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聞濤寺
作者:二分明月      更新:2020-06-22 02:41      字數:4344
  時一平曆永昌二年、冬、一平國問安山

  一提到冬天,人們想到最多的或許就是雪了;尤其是這山間的暴雪,颶風刮起,那雪便猶如雪龍般卷到半空。冬天登山不易,尤其是在這暴雪時登山更是讓人惱火。若隻是抬頭看著天空,那天空甚至還是湛藍湛藍的,讓人有一種現在還是晴天的錯覺,隻是腳下踩的雪卻是越來越厚了,行動也是越來越費力,提醒著人們眼下暴雪的肆虐。

  一行人在山中緩緩的行進著,看他們的服飾,沒有一人身上穿的是廉價料子,其中一人身上穿著更是繡著蛟蟒,一看就是某位皇室宗親。隻是眼下這位王爺的臉上卻是一臉的焦慮,眉頭緊鎖,眼睛緊緊盯著遠處某峰半山腰的一座寺廟——看來那座寺廟便是這位王爺的目的地了。

  漫天的暴雪讓一行人行動緩慢,此刻的風刮在臉上更是像刀子一樣,絞的人疼。眼見王爺停下了,其他人也圍了上來,一行十幾人圍成一個圈。在這高原之上,每個人都是氣喘籲籲,饒是每個人身上都穿著上好的錦繡綢緞棉衣,連續的跋涉非但沒有讓人感覺暖和一些,反而讓人覺得倦了。雖然這風刺骨的疼,但是卻沒有人敢抱怨一句。

  “距離那聞濤寺還有多遠?”聲音有些疲憊,王爺輕聲道,“大概還要多久?”

  “還有差不多十裏就到了。”隊伍中一名帶刀青年立刻答道,“按照我們的速度,申初就能到了。”

  聲音雖然依舊有力,但是當那青年說完這句話時卻可以聽出一股力竭的感覺。也難怪,若不是經常在這高山上行走,常人第一次上高山便連續跋涉,那對肺部著實是一種考驗,哪怕多說一個字都會有種接不上氣的感覺,一行十幾人中剛才恐怕也就那青年還有氣力說話了。

  王爺聞言,眉頭微皺,明顯聽出了青年的話外音,又看了看喘氣的其他隨從,稍稍沉默,但很快便下令了,“繼續走,到那聞濤寺再休息吧。”

  眼前這位王爺都堅持繼續走下去了,做隨從的哪能落下?剛沒喘上兩口氣,所有人便又繼續向遠處的聞濤寺走去了。

  昔日開國皇帝謝戎遊問安山時,聽風吹山間林木,其聲如浪,便揮墨寫下‘不見江河流天際,但聞秋濤千裏木。’後來這問安山中蓋了一座寺廟,便取其中‘聞濤’二字為名。

  山並不陡,甚至通往那聞濤寺的路還有人工堆砌的石階,隻是眼下這天氣即便是走在台階上也得小心翼翼。沿途雪景雖美,但是卻無人有心欣賞,眾人的眼睛盯著的無非是兩個地方:前方和腳下。眾人毫不懷疑,若是心稍稍一放鬆,下一刻便會跌落下去。

  正午的時候雪停了,眾人也加快了速度,原本料想申初才能到的,卻是提前了半個時辰抵達。

  等到眾人抵達聞濤寺的時候,恰有一名小沙彌在寺門前掃雪,小沙彌看上去莫約十一二歲,本該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但不知是因為久居山中被這問安山同化了,還是說由於年少出家的緣故,這小沙彌竟也是有股中正、恬淡、安靜的意味。

  寺廟牌匾上‘聞濤寺’三字中,聞濤二字聽上去雖有氣勢,但是牌匾上卻是以正楷書寫,流露出一股平穩中正的意味;至於山門對聯,右邊上聯書:一心求佛智,左邊下聯道:平等行世間。書寫大字的牌木以黑漆為底,金色為字,但是歲月侵蝕,黑漆金漆部分剝落,露出灰褐色本木顏色。遠遠看去雖有不協調的感覺,但是在這靜山之中,細細品來卻最終覺得這才是最適宜的。

  紅牆灰瓦朱色門,安山靜雪掃地僧——聞濤寺便以這樣的姿態迎接跋涉了數個時辰來到此處的一行人。饒是在這暴雪中跋涉了十幾裏山路來到這寺廟,見到這副場景,在場的人都不由的放低了自己喘息的聲音。

  小沙彌靜靜的掃著,覺著有人走近了才抬頭看著眾人。小沙彌的模樣頗為平凡,放在人群中算是毫不起眼的那種。久居山上,猛地見到這麽多人,加上本身又是隻有十一二歲的年紀,小沙彌那握住掃帚的手不由的緊了兩分,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不變,“各位施主來這裏有什麽事?”

  小沙彌的聲音還帶著一些稚嫩,喉結還沒完全發育完全,聽到小沙彌的聲音,王爺用手彈了彈身上衣服遺留的些許殘雪,走上幾步台階,道,“小師傅,請問四個月前可是有一位名為林香寒的女施主來此?”

  小沙彌右手食指放在唇邊,腦袋微側,眼珠子向上轉了一圈,“是了,是有一位女施主在我聞濤寺這裏住了四個月,名字好像是叫做林香寒。”

  王爺聽了似乎大為安心,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是鬆開了,就連王爺身後的那十幾位隨從都似乎鬆了一口氣,“那位女施主現在可還在廟中?”

  “在的。就在寺廟後麵的居士寮房。”小沙彌答道,不過看到這人身後的十幾個帶刀的漢子,又有些緊張,臉色微變,試探著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得到小沙彌的肯定回答,王爺終於是露出了久違的一絲笑意,“我是謝宏義,是那位林香寒施主的……外人,今天來是想接林香寒回家,不知您是否能接引一下。”

  不知怎的,王爺將‘家’這個字說的特別重。隻是小沙彌久居深山又自幼出家為僧,明顯對於王爺說的話不是很理解,猶豫了一分,“你等等,我去問問主持。”

  說話的聲音依舊稚嫩,隻是這聲音在王爺聽來卻是好聽了許多。王爺身後的十幾個隨從見狀也不好擅入,拿出刀,將寺前台階上的積雪掃去幾分,也顧不得殘餘的積雪,便直接坐在上麵歇息了。上山時風雪覆在身上凝結,反倒失去了雪的靈動,此時十幾個漢子同時彈去身上的冰雪,都傳出了窸窸窣窣的碎裂聲。

  冬天,深山,尤其是這暴雪後,那小沙彌穿著棉衣,外麵套著僧衣,往寺廟殿內跑的時候還不忘拿著掃帚,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倒是有幾分可愛。很快,小沙彌的背影就消失了,隻有踩在雪地上的丫丫聲,那聲音越來越小,也漸漸消失了。很快,除了坐在階上漢子交談的聲音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

  寺院庭院中香鼎中隻有半柱香,燃盡的香灰倒下,跌落在鼎內,將積在鼎內的積雪壓了一分,整座寺廟都是安靜的,那香鼎內傳出的一道細細孤煙似乎也將這靜襯托的更加明顯了。

  過了多久?一刻,也或許是兩刻。這安靜的氛圍甚至讓人都感受不了確切的時間,王爺的眼睛一直盯著寺廟內,那視線似乎一直不曾轉移。

  終於,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吱呀聲又傳來了,這腳步聲較小沙彌之前的腳步聲明顯多了一分匆忙。

  不多久,一位穿著黃色僧衣的老和尚便趕過來了,雖說腳步比之前的小沙彌快了兩分,但是在眾人看來也不算快。

  那老僧走到門口,“謝王爺久等了,為何坐在這裏不進來呢?”

  老僧的聲音中正平和,絲毫不因為眼前之人的身份而有什麽異樣,謝王爺向老僧作揖以示禮敬,“主持,內人負氣離家,到貴寺驚擾已經有四個月了,今天我來是想帶她回家的。”

  “這事老衲已經知道了。”老僧微笑,老僧雖然年老,臉上皺紋也是不少,但是笑起來卻讓人不由得心平氣和,“老衲也想問,貴夫人已經懷有身孕,為何王爺還會讓她跋山涉水登這問安山來我聞濤寺?從山下來寺裏的路上也不是很安全,不管如何負氣,這般待自己,待肚子中的孩子也是不好的。”

  “什麽?香寒懷孕了?”謝王爺一直不變的臉色終於變了,甚至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什麽時候的事?”

  “謝王爺這話問的好奇怪,當然是來寺廟之前便有身孕了。”老僧雙手合十,掛在右手上的禪珠下垂,禪珠上的菩提子搖晃,相互碰撞發出輕微的脆聲,看向謝王爺,臉上露出一絲驚奇,“怎麽?難道王爺不知道嗎?”

  “主持見諒。”王爺回過神來回禮,“我方才激動了,我確實不知道這件事,我若是知道香寒懷孕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那個時候離家的……是我對不起她。”說著,王爺不由得露出懊惱的神色,臉雖是對著主持,但目光卻投向了後方寺院房屋,“主持,現在可能引我去見香寒?”

  “施主請便。”老僧說完,轉身便向後麵走去。

  王爺見狀跟了上去,至於王爺的那十幾個隨從看到王爺走了,急忙也要跟著,不料王爺卻是回頭吩咐道,“你們在大堂等候就是,我自己一人跟主持去便可。”

  眾人見狀,不好多說,唯有領命,齊齊答道,“諾。”

  聞濤寺看似不大,但寺廟之中曲徑通幽,經過大堂,經過寺廟僧侶居住的寮房,更是走過了一條蜿蜒小路才到居士寮房,沿途雖說清幽,但是眼下卻無心欣賞,王爺一心隻想著趕快到香寒那裏。

  將王爺領到目的地後,老僧雙手合十,低聲道,“甲字號房便是了,王爺夫妻二人有四個月沒見了,老衲就不打擾了,施主請便。”

  “多謝主持。”謝王爺回禮,目送主持離開。

  主持的背影漸漸消失,些王爺回過身來看著那甲字號房。

  聞濤寺處問安山山腰,人跡不多,香火自然也不算旺盛,整座寺廟恐怕也就隻有這一排五間居士寮房了。寮房牆壁為黃褐色,木門雖然潔淨,但是裂紋卻是清晰可見。謝王爺見狀,不由得歎氣,走上門前,輕輕敲門。

  “來了。”

  聲音,還是熟悉的聲音,隻是那聲音中多了幾分疲憊,房中傳來輕微的絮叨聲,不多久,門便開了。

  門開了,一臉的驚容,顯然是沒想到眼前的這個人竟會親自前來,但心中的倔強依舊,故作冷漠,“你怎麽來了?”

  “自然是來找你的。”來的時候萬分焦急,十幾裏山路更是不曾歇息,如今見了一直想見的人卻是平靜了,輕聲回答,也不知是怕驚擾了眼前人,還是怕驚擾了眼前人肚子裏的孩子。眼睛低下,看著眼前人的肚子,“你懷孕了,當初為什麽還負氣出走呢?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你肚子你的孩子啊。”

  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眼前這男子一直都是這樣。香寒抿著嘴唇,那白皙的臉也不知是由於天寒受冷還是由於激動而失去血色,臉色越發的白了,“你還說!都怨你!”說罷,眼中的淚卻已經流了出來。

  佳人淚,難思量,最是難猜玉人心。

  王爺看到眼前女子哭了竟是不知所措,隻得上前抱著,“氣消了嗎?都是我的錯,我們回去吧。”

  “要你管!”香寒猛地掙開王爺的手,“你不是隻管嵐姐姐嗎?怎麽今天想起我來了?”話雖然說得倔強,但是嘴唇卻是抿得更緊了,嘴唇的那點血色似乎都要隱藏起來,雙手攥著衣角,手更是微微發白。

  “嵐……她走了。”穿慣了錦繡,如今在山上卻是穿著粗布衣服,小手攥著衣角,那嬌嫩的小手如何受得了那粗糙?想到這裏,一手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將自己的一絲暖意也傳遞過去,一手掏出錦帕去擦拭她眼角的淚,“我現在隻有你了,彥南在家還哭著要二娘呢。”

  隻消一句話……縱是堅冰在這男子麵前似乎都要消融開來,更何況這一分冰冷原本就不是真意?驟然聽到她走了的消息,甚至連臉上的淚也忘記流了;方才幾個月的孩子如何能說話?‘走’這個字明顯加重了音節,香寒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了,“什麽時候?”

  “前天。”看著香寒的臉,謝王爺輕聲道,“明天和我一起下山吧。”

  “嗯。”順從的蚊哼一聲,眼角微紅,也不知是因為方才落淚,還是因為聽到她走了的消息,“嵐姐姐走了……我如今又有了身孕,這葬禮……嵐姐姐生前待我極好,我想以後專心對待彥南作為報答;我肚子裏的孩子送給我姐姐撫養,畢竟她幾年了都沒有一男半女,可以嗎?”

  “如果你認為這樣做好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