻不大。一頂涼轎外加十多個隨從便是全部人員了,那涼轎以棗紅色綢緞為帷,輔以垂纓,雖小巧卻不失華貴,雖漂亮卻不失典雅。

  尚書府與九王爺的王爺府相隔不遠,王爺夫人林香寒與尚書夫人林夢雲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多年來一直交好。甚至當尚書府的仆人看到王爺府的轎子時更是直接放行,隻是有人提前一步進去通報尚書夫人罷了。

  崔尚書也知道妻子林夢雲與林香寒感情深厚,每次林香寒前來都和妻子交談至黃昏時候;而且崔尚書可知道小王爺謝彥南和自己女兒‘崔凝蓮’是什麽關係,那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畢竟女子出門不是太多。當年林香寒提出將女兒交給姐姐撫養,崔尚書並不反對,畢竟妻子沒有懷上孩子不是妻子的錯,當知道香寒要把女兒交給自己撫養的時候,崔尚書甚至有些高興。二十多年,崔尚書每次看到其他人帶著孩子便有種失落的感覺,如今有個孩子,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是崔尚書十九年來一直將凝蓮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

  “姐姐,我來了。”到了尚書府,林香寒也不拘束。雖然已經年近四十,但是在香寒身上卻是看不出絲毫歲月留下的痕跡,歲月隻是抹去了她的青澀,讓她顯得更加成熟。年輕時的白衣青衫早已經不穿了,紅色印花衣配以淺色紗裙反而顯得更加迷人。

  “妹妹。”屋中傳出林夢雲的聲音,雖簡短卻顯得慵懶,僅僅隻是一個聲音便感覺著聲音的主人必定絕色。

  房門打開,紅地團花上衣加上綠色印花長裙,腳著絲履,那紅衣綠裙或許看上去不是那麽好,但是一襲黃色印花紗質帔子卻將整個感覺顛覆:或許美人就應該是這幅模樣。

  “來了?”杏仁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隻是淺淺的那種,四十歲,本就不是可以笑得肆意的年紀,“南小子呢?”

  “在這呢。”彥南從香寒的身後鑽出,這是此時輕佻的樣子和他往日的氣質大不相同,隻是林夢雲看到彥南這幅模樣卻似習以為常。

  彥南左右看了看,隨後看向林夢雲,“夢姨,凝蓮呢?”

  “就知道你每次和你母親來看我是假,依我看來,你來看凝蓮才是真吧?”林夢雲打笑道,“那丫頭知道你今天要來,在花園魚池那等你呢。”

  彥南眼珠一轉,似乎是想辯解,“夢姨,今天早上我好像吃壞肚子了,我先去涸藩了。”說罷,也不管夢姨怎麽說,竟是直接跑了。

  “誒!南小子,解手應該往那個方向!”隨後便傳出夢雲和香寒的笑聲。

  彥南聽到笑聲,臉上一紅,也不回頭,直接就走向花園。

  尚書府的花園雖說不大,但是也絕不小。尚書府花園呈圓形,中間是一個湖,湖上修有一小亭,名為瀟陶亭,犬人生在世需自在,風雨瀟瀟樂陶陶’之意。亭為四方亭,除卻登上亭的那一麵,其餘三麵設有欄杆,四麵均有白色帷帳,平日收起。

  此時瀟陶亭上卻有一女子端坐。

  一襲桃衣似乎是她永遠的標誌,垂鬟分肖髻的發式,頭發肖尾垂在肩上更是顯得絕美。凝脂白玉般的手指正在一古箏上跳舞。

  錚錚淙淙的聲音在亭中流逸,遠聽雖不清晰,但也感受得到那古典之韻,即便是這夏日,蟲叫蟬鳴聲似乎都不能遮蔽這古箏聲的絕美,隻能將其襯托的更為清幽。

  “凝蓮妹妹,我來了。”聲音雖然清脆,甚至說得上充滿磁性,但是這一個聲音卻是將那古箏聲打斷了。

  古箏聲一斷,似乎整個世界都短暫的停滯了,莫約過了一會,那亭中才傳來一個聲音,“彥南哥哥,你快過來。”聲音優柔婉轉,似乎隻聽一次便讓人不舍忘卻。

  夏天炎熱,似乎連水中的魚都懶得遊動一般,唯有吹起微風,蕩起漣漪的時候才展示這湖水的靈動。整個尚書府都是熱的,似乎隻有這湖上的小亭才涼快一些。

  走上瀟陶亭,感覺整個身子都暢快了一些,彥南定眼看向玉案上的古箏,“你方才彈的是什麽曲子?”

  凝蓮抬起頭看著彥南,微微一笑,“你喜歡聽嗎?最近我剛和容師傅學的,名為《上邪》。”

  彈奏時低頭看著古箏,那時,似乎那箏箏聲才是最美的;可是如今玉人抬頭展露那絕美的容顏卻是讓人陷入癡迷,聽覺、觸覺、嗅覺……似乎都在一瞬間消失,剩下的隻有視覺,眼睛……隻為眼前人而在。梨黃色的木桌上放著棕褐色的古箏,古箏前端坐的那女子,那一刻似乎成了永恒。

  “彥南哥哥?”腦袋微側,似乎是為了看得更清楚,凝蓮甚至將頭都靠近了些。

  “啊。”彥南猛地醒悟過來,臉色微紅,也不知是熱的,還是不好意思,“幾天不見,凝蓮妹妹越發的漂亮了。”

  “彥南哥哥就會取笑人家。”似乎是感覺不好意思,凝蓮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本就是絕美的容顏,如今更是露出害羞的神情;本是凝脂白玉般的臉蛋,如今卻宛如天空燦爛的晚霞;長且微卷的睫毛下,那清澈如秋水的眼睛似乎還隱藏著什麽。

  “你剛才彈的《上邪》,能給我再彈一遍嗎?”似乎是帶著商量的口氣,害怕對麵的人不答應,“挺好聽的,不過剛才太遠,沒聽清楚。”

  “嗯。”若蚊聲輕,是因為受了大家閨秀的規則束縛,還是因為眼前這人方才的話過於放肆?

  坐直,左手放於箏中,右手抬起,緩緩落下……

  噔……噔……噔噔……噔……嘚……噔……噔噔……

  錚錚淙淙的古箏聲蔓延開來,平緩中略帶一分快意,佼人右手輕撫箏弦,一枚枚音符出現。彈著彈著,凝蓮閉上了眼睛,似乎是融入了那箏聲中,臉上之前的微紅也漸漸消失,卻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白皙。右手手指在那二十一根箏弦上舞動,音符雖連綿不絕,但那玉指卻顯得從容不迫。手指的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帶起箏弦的震動,流逸出令人陶醉的聲音。

  左手手指的每一次吟、揉、顫、滑……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每一次撥動都似渾然天成,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古箏聲開始錚錚淙淙,隨後便有中音交替出現,如玉珠落盤後彈起又落下,聲音更似清水漣漪,連綿不絕卻有規律;聽似無序卻又猶如呼吸一般順暢。聲音逐漸變高,隨後又漸漸低了下去。

  “上……邪……”丹唇輕啟,聲音中透著些許堅定,兩個字,卻用盡了一口氣的氣力,雖然聽似高昂,但是從那丹唇中吐出卻顯得優柔;

  似乎前兩個字用盡了氣力,唯有再吸一口氣才有氣力說話,“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依舊的優柔,一口氣似乎都無法說出這短短幾個字,這聲音像是直白,隻是這短短十二個字中卻透出無比的堅定,似乎是一個女子最莊重的誓言。

  “上……邪……”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長……相知啊……”

  “長相知,長相知……”

  箏聲,已落;歌聲,也罷。那‘長相知’三個字卻好似繞梁餘音,始終於腦海中回響……一種淡淡的,淺淺的回響,似喃喃低語,似隻說給自己聽的誓言,似隻有自己一個人才能聽到的宣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