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弦一聲如裂帛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3238
“你做什麽!”慕霽下意識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攥住陸嬌嬌的手腕按在了桌子上。
陸嬌嬌吃痛,立時紅了眼眶,幾乎要哭出來。
“慕霽!”雲靖看慕霽突然翻臉,站起來要拆開二人的手,卻發現慕霽手上力道下的死死的,無論是蠻力還是巧勁都無法讓他鬆手,“慕霽,你要不要憐香惜玉一點!”畢竟陸嬌嬌也算是雲靖的紅顏知己,雲靖看著佳人委屈的神情,心裏也有些不快。
慕霽卻感到胸中的火焰“騰”地一下燃起,順著每一根血管迅速地躥到了全身。霎時,熱血沸騰起來。那股至陽之氣,似乎就這樣和他融為了一體。
“啊,對不起,陸姑娘,在下冒犯了。”慕霽張開了手,神色卻不見歉意,有些古怪的樣子。
“沒事……”陸嬌嬌揉著手腕,低聲應了一句。
“讓我看看。”雲靖靠過來,拿起陸嬌嬌的手幫她揉著,“疼不疼?”
“陸姑娘,我敬你一杯。”慕霽說著倒了兩盞酒,端起一盞遞到陸嬌嬌麵前。
“人家手腕都被你弄成這樣還怎麽喝酒!”雲靖不滿道,眼珠一轉,“不如慕霽,你喂嬌嬌喝酒吧。”
陸嬌嬌聽聞,剛想推讓一下,誰知慕霽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不行!”
“慕霽看來你道歉也不是誠心的,這酒啊不喝也罷。”雲靖說著用手在酒盞裏沾了一下,給陸嬌嬌接著揉起手腕上的淤青,便揉邊安慰她,“這酒啊能活血化瘀,明天一起來你這傷就好了。今天本來還想請你來彈彈琴唱個曲兒,不知道咱們慕大爺哪根筋搭錯了,改日我請你,咱們不帶他了。”
陸嬌嬌點點頭,卻又不住地抬頭看了看慕霽。
慕霽聽著雲靖溫言細語地哄著陸嬌嬌,嘴角不由地抽抽——看來雲靖不光會哄孩子,還會哄女人。自己要是會說話一點,也不會總讓雲佩傷心了吧。
雲靖一邊哄著陸嬌嬌,心裏一塊石頭也落了地。雖然他叫了陸嬌嬌來陪酒,但是也害怕萬一真的慕霽順水推舟了。到時候他是教訓慕霽替妹妹“報仇”呢,還是結果了自己的紅顏知己呢,還是隻能自己給自己倆大耳刮子出這個餿主意……多虧慕霽這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雲靖總算鬆了一口氣。
幾個人心思各異,屋裏竟然又陷入了沉默。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王爺,菜好了,上菜嗎?”
雲靖鬆開陸嬌嬌,和慕霽二人落座,陸嬌嬌見雲靖點頭,走過去開了門。
掌櫃的聽屋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有些古怪的念頭,門開了見三個人完完好好地在桌前坐著,便恢複了正常神色,把托盤交給了陸嬌嬌,“二位爺慢用,小的去外麵候著了。”
被慕霽這麽一鬧,原本有些曖昧的氣氛突然煙消雲散。陸嬌嬌忍著手上疼痛,默默地布著菜。雲靖和慕霽隔在陸嬌嬌左右,自己喝自己的酒,也是一言不發。陸嬌嬌擺好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了看慕霽,這才對雲靖道,“王爺,奴家第一次見慕公子,是我冒犯了,奴家有意賠禮,還請王爺幫忙。”
慕霽聞言,看向雲靖,看神色是有些不解。
雲靖看著慕霽一臉呆樣,不由笑道,“慕霽你今日可是好福氣,多少人花千金想看一眼嬌嬌舞劍都難以如願,更不要說今日是本王撫琴助興!”雲靖說著起身,又對陸嬌嬌道,“你這麽一提,我也覺得有些技癢,好主意!”說罷喝了一口酒,快走幾步到門邊,喊了一聲掌櫃的。
掌櫃忙不迭上樓來,“王爺有何吩咐?”
“取一張古琴來。”
掌櫃應聲下樓。
“王爺還有如此雅興?”慕霽有些不可思議。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看好吧。”
不多時,掌櫃帶著幾個小夥計抱著琴、抬著琴凳上樓來。
布置好之後,雲靖坐在琴後,撥了幾個音,又自己咂了咂嘴,“琴不算好,嬌嬌,還是你上次帶的那張琴好。”
“再好的琴能比過王爺府上那張?”陸嬌嬌謙虛著,卻也難掩笑意。
雲靖神色黯了黯,那張古琴是幾年前蘇笙玉留給他的。
一轉眼近五年過去了,剛剛認識笙玉的時候,他還隻是太子的小跟班。為質子的身份而自卑、為渺茫的前途而消沉。是她喚醒了自己的鬥誌。然而隻有五年啊,笙玉不在了,太子也殉國了,那些給他力量足以改變一生的人都在短短的五年裏匆匆離開了自己身邊,轉眼,就是物是人非。
這些分分合合,雲靖經曆了太多。小的時候,來不及體會母愛,生母在生了妹妹後不久便去世了。來不及體會家的溫馨,他便被景仁帝帶到了京城。來不及回報雲端的知遇之恩,雲端在前線以身許國……一切的一切,讓他迅速地成長起來,珍惜真心對自己的人,卻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
現在的雲靖不再是當年的他,他不會久久地沉浸在傷感的情緒裏,這一點,是慕霽所不及的。雲靖會收斂起所有脆弱的一麵,哪怕是他的妻子和妹妹。他是她們的依靠,而他自己的依靠,永遠都是自己。雲靖不會依靠任何人。
說回那張琴。
雲靖第一次以“清君側”之名,帶著大軍、押著雲正皓返京,路過初遇笙玉的那家青樓時,他停下憑吊了一會兒。後來,他獨自再去時才知笙玉在自己出征之後委身齊王雲翊為侍妾,新婚之夜行刺未果,連屍骨都不知葬在何處!老鴇知道雲靖威名,這才想起笙玉囑托她的事情,把笙玉住過的瀟竹苑牆上掛著的那張古琴抱了下來,交給了雲靖,說是笙玉留給他的。
琴尾掛著一方用紅線係起的小印,玲瓏剔透的漢白玉石,隻有拇指大小,一頭刻著篆書“笙玉”二字。雲靖看著,仿佛看到了笙玉一刀一刀篆刻印章的極認真的樣子。
也許,她是愛慕著自己的。
可是,一切都已成了過往。
雲靖取下那方小印,命人把那張琴收在了一間不常去的屋子裏。
直到在長安認識了陸嬌嬌。
那時她還不是花魁,他也隱去王爺身份。她教他彈琴,他教她舞劍。陸嬌嬌生在音樂世家,祖父還是宮廷樂師,隻可惜父兄嗜酒好賭、家道中落,最終不得已流落青樓。卻因舞一手好劍又善彈琴曲,一時間被長安少年公子奉為“花魁”。
陸嬌嬌成了花魁,雲靖也不再隱瞞身份,可是二人仍是舊日交情。一起切磋劍法、指點琴技,雲靖知道陸嬌嬌愛慕龍妖公子,陸嬌嬌也知道雲靖有未婚妻,二人不曾越雷池一步。
所幸,那張古琴得以重見天日。
琴聲悠揚,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時而婉轉,時而豪邁。雲靖微閉著雙眼,身子隨著旋律輕輕地搖動,不時點頭、昂首。眉心如蹙又時而舒展,一邊撫琴,口中又在輕吟淺唱。陸嬌嬌手中的長劍像是一群銀色的蝴蝶,把她團團圍住,難得的是她和著古琴的旋律,忽疾忽緩,仿佛那曲子是從劍鋒上傾瀉出來一般。
慕霽看的癡了。
一曲終了,陸嬌嬌順勢收回長劍,動作一氣嗬成,定定地站住,臉上的表情從凝重漸漸恢複了淺笑。
雲靖猛地站起,情不自禁地拚命地鼓起掌來。慕霽這才醒悟過來,看著陸嬌嬌不住地鼓掌稱讚。
“王爺琴彈得好,陸姑娘劍法也漂亮!”
“奴家不過是花架子罷了,哪裏瞞得了行家的法眼。”陸嬌嬌謙道,“若是慕公子不嫌奴家笨拙,指點一二可好?”
“嬌嬌,慕霽的劍法是家傳,若是指點一二,可是要拜師的!”雲靖走過來,回到桌前坐下。
“說不上指點,”慕霽打住了雲靖的取笑,正色道,“說起拜師,姑娘該拜王爺為師啊,這套劍法若是慕某所記不差,應是雲氏劍法的第三式。”
“你怎麽知道?”雲靖不禁訝然。
“郡主最喜歡這一式,柔中有剛,拙中帶巧,看起來大氣磅礴,卻也最是容易傷人於無形。隻是王爺略過了鋒利致命的招式,把最華麗的部分盡授於人,若說拜師,也不算過分。”慕霽若有所思,忽然對陸嬌嬌道,“陸姑娘,能教慕某彈琴嗎?”
長安。
吹吹打打的樂聲圍著喜轎已經遠去,王府四周人聲也消了許多。
“不然你回去睡一會兒吧,明天傍晚還有婚禮。禮成之後還要回金陵,畢竟舅舅還在。”雲正皓被雲靖軟禁在金陵王府內,雖然王爵被廢,可雲正皓名義上仍是雲靖之父。
“你陪我回去吧。”
夜色如水,早已過了宵禁,但是因攝政王大婚,泰康帝特意下旨取消宵禁三日。雖說京城首善之地,慕霽也有點不放心讓雲佩自己回去。
一路走著,雲佩見慕霽興致不高,也不說話。默默地摸到了慕霽的手腕處,脈象平穩,竟然不像之前那般洶湧。這麽說,他已經成功地把鸞鳳的真氣化為己用了嗎?
慕霽任雲佩拉著自己的手,心裏卻是想得明天。
明天是雲佩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