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對酒意未平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3384
耳畔殺伐聲起,眼前鮮血橫流,大雨“刷——”地落下,似乎在嗚咽一般。雲佩雙臂環抱著膝坐在牆角,下頜抵在手臂上,狀似看著冷善成,目光卻離散著淒冷。
“他受傷了,但沒有死,城外沒有他的屍體。”冷善成不忍地看著雲佩,蹲下來,看著她瑩瑩的眸子。
她眼中卻沒有冷善成的身影,仿佛刹那穿越無盡的時光,看到了那場雨夜鏖戰。
“郡主,這城就交給你。乖乖等我回來。”
她伸出手,隔著虛空渺遠的時空,撫過他的臉,點了點頭。
我在郊野中喊著你的名字,風帶著回音穿越荒野,那夜,還不及告別,卻成了永遠的訣別。透過淚光,你仿佛又站在我的麵前,一身戎裝,英姿颯爽。我伸開雙手,卻結結實實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雲佩,醒醒!”冷善成看著雲佩臉上,冷冷的淚水縱橫,狠狠地搖晃著她的肩。
“是你啊……是你……”雲佩眼中恢複了光彩,看著冷善成,孱弱地笑了笑。
“我撿到了這個。”冷善成從懷裏摸出一物,展開手掌,是一塊斷成兩截的玉佩,一端拴著一個浸滿鮮血的香囊。血色已經發黑,龍佩的斷齒上也沁入了星星點點的暗紅色,“給你。”
雲佩抬手拿起了那個香囊,緊緊地攥在了手裏。闔上眼,淚水順著眼角又流了出來。
“雲佩,你知不知道,我……”冷善成忽然結巴起來,“我是喜歡你的……”
雲佩把頭枕在背後的柱子上,沒有作聲。
“雲佩,嫁給我好麽?”冷善成突然單膝跪在地上,拉起雲佩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
雲佩睜開眼睛,從胸口摘下那個一模一樣的鴛鴦香囊,猛地扔在爐火中,怔怔地看著它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並沒有抽回手,她回過頭看著冷善成,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好。”
潼關。
雲靖發了瘋一般加緊攻城。
“阿策,再寫信勸降。”他看著寧策,眼中漆黑一片,已深不見底,“若是不殺雲翊,我便一直圍到長安糧草斷絕!”
就這樣一直僵持到秋去冬來。
朔風凜冽,昌齊二年的新年注定要在相持中度過。入冬近兩個月,沒有一絲下雪的意思,若是沒雪,開春城內大旱,又被圍得鐵桶一般,長安城將顆粒無收。這樣想著,雲靖麵露得色。
“不好,不好。”寧策低頭看著地圖,卻不知在想什麽。
“又怎麽了?”
“這樣即使攻下長安,你也失了民心。”寧策一字一頓,“去籌集糧草,等到大旱,開倉濟民。”
“這樣不就自然有人給我們開門了!”雲靖聽了眼睛裏閃啊閃,拍了拍寧策,“阿策你可是我的一員福將啊!”
寧策淡淡地笑笑,“有人來了。”話音方落,帳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王爺,寧將軍,冷善成帶著人馬來降。”回稟的士兵自己說著也感到幾分怪異。
“我操他大爺,冷善成還敢來見我?”雲靖一聽,罵罵咧咧地出了帳子。
然而見到冷善成的一刻,雲靖看到了妹妹雲佩和未婚妻嵐汐,神色變得柔和了許多,“你們,還都好吧?”
“哥哥!”雲佩壓抑了許久,終於回到了親人身邊。她並沒有想象中孩子似的嚎啕大哭,隻是緊緊地抱著不放。
“冷善成,你來幹什麽?”雲靖再看向冷善成,目光也不再那般犀利。
“與王爺合兵一處,攻打潼關。”
“善成,”寧策支吾了一下道,“冷大人在太原……”
冷善成聽聞,愣了愣,畢竟經曆了太多的生死,並沒有表現出過激的反應,隻是淡淡開口道,“父親的屍骨在哪裏?”
“已經在太原下葬,待善成兄回來遷回京城。”
“我幾位兄長沒有提出去太原接父親回家?”
“潼關圍成這樣,到現在為止,還不曾有人提出出關。”寧策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像是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雲佩,你,願意等我三年麽?”冷善成沉吟著,忽然對雲佩道。
“什麽?妹子,你跟他……你們!”雲靖像是知道了什麽,看向雲佩,麵露薄怒。
“王爺,我想求娶郡主。”冷善成這才正色道,“並不是倉促之下的決定,說老實話,我一直都愛慕著郡主……現在條件簡陋,等回去之後,若是王爺同意,我會正式來王府提親。”
“妹子,你……應了?”雲靖困惑,看向雲佩,隻感到陌生。
雲佩輕輕地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麽表情。
“慕霽人呢!”雲靖忽然叫道。
“對啊,慕公子呢?”寧策這才發現不對,附和道。
冷善成低聲地說,“慕公子在混亂中不見了,我確定他受傷了,但是清理戰場的時候並沒有找到屍體。”
“然後你就這麽放棄了?”雲靖抓起雲佩的手,“看著我,是誰一直告訴我,慕霽,慕霽?啊?”
“哥,從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到今天,我整整等了他十五年……卻感覺像是等了幾輩子那麽久……我累了,我不想再等了!”雲佩說著,抬起頭,堅定地看著雲靖,“除了他,嫁給別的什麽人,是誰又有什麽區別?”
“聽見沒冷善成,你是別人的替代品!你還要娶她?”雲靖指著雲佩,看著冷善成。
“要。”冷善成道,“請王爺信我,我會善待郡主,不會讓她再受任何傷害。”最後幾個字,冷善成狠狠地咬下了重音。
“好吧,先合兵一處,打下潼關再說。”雲靖說完不再看諸人,“你們都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寧策還要再勸,雲靖卻不耐煩道,“都滾啊!”
嵐汐看著寧策搖搖頭,像是在說“走吧”。
帳子裏隻剩下了雲靖一人。
“慕霽,我把妹妹交給你,你就這麽對她?”
“記得我原來對你說的嗎,你若是負她,我有本事把你碎屍萬段!”
說完把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半晌,鬆開了手,喃喃道,“慕霽,你若是心裏有她,就給我活著回來!”
冷善成的一萬人並不能增加多少人數上的優勢,但是雲靖沒有了後方的牽掛,又開始更猛烈地攻城。
寧策派人去周圍城鎮籌集糧草,順便去洛陽告知慕家慕霽失蹤的消息——眼下兵力不可分散,就隻有慕家自己派人去找一找慕霽的下落了。
攻城戰於己於人都是一場漫漫無期的消耗戰。日複一日地攻城、勸降,加上冷善成的兩邊人馬彼此相熟,日子久了,雙方士兵每日在城上城下見到時還會默契地點頭致意一下。一旦攻守命令下達,彼此又翻臉成了陌路。
戰地新年就這樣來了,除夕的早上。
長安城裏,昌齊帝頒布了昌齊二年的新曆,寫了好多張禦寶分賜群臣,還特意送到了潼關幾份。
雲翊展開聖上墨寶,紅紙黑字寫的是“早開捷音,如期應願”,他看完之後不知心裏作何感想,折了兩折交給身邊的人,又道,“叫白少東替本王擬個折子謝過皇上惦念。”說完看向城下,“奇怪,天都大亮了,今天雲靖這個起晚了?”
城下靜悄悄的,雲梯衝車之類的攻城器械竟然連夜撤了回去,雲翊望著開闊的原野,心情突然大好——好像戰爭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佇立城上,獵獵風起,雲翊忽然生出一種睥睨江山的豪邁之感。
“傳令下去,不可懈怠!”雲翊欣賞好了他的河山,終於感到了深冬的寒意,緊了緊衣領下了城。
城上仍是重兵把守,士兵們頂著寒風,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城下。
“來,我敬寧兄一杯!”雲靖要了一壺酒,自從早上寧策過來就被扣在了雲靖的帳中。
還是少年時雲靖喊過幾回“寧兄”,相熟之後都是叫的小名“阿策”,寧策覺得雲靖這個人雖然有時心狠,但是也是個至性之人,對脾氣的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絲毫沒有天潢貴胄的自覺。
“你這打算就從早喝到晚上了?”寧策也不反抗,任憑雲靖把自己按著坐下。說著接過酒盞,抿了一口。
“幹了,抿一口算怎麽回事!”
“今日還得出兵呢,喝得渾身酒氣算怎麽回事?”
“今天可是除夕啊!”雲靖提起酒壺,對著嘴喝了一口,“好長時間沒喝酒了,真辣啊!”
“除夕怎麽了,除夕就不打了?”
“叫你說對了。今天全軍休息,大家夥都是背井離鄉追隨於我,午時中軍擺酒,我敬大家。”雲靖說著把酒壺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門口,一掀帳簾,“寧兄你看。”
寧策順著雲靖的目光望過去,帳外來來往往的士兵們有的扛著壯碩的牛羊,有的抱著柴火,有的抬著大鐵鍋……大家都在忙碌著,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行!”寧策看著笑了,轉過身對雲靖伸出大拇指,“這酒我喝,今夜定和王爺不醉不休!”
“還叫王爺,你得喝兩杯!”雲靖說著拿起酒壺灌寧策。
寧策躲避不及,酒水順著嘴角“汩汩”地淌到領口裏,嘴裏含混不清地叫道,“雲、雲靖!”
恭敬不如從命,酒水大半都灌倒了寧策衣服裏,他一把奪下酒壺,“暴殄天物,小雲靖,快去把壺滿上,我給你看看什麽叫量!”
“什麽量今天也肯定給你灌得起不來!”雲靖拿過壺又去打酒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