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3447
慕霽出了城,雨勢越來越大。士兵們已經在金陵城外做好埋伏,隻等冷善成殺將過來。
慕霽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想起在城門下,雲佩好像喊了自己一聲。
一道雷鳴劈過,慕霽額上的龍紋忽然灼痛起來。究竟是因為大雨,還是因為……想起了她?
潼關。
寧策率領大軍火速開到潼關,真的是一路上兵不血刃。
潼關城東,官道上響起“嘚嘚”的馬蹄聲,望去時,一陣沙塵卷了過來。
“寧策!”沙塵中傳出一個熟悉的呼聲,呼聲未落,就見雲靖騎著快馬飛到寧策麵前。
“王爺!”寧策翻身下馬,對雲靖抱拳執禮。
“你得了啊,什麽時候學會這麽規矩!”雲靖也下了馬,扶起寧策,“還順利嗎?”
寧策黝黑的臉上終於露出笑意,“真是想不到的順利。”
雲靖覺得寧策在前線,不會知道家人先前被刑部拘禁,反正眼下一家無事,便沒有對寧策提起。寧策覺得,子侄之死是自己的罪過,和雲靖說也沒有什麽意義,眼下合力攻城才是緊要之事,便也很默契地沒有提。
“眾軍士車馬勞頓,不如就地紮營,先行休息吧。”寧策提議道。
“嗯,反正不急。”雲靖席地而坐,說著冷笑起來,“勤王的聖旨發了好幾個月,除了齊國出了兵馬,其他國都跟他娘的龜兒子一樣縮著頭,真他媽的是好兄弟啊!”
“嗯?”
“你還不知道嗎?京中哪有兵力,據我所知也就兩萬禁軍。赤龍猛虎兩師都帶到了朔州,眼下在咱們手上。除此之外,也就是各國有兵,但是那些玩意兒都一個個害怕自損實力,到現在屁也沒放一個!”
“恐怕,大家都等著看齊王的好戲吧!”寧策想起雲翊,狠狠地抬腳碾了碾地上的一株野草。
“反正等到大事成了,這些沒用的東西,一個也不留!”雲靖說起將來的計劃,眼睛裏流露出亮光閃閃。
休整了幾日,大軍開拔,向潼關行進。
雲翊站在城樓上,手搭涼棚不住地張望著,“少東,不是說寧策行軍最是快,這太原陷落都快一個月了怎麽還不見人影?”
沒人還不好?白少東聽聞心裏一陣鄙夷,嘴上卻是另一套說辭,“沒準太原城攻的也不是那麽輕巧,在哪裏休整了吧!”
話未說完,隻見遠處地平線上卷起一陣煙塵,鼓點聲、號角聲,越來越近!忽然一麵戰旗從煙塵中露出尖來,雲翊定睛一看,正是一個碩大的“寧”字!
照例攻城之前都會先叫陣一番,雖然對方不會因此就棄城逃跑,但是卻能給己方士兵增長不少士氣。
城上彩旗招展,士兵拄著長矛分列兩旁,雲翊在眾人簇擁下登城。望向城外不遠處一片黑壓壓的軍帳,壓力陡增。
“城下何人!”雲翊看到了寧策騎著馬在城下和自己遙遙相望,墨綠色的鎧甲閃著寒光,威風將氣盡顯無疑。
“吳王雲靖帶兵入京勤王清剿逆賊,雲翊還不束手就擒!”雲靖策馬而來,在城下站定,拔出長劍直指城上雲翊。雲靖聲音並不高亢,卻是擲地有聲,城上城下皆聽得清清楚楚。話音落,寧軍發出了陣陣逐浪般的呼聲。
“你倒是好意思,說說看誰是逆賊!”雲翊勃然大怒。
“列陣,攻城!”隨著一聲令下,有將士護送著雲靖和寧策二人後退。
這時,後方響起“轟隆隆”的聲音,三架巨大的投石機和一輛衝車隆隆作響地開到了城下——這便是慕雲從洛陽借來的重器!
城內糧草充足,說起來隻缺兵力。
但是雲翊帶來了五萬加上冷善成留下的一萬人,六萬人守一個潼關,寧策和雲靖合兵之後約十五萬人,在人數上並不占什麽優勢。
寧策顯然也發覺了,照這麽攻下去,一年兩年也不見得能攻下長安。雲翊沒有統軍之才,但是也是詭計多端,萬一逼急了以昌齊帝要挾己方退兵,那可就不得不退兵了。畢竟己方是打著“清君側”的借口調兵,若是皇帝發生什麽意外,城內城外吐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雖說隻是做做樣子,但眼下昌齊帝的性命還真不能有什麽事。
“他娘的……”雲靖嘴裏嚼著一根草,看著寧策在軍帳裏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阿策,別晃了,我眼睛都暈了。”
“雲靖,快想想,我們有什麽可以利用的資源!”寧策叉著腰站下,雙手合十抵著下頜,閉上眼苦思冥想。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有人來報——冷善成攻下了金陵!
“冷善成攻打金陵?”雲靖一聽,頭都大了,怒斥道,“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不早跟我說!”
“王爺,五日前冷善成帶人抵達金陵城下,慕霽公子在城外設伏,後來城裏也出兵夾擊冷善成。但是沒想到冷善成後麵還有大部隊!一下子撲過來,衝進了城裏。”那士兵抱著拳回稟,說完看向身邊的人,“王爺,這是慕霽公子身邊的人,叫吳大成,從金陵過來報信的。”
金陵固守的人馬堅持了一天,等到冷善成餘部趕到,慕霽他們便再也抵抗不住,一片混亂中慕霽不知所蹤,吳大成沒有進城,所以也不知城內郡主和敏姑娘的情況,他是趁亂逃了出來尋雲靖報信。吳大成快馬跑了兩天,已是精疲力竭,眼下是強撐著等著雲靖出兵救人。
但是雲靖聽了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好懸沒有一頭栽倒在地。寧策在一旁扶著他坐下,穩了一會兒雲靖才抬起頭,看著寧策道,“阿策,我要去金陵!”
“你別衝動,你這個樣子,你覺得我會放你去嗎?”寧策保持著冷靜,“眼下我們兵力不占優勢,若是再分一部分南下,潼關更是攻不下來了!”
“可是那裏一個是我妹妹,一個是我未婚妻,你覺得我該怎麽辦!”雲靖猛地站起來,已是雙目盡赤,逼得寧策退了一步。
“人……人……哪裏能借來人!”寧策又開始背著手轉圈。
“寧策,你夠了!”雲靖頭痛欲裂,“我隻要一萬人!”
“不行。”寧策語氣仍是沉靜,“你不能走。”
“阿策,算我求你。”雲靖咽了一口唾沫,“這長安,我不打了……”
誰知寧策揮起拳頭掄了雲靖一記老拳,“你再敢胡言亂語,我還打你。”
雲靖嘴角一下子青紫起來,他感到口腔裏一陣腥鹹,揉了揉嘴角,手上是一抹血跡。但是一瞬,雲靖就清醒過來,醒悟之後卻是陷入了無限的絕望之中。他突然明白了寧策曾經遇到的是一個多麽痛苦的抉擇!
金陵城內,大雨滂沱,一輪新月在雨中發出明亮的白光,除了雨聲,城內一片寂靜。
冷善成軍紀嚴明,城內並沒有發生哄搶踩踏、士兵傷人的事情。
吳王府。
雲佩穿著一身戎裝,驚恐地看著冷善成一步一步走進屋來,雙瞳閃現出城破時浩天的烈焰——冷善成的鐵馬如風卷殘雲一般掃過,烏雲蔽月,她身旁盡是倒在血泊中的勇士,風中仍飛舞著染血的旗幟。燈,霎時滅了,一片黑暗籠了上來。
他在前麵,卻沒有擋住……
“雲佩。”冷善成走近她,記憶忽然想潮水般湧來,腦中浮現他們第一次見麵——
六歲,她穿著月白色的紗裙,坐在秋千上,蕩呀蕩呀……是那麽天真。而當時的他還是少年,隻是陪父親去王府上拜見吳王。無意間與她擦肩而過,她問他將來要做什麽,他驕傲地挺起小胸脯說要做將軍,把契丹人趕回大漠。她聽聞,莞爾一笑,說將來可以陪他一起打仗。他心裏顫抖了一下,卻隻當她在玩笑——那時跟在雲佩石榴裙後的紈絝子弟不計其數,雲佩性格也像男孩子一樣爽朗,也許這樣的承諾她對無數人說了無數遍。但是在他心上,卻深深地刻了下來,而且一刻就是二十年。
後來,他隨寧喬將軍出生入死,浴血奮戰,也封了將軍。等到凱旋,他騎著高頭大馬特意回到金陵王府看她,那一年雲佩十五歲。她把他帶進自己的閨房,他細細地打量這個幼時再熟悉不過的屋子,現在卻有了完完全全少女的氣息。
“你看!”雲佩興奮地給他看自己繡的東西,“是我自己做的呢!”她攤開手掌,是一個小巧的香囊,說著臉上泛起一片粉紅色。
他幾乎癡了,半天方擠出一句,“是給我的?”
她馬上從他手上奪回來,“不是給你的,你看看我繡的可有長進?”
他這才仔細地看著香囊上的圖案,“這個是……鵝?”
“才不是,你好笨啊!”雲佩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這是鴛鴦呢!這裏還有一個!”說著從衣領裏拽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香囊。
“這是給誰的?張公子還是李公子?”
“鴛鴦是隨便送人的麽?”雲佩微嗔道,“我可是拿你當好朋友才告訴你的,可不要告訴別人啊!”
原來隻是朋友啊。
她羞紅了臉,輕聲道,“是姑姑家的表哥呢……你回京之後能不能替我去一趟洛陽慕家,幫我送過去?”說完看著他,有些懊惱,撅著小嘴道,“父王不讓我出門,天天繡這些東西,還有那些畫!”她一下坐在床上,低著頭。
第一次看到一個安靜的雲佩,他覺得她沒有了小時候的生氣,突然覺得她很可憐,便道,“我去送,他叫什麽?”
“慕霽。”她聽聞,仰起臉,笑容浮現在臉上,就像楊花一般爛漫。
“要不要捎什麽話?”
“不要,你把這個給他,他會明白的。”雲佩說著把香囊包好,交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