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商一曲鳳求凰
作者: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3260
  二人回到王府時,雲佩已是困得眼皮直打架,慕霽扶著她在客廳裏坐下。

  “要不你就回去眯一會兒,有事我叫你。”慕霽看著雲佩一下一下地點頭,怕她一下腦袋磕到桌子上,“王爺得明天才能回來呢!”

  雲佩狠狠地在臉上揉了揉,站起來倒了一杯濃茶,“已經是今天了。”

  說著二人朝窗外看去,漆黑的夜幕月朗星稀,院子裏大紅的燈籠下映著來來去去的人影。王府上下忙而不亂,井然有序。丫鬟上了茶之後帶上門出去,客廳裏隻有慕霽和雲佩二人。

  慕霽看著窗台上放著的一架子紅燭,雲佩的麵孔就在明明暗暗的燭火背後。這麽看著,慕霽不由地哼起了曲子。

  “你在唱歌?”雲佩聞聲果然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慕霽。

  “沒有。”慕霽擺擺手笑道,“我不會唱歌,你聽錯了,是外麵的鳥叫吧。”

  雲佩“噗嗤”一聲笑了,“還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鳥叫?你不承認就算。”

  慕霽也不反駁她,剛剛哼的曲子正是托陸嬌嬌教的一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好在慕霽學的快,陸嬌嬌手把手地教了三個月,慕霽便把這曲《鳳求凰》學會了。加上慕霽心有所感,一聽到這首曲子,立時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意思。想當年司馬相如用一首《鳳求凰》求得了美人心,自己用這首曲子賀壽,不知道雲佩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雲佩不再理會慕霽,自己趴在窗口看著院子裏。看著哥哥的婚禮,雲佩心裏何嚐沒有一絲苦楚。今日是自己的生辰,過去之後,自己就是二十三歲了。紅顏易逝,花朝時節百花盛開,卻更容易看樂景引哀情。

  “郡主,王爺可是有一張好琴?”慕霽猶豫了半天,眼看天色漸白,城內隱約響起了雞鳴之聲,“帶我去看看可好?”

  雲佩強作笑顏道,“也好,反正過了今日哥哥以前的屋子就不再住了,我猜也沒什麽人,咱們去那邊躲躲清閑。”

  原來雲靖住的院子本就是雲正皓大婚之前的院子,一個單身漢住還好,要是妻子進門過幾年再添丁加口,小院子就擺不開了。加之雲正皓王爵已褫,說起來雲靖就是這攝政王府當之無愧的家主,直接就趁大婚之日搬到了正院子。

  因為之前雲靖被加封為攝政王,所以雖然沒有另賜新宅,但是府內許多地方有改建了不少。就說婚房,正殿一進大門,高懸著雲靖祖父禦筆。正殿屋頂上用的脊吻獸,配殿屋頂都用灰筒瓦。西路前院和後院正廳之間有一座垂花門,門上的匾額空著,估計是雲靖留給妻子的。垂花門內左邊是一片竹園,右邊是一大片海棠林。初春時節垂絲海棠含苞待放,深淺不一的粉色紅色夾在濃密的枝葉間呼之欲出。在小花園的盡頭有兩層後罩樓環抱。門內左右都有青石假山,石後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小溪曲曲款款地貫穿了整個王府。河上停止一架小木船,對岸的假山上修了一座飛簷的亭子。亭子掩映在對岸茂密的林間,春風拂過,樹葉窸窣作響,小木船在河麵上也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音。

  慕霽在前幾日幫忙的時候去過好幾次王府的正院子,然而雲靖的小院還是第一次來。

  雲靖的院子布置的並不複雜,一個小院子,一間正殿左右配殿,裏麵簡單的三間屋。因為雲靖婚前王府裏並沒有有名分的女眷,因此左邊配殿是書房,右邊配殿是小廚房。

  “哥哥的琴在書房裏,這邊走。”

  進了書房,那張琴正擺在桌上,覆了一層薄紗。

  “許是要搬到新房去了。”雲佩看著琴,竟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掀開輕紗,撥弄了兩下。

  “你也會?”

  雲佩悵悵道,“會一點,前幾年哥哥向一位姑娘學琴,我旁聽了幾日,略懂些皮毛而已。”

  “我恰好也會一首,彈給你聽可好?”慕霽看著雲佩低頭撫弄琴弦的樣子,也有幾分心動。

  雲佩欣然讓開了位置,在不遠處坐下。

  慕霽甫一摸到冰涼的琴弦,隻感覺在這張琴上仿佛是凝聚著靈性一般。音韻的律動似乎是由琴弦帶動著手指而不是撫琴之人彈出,音符噴薄欲出像是生命要掙脫琴的束縛一般!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慕霽輕輕晃著身子,間或抬頭看向雲佩,隻見她神色凝重如水,心下一沉,卻無法停下來,也隻好唱下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這就是你方才哼的曲子吧?”一曲終了,餘音嫋嫋繞梁。雲佩起身款款走了過來,“鳳求凰。”

  “你聽出來了……”

  “你初學不足三月,而且師從陸姑娘。”雲佩說著在琴上彈了幾個音,正是《鳳求凰》開頭的那幾個。

  “這也能聽出來……”慕霽卻越來越沒有底氣。

  “但是感情是你自己的。”雲佩說著露出了笑容,她輕施粉黛的臉上,笑意是那麽真摯。歲月似乎格外青睞於她,用時光沉澱下來了女性的醇香與典雅,卻幾乎未曾留下雕琢的痕跡。膚若凝脂,手如柔荑,外在的容貌卻像是停留在了初見的那一眼。

  時光仿佛瞬間扭轉,洪流奔湧,呼嘯而過,從今生一直回溯到前世雙雙殉情的海岸、定情的桃花園……

  “生辰快樂。”慕霽抬起頭,二人忽然四目相對。慕霽看著雲佩晶瑩的眸子裏忽然閃動了一下,忘情地說道,“雛凰,這一世,嫁給我好麽?”

  攝政王府外,鞭炮聲、車馬聲和人的喧鬧聲忽然近了。

  “郡主!慕公子!”忽然有人在門外喊道,“王爺王妃回來了!”

  “哥哥回來了!”雲佩臉上的紅暈還在,眸子裏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慕霽起身拿過輕紗蓋好琴,“走,去看看。”

  王府外,正是萬家的幾個少年在行“障車之俗”。

  花轎已經到了王府附近,再有一個彎就拐進坊內。就在這時,人一下子多了起來,雲靖坐在馬上,入目的多是自己的“大小舅子”。其餘的是一些圍觀的街坊鄰居。大家哄鬧著,嬉笑著,雲靖也不惱,讓隨從們拿出財物酒食饋贈諸人。其時鼓樂齊鳴,歌舞喧騰,一片歡天喜地之象。

  在一片亂哄哄中,萬晟安的長子站出來讀了障車文,之後萬家的少年們才紛紛讓開道路,放花轎拐進了坊內。

  一番鬧騰之後進了王府之時已接近黃昏。

  婚者,昏也。

  花轎來到王府大門口,突然禮炮齊鳴。這時花轎裏下來一名五六歲盛妝幼女,她伸出小手迎新娘出轎。車簾動了動,車裏的嵐汐伸出了一隻手,小姑娘在大紅的衣袖上輕輕扯了三下,然後一身鳳冠霞帔的新娘才緩緩地從花轎裏走出來。嵐汐由一左一右兩個著紅衣的喜娘牽引著,跨過一隻朱紅漆的木製“馬鞍子”,走過一條長長的紅氈進入王府正殿等候多時的喜堂。

  繁縟的相見行禮之後,兩個小童捧著龍鳳花燭引著新郎新娘朝洞房走去。

  “王爺終於如願以償了。”慕霽在下麵坐著,目送著新人雙雙朝洞房走去,不由悄悄瞥了一眼屏風。酒宴之上男女賓客分席而坐,中間以一道屏風相隔。屏風那邊,雲佩正以王府主人的身份替雲靖招待出席酒宴的女眷。

  雲佩笑著抿了一口對麵夫人敬來的酒,也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屏風。哥哥說,大婚之後會向泰康帝請旨賜婚,他們也終於要走到一起!

  夜深,熱鬧了大半年的攝政王府終於寂靜下來,隨著正殿的燭火熄了,王府別處的亮光也接二連三地暗淡下去,不多時,偌大的王府院子就被一片黑色籠罩。

  慕霽躺在客房的床上,婚禮之後父親母親就要回洛陽。二弟慕雲的信來了,他已經到家,請父親母親回去向裴家提親。自己隻怕很快也要離開長安了。

  慕霽看著窗前點著的一隻紅燭,燭光昏黃,沒有一點睡意,慕霽索性走下床來。走到桌旁,挑了挑燈芯,似乎屋子裏亮了一點。

  借著光亮,慕霽鋪開一張紙,拿出毛筆舔了舔墨,在紙上寫著:

  青玉案代征人賦春*光

  斜陽照暖戍城牆,風如錦,淚斷腸,猶憶攜卿拜高堂。未解紅蓋,再係纓槍,躍馬赴沙場。

  月生未冷夢還鄉,卿自畫黛點梅妝,癡等無德少年郎。我非良配,幸得佳人,定不負春*光。

  點下最後一筆,慕霽把紙折了幾折塞進了一個信封裏。糊好口在封外寫了“雲佩親啟”幾個字。

  我非良配,幸得佳人,定不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