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夕之間
作者:介介      更新:2020-06-21 10:33      字數:3510
  墨發簡單的用一根月白的帶子束起, 衣裳也是簡單的白布袍。

  瞧著雖素簡了些, 又很襯他,換了別人來穿反而也穿不出他這種味道來。

  形銷骨立,身子單薄,唯有好一些的起色昭示著是個康健之人, 比起諸位大臣衣飾繁複自然是比不得, 再加之諸位大人體態豐腴, 便都覺得周尋太瘦弱了些,弱不禁風,瞧著又很溫潤無害的模樣,手若是往唇邊掩麵做輕咳狀,活脫脫就像帶上了幾絲病氣, 更覺難以掌控權勢。

  “王上還請三思,公子容貌氣度自是非凡的,可左相一位意味著什麽, 諸位再清楚不過。這位子已經空缺多年,怎麽王上今日好端端的偏偏就要封這位公子為左相了呢。”

  那大人說完俯首, 目光不再看梁政清或者周尋。

  周尋站在那裏, 神思恍惚, 仿佛一句都沒入他的耳,隻那一雙好看的眼睛沒有焦距一般目光飄忽不定。

  可無聲的叫眾位大人吃了個閉門羹, 他們這一方在這裏為了周尋的事絞盡腦汁阻止封相,人家卻淡然得壓根兒就沒往心裏去。

  “臣以為,封相一事, 茲事體大。王上無論如何都應當先召見群臣商議一番後再做定奪,如今卻先行擬旨冊封,未免不妥。”

  梁政清身子往前傾了傾,眸光深深:“張大人可是在教本王如何做一個好王上?”

  張大人察覺他變了語氣,連忙跪下:“微臣不敢。”

  梁政清:“不敢?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朕看你什麽都敢,很是能耐。”

  他仔細看自己的手,好像連手上都在無聲提醒著他他老了,不足以撐起這個龐大的王朝了,可是他為什麽會越來越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將他打拚下來守護好的江山交到別人的手中,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都會覺得不甘心。

  “諸位大人,可是在責怪我?”

  一時間殿上的人麵麵相覷,又都不做聲了。

  “怎麽,方才不是還左一句右一句,恨不得堵上朕的耳朵和嘴嗎?要麽這左相讓給你們來當,這王上的位子也一並讓給你們來當好了。”

  他的手重重拍在椅把兒上:“既然愛卿們對朕的決議頗有微詞,不妨給朕推薦更好的人才來?”

  大臣們鴉雀無聲,僅有幾個偷偷抬了下頭看向周尋。

  少年眸中的光輝慢慢聚焦拉了回來,一雙眼湛湛有神,淡笑著:“想著,各位大人應當是看在下年歲輕信不過我吧。”

  殿上無人回應,隻當周尋問了一句多餘的話。

  “古往今來,多少仁人誌士入仕為官,其中更是不乏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這入朝為官難不成一定得是年歲大的?許多年歲小的未必就不如年歲長的,單單憑借這年歲就否定抹殺一個人的所有,豈不是太過荒唐了些?無異於一葉障目。”

  眾位大人被他一番話堵得氣結。

  他的笑卻還是淡淡的,輕雲一樣,揉在惆悵裏。

  “王上,請聽微臣一言。”

  突然有個人站出來,周尋聽著聲音,蒼老中帶著幾分熟悉。

  那人著朝服,恭敬行了禮不疾不徐道:“臣以為,此番言論並無不妥,這年歲以及皮相,都不能作為評判一個人能力高低的標準,若是如此,那年年舉辦科舉的意義何在?不就是為了選出文韜武略兼備且出類拔萃的少年郎做朝中的頂梁柱嗎?”

  他眼底下臥了一片青黑,看著很是憔悴。

  隻有他一人力排眾議支持梁政清封他為相,他心裏少有的有些動容。

  他若當真如此想,是直說到了周尋的心坎兒上了。

  答應過他什麽,梁政清自然不會忘,可這檔子事沒法兒當著群臣的麵說出來,他堂堂一介天子,走投無路竟也會對一個少年卑躬屈膝允諾。

  不說,朝臣覺得他這王上實在是昏庸至極,說了,倒教他作為一個王上顏麵尊嚴全失,又要被諷刺成無才無德的君主。

  所幸程章站出來,恰好在此時解了他的圍,順勢給了他台階下,這才叫他舒暢了些。

  “就連程大人這般不輕易為旁人出言的今日都願意多言兩句,朕更應該聽從愛卿的建議,封他為左相才是。”

  群臣隻好咽了這口氣,由著他們去折騰。

  既然定了下來,公公宣旨過後,周尋便算是梁朝真正的左相了。

  畢竟年歲輕,這相爺的稱呼也不合適,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來,這稱號一事便不再商討。

  思及方才程章的模樣,梁政清還是忍不住道:“程大人的愛女可曾尋回?”

  程章:“未曾。”

  梁政清點點頭:“程大人著實辛苦了,不僅要顧著處理公務還一邊尋愛女,若是需要朕擬旨幫襯的,大可直說。”

  程章:“謝王上恩典。”

  待退朝,周尋趕著去在一眾群臣中搜尋那個身影,瞧見了以後便快步走過去,帶得衣袂都生風一般。

  “大人。”周尋行了禮。

  程章:“公子這是做什麽,如今你的官職在我之上,無需如此稱呼。”

  周尋卻固執道:“方才多虧大人幫我言語,我才得以成了左相。既是如此,大人對我也算是知遇之恩,晚輩豈有不報之理?”

  “周公子客氣了。微臣隻是知曉這是王上的用意,王上自然有他的道理,為臣子,君為大,自然應當順著王上的意思來。”

  周尋聽完這些本覺得不應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忽而又覺得眼前的人陌生了很多,便不再願意多言。

  隻是回過神來,又捕捉到了那話中的蛛絲馬跡:“大人如何知曉我姓周。”

  程章不自覺退後一步,試探著:“公子可還記得?”

  周尋:“記得什麽?”

  程章略略笑一笑:“無妨,並非什麽要緊的事。”

  他看著周尋不像裝出來的懵懂模樣:莫非他當真忘記了從前的事情?

  既然他都忘了,往後就算錦書回來,見到他全然忘記過往,一定慢慢也能放下他。

  隻是如今他回來了,錦書卻為尋他離家了,這大概就是因緣際會,造化弄人吧。就連上天都注定這兩人是走不到一處的。

  他很快地打量了周尋:邊疆的這幾年明顯讓他整個人沉澱了許多,收斂了年少的衝動稚氣,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如此一趟將他整個人打磨得更加惹眼。

  如今年紀輕輕已經官至宰相,說出去會是多少女子的良配。錦書當初果然是沒有看錯人的,他果然也通過這許多的磨難和磨礪將自己變成了更好的人。

  可錦書,這麽多時日過去一直杳無音信。若是她親眼看見如今的周尋一眼,不知道她該會多麽欣喜和欣慰。

  想著,急忙用衣袖沾了沾眼邊。不敢對著他再細想,又於是匆匆作揖便離開了,快得周尋想要直接去抓他的衣袖攔住人問個明白都來不及。

  如今朝堂之上,他這第一關因為自己磕磕絆絆算是過了,就當彌補一些他當初趕周尋出程府的傷害。錦書就算當真回來了,周尋都忘了,他也不想讓錦書一個人再苦苦守著回憶等他了。

  就算他如願入仕,可朝堂不比民間好過,多少人也是踩著白骨成堆登高位的。

  他怕周尋沒有這股子狠勁兒,又怕他太過鋒芒畢露得罪他人將來引火燒身。

  而周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隻隱隱猜測此人是否也是先前自己忘記的人。

  可自己忘記也便罷了,他見到自己既然知道名姓,為何又裝作毫無關係素不相識的模樣呢?

  說是仇人,方才在朝堂上為何不同旁的人一同阻止封他為相,可說是舊友,為何明明認識卻裝著不知曉的模樣?

  但人畢竟也走遠了,周尋無從追問,回了周隨府上開始著手安排治瘟疫一事。

  周隨早早的就帶著府中上下等候在府門口了。

  見一輛氣派的馬車緩緩駛來,周隨也明白是宮中安排的馬車特意將周尋親自送了回來。

  他率先在馬車外跪下來,磕了一下頭:“恭迎左相大人。”

  隨後身後跟著的一眾侍仆都跪了下去行禮。

  周尋趕忙掀了車簾下車扶起周隨:“阿隨,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那送他回來的人此時手握成拳在唇邊咳了一聲。

  周隨抽開自己的胳膊,按照禮數行了禮:“恭迎左相大人。”

  周尋隻好站在他麵前抬了一下手:“免禮。”

  這時旁側的公公才滿意點頭悄聲提點:“如今好歹是左相大人了,凡事需得更有規矩和分寸,切莫亂了長幼尊卑。”

  隨後扭捏著上了馬車坐在外邊兒:“回宮去吧。”

  趕馬車的人這才聽命離開。

  周尋扶起周隨:“阿隨,以後不必行如此大禮,好賴既然我千辛萬苦是做了這個左相,也無需事事再聽他人指手畫腳。”

  周隨卻道:“即便我同大人要好,畢竟大人如今是官,在下是民,外人麵前禮數還是要做周全,未免僅僅因為禮數不周受責罰。”

  周尋:“我們依舊是阿隨和阿尋,沒有什麽官民之分。誠如你所說,如今所擁有一切皆拜我所賜,那我而今所如願以償亦皆是因你而在。”

  周隨向他敞開雙臂,像一個等待阿弟許久的兄長招呼他歸家。

  周尋便也擁抱了他一下。

  他聽見周隨的聲音在說:“恭喜你,終究是如願以償。”

  周隨覺得背後落下什麽有些溫熱的東西,一下子沾濕他衣裳星星點點又變得冰涼。

  一直比誰都脆弱卻不得不被這世道逼著成長起來的少年回以他:“謝謝你,阿隨。”

  那個在雪天裏無助又單薄的執拗少年,仿佛一瞬間消失不見了。

  那個曾也有著笑容天真的孩子,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成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寶貝女鵝也快回來啦!

  小可愛們看文愉快鴨o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