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長醉不複醒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3250
翌日,長安,攝政王府外。
兩隊車馬擠滿了整個坊內,下仆們來來往往搬送著行李包裹,馬匹湊在一起掃掃尾巴,打著響鼻。
“還請姑姑替侄兒向慕雲告罪,實在不是不願參加他的婚禮。禮法所限,侄兒要帶嵐汐回趟金陵。”雲靖說著對雲氏長揖到地,嵐汐攜著夫君一同躬身。
“你們小夫妻倆一路上別太趕了,到了金陵替我向哥哥問聲好。”雲氏說著扶起雲靖夫妻倆,說著心裏已是泛起苦澀,“雲兒不會怪罪你們的。”
“正是,王爺的賀儀絕對會讓二弟抬到手軟,嘴裏是什麽也說不出來啦!”慕霽說笑起來。
因雲正皓終究是雲靖之父,婚禮的次日新婦向翁姑敬茶這一步二人隻好到金陵禮成。
“姑姑姑丈,不知您二老對侄兒早晨所提之事有何異議?”
聽聞,雲氏轉頭和慕徹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慕徹道,“如此甚好,我和你姑姑都同意。”說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既然如此便請姑姑姑丈稍安勿躁,折子侄兒已經遞上去了。”說著又拱了拱手,“還請原諒侄兒先斬後奏了。”
慕霽看看雲靖,忽然看到雲佩緋紅一片的臉,頓時明白了,便朝著雲佩微微笑了一下。
雲佩一跺腳,捂著臉回了車上。
又在車上坐了一會兒,雲佩輕輕把車簾掀開了一條小縫,卻正好看見慕霽坐在車前的橫梁上!
下意識地,雲佩捂住胸口朝後仰躲了一下。
慕霽笑意仍盛,猛地把腦袋伸進了車裏,這時,二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彼此呼吸的溫暖氣息輕輕地從雙頰上拂過。
“你,一路保重。”慕霽說著從胸口摸出了一個黃色的信封,“給你。”
雲佩拿過信封,剛剛想要拆開來,慕霽的一雙手卻覆了上來,“等我走了再看。”說著,臉頰上隱隱約約地紅了起來。
“好。”雲佩輕輕應道,把信封塞進了袖中,“你也一路保重。”
慕霽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走了。”說著跳下車,一翻身上了小廝牽來的馬。
兩隊人馬整裝待發,一個朝東門去,一個朝南門去,繞出坊外便分開了。
漸行漸遠中,雲佩再次輕輕拉起車簾回頭望去,恰好看見慕霽在馬上回過身朝自己擺了擺手。
記憶裏二人有多少次的分別,多少次的決絕離去,唯有這一次的分別是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六個月後
金陵。
玄武湖偎著城牆,紫金山一帶都隱約地躲在迷霧裏,僅僅看出一些輪廓。昨夜下了一場雨,煙雨朦朧中,雲靖走出了山門,沒有眾人跟隨,雲靖心扉頓時暢然——大好河山,如一片錦繡,全鋪展在我的腳下了!
這是他最後一夜宿在金陵的王府,等日後他到了長安,完成了那一切,這裏就再也不是家了!夫子廟的集市、秦淮河的畫舫、紫金山的薄霧……一切都成了再也無法回去的夢境。
江山重疊爭供眼,風雨縱橫亂入樓。
雞鳴寺外題著一幅對聯。雲靖走上去,饒有興致地摸了摸淺深鐫刻在門楣上的陽文,忽然就仿佛是觸摸到了千百年間的滾滾雨雪風霜。
雲靖心頭突然一緊,無限寂寥登時湧了上來——
幼時,他客居長安,總覺得身後還有一個依靠,還有根的維係,所以無所畏懼。如今,在他下定了決心,即將天下在握時,他反而感到一絲畸零無依的淒涼。什麽叫孤家寡人?獨立權力的高峰,那種淒寒,是旁人無法體會的。而真正置身其中的人,卻已是退無可退,背後,就是萬丈深淵。
洛陽,慕家莊園。
慕雲告別柳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然而一繞過影壁,竟看見了哥哥慕霽,一時呆了,喃喃道,“哥,哥你怎麽在這兒?”
“慕雲,你告訴我,你真的心在天下了麽?”慕霽並不答他的話,拉著慕雲在院裏的石桌前坐下。
慕霽備了酒,自飲了一杯,細細看著這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兄弟。他麵龐上褪去了兒時虎頭虎腦的樣子,長成幾分契丹人的剽悍,幾分中原人的俊朗,卻是親切中透著些許疏離。
“是。哥,你想不到,雲靖竟是那樣一個人!蘇琅蘇大人私通契丹,甚至是雲翊蒙蔽聖聽動搖國本,以及,雲端太子殉國……所有的事,他雲靖才是幕後的那隻巨擘!我是恨雲翊,他沒有保護好我的子芮,但是……”慕雲咽了一口唾沫,眉頭緊蹙,終於道,“哥,若你肯助我,他日得了天下,我願與大哥共享!”慕雲沒在意兄長異樣的神色,隻是流露出難以按捺的喜悅,眸子裏閃閃爍爍的。
“我有證據!”慕雲高聲道,“我已經給寧策大哥寫了信,不出幾日他見到那些證據,真想看看他恨不得撕碎了雲靖的表情啊!”
慕霽搖頭苦笑。
慕雲他的骨子裏,終究是流著和雲靖他們一樣血。
“大哥!以淮河為界,我可以讓大哥先挑!我們兄弟聯手,共治天下!”
“二弟,但願你不是被這世事繁華晃花了眼。”
“大哥,你在說什麽?我可是認真的!”
“這半壁江山的許諾,二弟休要再提。這錦秀山河還要幫你治理,我又是何苦自討麻煩?我隻盼他日二弟登得大寶,記得許哥哥一個自由之身就是了!”
“自由?自由算什麽,哥哥想要金山銀山弟弟自然也會幫你弄來!”慕雲說著露出笑意。
“等你經曆過,自然曉得自由,那是何等可貴!”慕霽長歎一聲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大哥一定是醉了,說的什麽胡話!”慕雲眸子閃了閃,起身搶下了酒杯。
醉了?慕霽自嘲地笑笑,這二十四年的人生啊,就像是一場似醉似醒的夢一般!
“哥,我還是扶你回房吧。”慕雲說著走過來,扶起了慕霽,“哥,賜婚的聖旨已下,你放心,一切事情都會發生在你和郡主成親之後。”
都說飛鳥盡、良弓藏,我的好弟弟長大了,就不再需要哥哥了,哥哥也隻能陪你到這兒了,未來的路,一路走好。
慕霽心中清明,卻寧願相信自己是醉了。
這個世上,他還能相信誰?
朔州。
“雲靖……”寧策在中軍大帳收到了慕雲寄給他的信箋,看著看著,手不由地顫抖起來,那是錚錚鐵證,“雲靖你騙我好久!”寧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雙目盡赤,漸漸萌生了恨意。
自己隻是為了給雲端報仇,卻不想被仇恨蒙蔽了雙目,為有心之人所利用。最可恨的是,自己竟然與豺狼為伍這麽多年!
是,雲靖待他亦不薄,可是一想到昔日的兄弟相稱,再想到雲端,寧策頓時心如刀絞。
慕雲誠懇地提出了聯手的邀請,寧策卻垂下眼簾,緩緩地把書信撕了個粉碎。他收起雲靖與契丹來往構陷蘇琅的書信、寫給雲翊讓他前往前線告訴雲端收複十六州的時機辦法的書信。
這世上,他還能信誰?
想他寧策手握重兵,何必受控於人!誰能保證,慕雲不是又一個雲靖?
寧策這麽想著,大踏步走出大帳,他負手遙望中原,冷笑中忽然瞥見太陽初升的方向,光芒萬丈!
兩個月後,賜婚的聖旨到了洛陽。
然而就當華燈初上,慕家莊園內外張燈結彩、鼓樂喧天時,新郎新娘卻雙雙失蹤。
洛陽城郊。
“嘚嘚”的馬蹄之聲漸近,城門下馳來一騎,直飛馳到遠郊才聽到長籲一聲勒住了馬。
“終於在宵禁之前出來了!”慕霽鬆開手裏的韁繩,抱緊了身前的雲佩。
二人俱是一襲大紅的禮服,即使是在夜幕裏也是格外醒目。
“記得從契丹回來,你就是這樣抱著我。”雲佩偎依在慕霽懷裏,輕輕說道,“我們去哪兒?”
“海角天涯,二弟他們愛搶這江山就讓他們搶去,我隻要你。”說著嘴唇便吻了下來。
相信很快,慕家莊園裏就會有人找到慕霽的留書。這個世上,他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慕徹夫婦了。但是留在家裏就勢必會被卷入那場紛爭,那一定是迄今最慘烈的廝殺。與戰之人,全都是昔日手足相稱並肩作戰的好兄弟。說他懦弱也好,沒有野心也好,在慕雲向他坦言之時慕霽便打定了主意。
退出。
又是兩個月後。
突然,長安城裏傳出了泰康帝染上肺癆而崩的消息。因泰康帝年幼無子,駕崩前下旨傳位攝政王。
然而雲靖登基僅僅十五天,不知從何處爆出了雲靖毒殺泰康帝的傳聞。而且聲勢越演越烈,霎時間,各諸侯國紛紛不滿,帶兵齊聚潼關示威。雲靖宣寧策帶兵南下鎮壓,慕雲順勢從洛陽起兵。就當寧策率一部分兵力離開朔州之後,蟄伏大漠的契丹人開始蠢蠢欲動。
煌煌帝都,眼下就猶如一座空城。
雲靖屏退了所有人。站在高聳的大殿裏,他眺望著遠山,以及他的大好河山。
人生如夢,這一生所經曆的因果輪回,就真的像是夢一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