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非故人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5424
同時,京畿的一片兵部隸屬的校場。
慕霽換上副將的裝束,背著手,一排一排地審視過自己接管的三百人。這三百人雖不多,卻是慕霽從洛陽征來的,真正算是慕霽自己的親兵。而慕霽將要帶領到前線的士兵有三千人,分別歸屬十名不同的副將。大家都是副將,可這次行動以慕霽為首。不消說,這一切都是吳王安排好的。
慕霽有時也在暗暗思忖著雲靖到底有多大的勢力,他有本事能操控軍隊,到底想做什麽?他可不覺得雲靖僅僅有王佐之才。昌齊帝雖庸碌,卻也不是傻子,不然也不會早早就打發了雲靖回到金陵。
“慕將軍,士兵都到齊了,請您檢閱!”說話的是這三百人的隊長,叫吳大成。他生得五大三粗,是屠戶出身,然而心思卻很細,而且對住在一間屋子裏的士兵也非常和善。被慕霽發現之後就特意提拔上來做了隊長。
“嗯,今天開始訓練吧。”慕霽看著他點點頭,放心說道。
“是!”吳大成領令下去,帶著士兵布下陣來。
“吳大成!”慕霽忽然想到什麽,又喊道。
“將軍。”吳大成應聲折返回來。
“我從洛陽帶來一名軍師,以後下晌訓練改成聽軍師講解兵法。不過也不必所有人的訓練都停,可以再細分成幾組輪流去聽。所有人添上晚上練習夜間行軍。”說著又尋思一陣,“嗯,就這些。你中午時候來我這邊,我給你引見一下軍師。”
“是,屬下知道了。”
翌日,兵部東廳。
“柳安,怎麽還是想起出仕了呢?”
廳上慕霽左手邊坐著的正是柳安。柳安穿著一襲布衣長袍,上唇蓄著微須,因隱居了三年,膚色也變得有些黝黑。他低頭摸索著手中的茶盞,緩緩地說著,“慕雲寫信說慕公子這邊需要我,我便過來了。”
慕霽看了看柳安波瀾不驚的神色,嘴上除了多謝也別無他言,畢竟他與柳安並不相熟。然而心裏卻有些埋怨弟弟,請柳安出山,柳安看在朋友情分上不會拒絕,但是難免違背了柳安的本心,朋友之間會不會就此生嫌隙?
“慕公子不必多慮。”柳安放下茶盞,像是看透了慕霽的心思一般,“此番出來,是柳安自己的主意,本也打算回來了。”說到最後,柳安的聲音卻是低不可聞了。
“是令尊的意思?”慕霽想起柳安生父莊瑋,莊瑋雖因貪墨被罷黜了官職,但是柳安和慕雲遞交的書信卻保住了他的性命,隻是因此得罪了雲正皓。不過卻也由此入了雲靖的眼,如今在金陵任職。
“不是,是恩師的意思。隻是師妹小我十歲……”柳安說著臉竟紅了起來。
“如此說來,我當給大軍師備份賀禮了!”慕霽說著起身拱手相賀,“隻是不知柳安兄隨我去前線的話,迎娶定在了何時?”
“師妹尚未及笄,我的意思是待師妹過了十五再成親也好。”
“隻是柳安兄年紀不小了,如此拖著也不成體統啊。”
“如今我還是一個人,就算發生了什麽變故,也拖累不到誰。”柳安說著,神色仍是淡淡。
慕霽知道柳安為父親莊瑋的事情傷透了心,他人家事也不好多說,慕霽便說笑著岔開了話題。
這個時候有士兵送來了午飯,二人便靜默地用完了飯。待士兵端著飯碗下去之後,慕霽湊近了些,把自己接下來的練兵方案告訴了柳安,“兵法方麵,還要拜托柳安兄。”
“我自當盡力,慕賢弟放心。”柳安微微揚了揚嘴角。
經過兵法的指點之後,這支隊伍更加紀律嚴明,行軍也更加井然有序了。
終於到了奔赴前線的日子。
數十日的奔走,這支新鮮的血液注入了邊防。
慕霽到了朔州,略作梳洗便來到中軍大帳。作為副將,總要拜見一下上峰。
魏昌神色稍緩,“慕副將請坐吧。”
慕霽又和陪坐的魏紳見過,在魏昌的下首坐下。
“不知聖上此番加派兵馬往前線是何意?”魏昌劍眉一壓,神色忽然深邃起來。
“有消息說,契丹人蟄伏,欲趁機南下。朔州乃邊防重鎮,不得不加派人手。”
“可是此次抽調的兵馬八成來自金陵,又是為何?”
“巧合。”慕霽心下一冷,魏昌果然不是好相與之輩。
“是我多嘴問問,慕副將不要怪罪方好。”魏昌笑道,“副將初到朔州,今晚若得閑,本將率眾屬為副將接風!”
“慕某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魏軍門。”
魏紳旁觀父親和慕霽打機鋒,略略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魏昌說到“接風”,方接過話來,“那屬下現在就去安排晚上接風的事宜好了。”
“有勞了。”慕霽朝魏紳抱抱拳謝過。
夜幕降臨,中軍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不知慕副將酒量如何?”一個已經喝得麵色酡紅的副將端著酒盞,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下子沒站穩,倚到了慕霽身上。
“大人有命,慕某自然奉陪。慕某初至,唯恐多有得罪,先幹為敬。”說著拿起酒盞一飲而盡。
“慕副將是真漢子!”那人也幹了盞中酒,伸手要再倒。
“當不得大人誇,空有幾分酒量罷了。”慕霽笑笑,神色仍是自然。
夜色漸濃,帳子裏彌漫著烈酒的刺鼻味,多數將領也都回去安置了。慕霽仍在,畢竟今日他是主角,不好早走。見魏昌也在,便走過去說話。
“今日多謝軍門安排,慕某不勝榮幸。”
“不必言謝,魏家與慕家亦有親,我對慕公子沒有惡意。”
“魏軍門……”
“不要多慮。”魏紳深深歎息道,“今日的魏家何嚐不是昔日的寧家?看似聖眷在顧,皇上這是把魏家放在火上烤啊!我不知吳王為何舉薦你來朔州,也不想管為何選了這麽多金陵子弟,隻是今日警示你,今日的慕家未必不會步魏家的後塵。”
這是提醒自己提防雲靖的野心嗎?慕霽沉吟著。他不是沒有看出雲靖的野心,但是不知道他究竟會走到哪一步,而自己,在他的構想裏又算什麽。
魏昌見慕霽不說話,放下酒杯,低聲道,“今日的話,魏某隻說一次,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他日倘若慕公子提及,我是不會認的。”
“小子多謝軍門提點。”慕霽起身對魏昌長揖道。
不聞魏昌再說什麽,隻聽他起身,走過慕霽身邊時狀似無意地拍了拍慕霽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慕霽照常帶兵早訓。路遇魏昌,他仍是往日神色。慕霽隻當昨夜什麽都沒有發生,下馬給魏昌執了個屬下之禮,這一頁便算揭過去。
下晌柳安講習兵法,慕霽一人在帳中整理信劄。午飯時雲靖有信寄來,慕霽感到莫名其妙,走前雲靖並未叮囑自己什麽,隻道一切聽從魏軍門,眼下落到了紙上,竟不怕授人以柄,難道所謂的雲靖的野心,都是自己和魏軍門多心了嗎?
正在慕霽疑惑不已的時候,一隊契丹商人請求從朔州南下。這是雙邊交好之後往來的第一批商隊,慕霽和魏昌合計了一下,又派人仔仔細細地檢查了運來的貨物,見不外是些關外蔬果、牲畜以及一些土產,便準許放行了。
在商隊進城後兩天,慕霽終於見到了雲靖派來傳信的密使——竟是弟弟慕雲。
魏昌有些不快,但畢竟是手足相見,也就沒說什麽。之前他也曾懷疑過慕霽是吳王安排在軍中的棋子,但私下裏查看了慕霽的信件以及相處一段時日之後,便覺得之前自己的想法有些小人之心,畢竟哪有這麽多巧合。當然,他自不會想到,慕雲也是吳王派來的人。
慕霽住處。
“家裏都還好吧?”慕霽見到弟弟,一時激動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都好。”慕雲說著,促狹地望著哥哥。
“幹嘛……”慕霽沉下臉,“臭小子,你想幹什麽?”
“也沒有別的,就是我來前,爹讓我跟你說,他老人家想抱孫子了。”
“二弟有心上人了?”慕霽咧了咧嘴,完全不像笑的表情。
“怎麽又說起我?”
“我不想談這件事。”慕霽說著轉過身去,“何況,也沒有人選嘛!”慕霽背著手立在帳外,風乍起,拂亂了他的長發,“除了她,這裏再沒有別人的位置。”
“大哥,我知道你對敏姑娘的死仍有愧疚,但是她畢竟已經去了,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下去啊。我想,就是敏姑娘,也不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吧!”
“那年在白馬寺,老和尚說我有慧根,我現在才想明白。”
“哥?”聽慕霽語焉不詳,慕雲心生幾分忐忑。
“我原就不該存在在這個世上,若是那一年聽了他的話遁入空門,洗刷淨這前前後後的罪孽,哪裏會有這麽多煩惱?”慕霽說著解甲轉身,對著慕雲苦笑道,“二弟,你說我是不是都是自找的?”
“大哥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慕雲扶著慕霽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一片冰涼。
“殞火走了以後,這裏再也沒有疼過,有時我就在想,我的這一世,是不是要結束了呢?”慕霽說著望向慕雲,摸著眉心的龍紋,笑的很是真誠,“除了爹娘和你和妹妹,這個世上,我恐怕再無別的牽掛了。雲靖?若是以前,我一萬個不稀罕屈居人下,現在反正也無所謂了,做什麽在哪裏又有什麽關係?”
慕雲仍是一頭霧水,但也聽出了哥哥的惆悵,他不在說話,輕輕地攬著慕霽的頭,靜靜地傾聽。哥哥不熱衷爭名逐利,他愛的隻是一個隨心罷了。但是慕雲又不忍這樣任慕霽自甘墮落下去,便對他說,“大哥,你覺得郡主人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慕霽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我知道你的意思。”邊說邊搖搖頭,“現在的我配不上她。”
“哥,你不知道……”
“別說了,你若是爹娘打發來跟我磨嘰這個事的,歇息一天就回家吧。”
“哥你別攆我……”慕雲忙擺擺手,“不說郡主了。是王爺叫我來的。”
“是雲靖啊,什麽事不能在信裏說,非要派你跑一趟。”慕霽語氣裏已是充滿了埋怨。
“這個事王爺不想落在紙上,本要派別人,是我自己要來的,順便看看柳安。”慕雲說完笑著撓撓頭,“冉大人托我給他捎點東西,順便再帶點東西回去。”
“那你先去尋柳安吧,他下午不得閑,你下午再來找我,我有些累了,睡一會兒。”
慕雲走了之後,慕霽抄著手躺在床上,尋思讓自己來究竟是做什麽?自己雖說來過前線,但是並不熟悉兵事,這些日子也是多虧了魏昌指點才稍有長進。若是雲靖打算把自己當做重新在軍裏安插的勢力,從一個毫無根基的白丁培養起,何時才能有所斬獲?說到底,慕霽仍舊是對所謂的雲靖的野心不死心罷了。
飯後慕雲找來,慕霽聽說了雲靖的想法,才明白原來是自己高看了自己。這一批南下的商隊中有敏嵐汐,雲靖派自己來的目的之一就是等待命令,帶嵐汐南下。隻是眼下他初封王爵,不好與契丹、與敏家有過多的瓜葛,少不得嵐汐得暫時安置在慕霽身邊。目的之二,當慕霽帶領商隊南下之時,雲靖會派人來到朔州頂替慕霽的位置,到那時慕霽在軍中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說到替代自己的人選,慕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雲靖手邊得用的,也無非是那幾個。隻是,到頭來又是和女人打交道,還是敏嵐汐這個難纏的女人,慕霽撇撇嘴,不置可否。
“哥,好歹再過些時日就能回家了,你見到敏姑娘了嗎?”
“還沒有,商隊眼下在辦理南下的文碟,那些商人和貨物都在魏軍門那裏一件一件審核呢!”慕霽說著懶懶地打了個嗬欠,“且慢著呢!”
“大哥,你對郡主……”
“你再這麽說,我可不待見你了。”慕霽說著麵露薄怒,“軍中不比金陵,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個女人……”下麵的葷話慕霽也就是朝兄弟抱怨抱怨,二人說笑著換了話題。
“二弟富有詩書,難道就打算做一輩子幕僚?若是出仕也當早作準備,書不能丟了,門路咱們家也不是沒有。”
“大哥說的是,就是在王府也是兩天一篇時文。隻是如今時局方穩,大家都沒有心思做學問,想找個大儒切磋探討也是難啊。”
“隔壁可不就是一個?”
“柳安麽?”慕雲說著笑笑,“等大哥回家,記得把柳安帶回來,冉大人可不打算讓女婿行武事!他倒是個有大才的,隻是回了京城又有的忙了,新婚燕爾,我也不好總打攪他不是!”
“你這嘴可是越來越貧了,這話我不信在隔壁你能說出來……”話未說完,隻聽帳外有人問道,“慕將軍,請問二公子可在?”
慕霽和慕雲麵麵相覷,異口同聲道,“是柳安!”
慕霽飛速地理好衣服,慕雲跑到門口把柳安讓進來。所以柳安進來的時候,帳子裏沒有一點不協調的感覺。
“柳安兄尋我何事?”
“不找你,就是看看你在不在。”柳安笑著挑了挑眉毛,“你快出去吧,有位姑娘來找慕將軍。”
姑娘?
慕雲促狹地朝哥哥笑了笑,倒是沒說什麽,道了別很爽快地出去了。
“誰來找我?還是個女子?”慕霽認識的女子不多,覺得是雲佩,又不大可能。
正胡思亂想著,柳安道,“是契丹商女,不過會說漢話,指名要來見你。看樣子會點功夫,慕將軍注意提防一下。”柳安很和善地交待了一句,“我去叫她過來。”
不多時,那姑娘來了。慕霽心裏嗬嗬,果然是敏嵐汐。
沒有外人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嵐汐倒是沒有一點做客的自覺,一點也不見拘謹。她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徑直走到桌前,倒了一大杯涼茶,痛飲了一大杯。那架勢看的慕霽嘴角直抽抽,雲靖究竟是瞎子還是傻子?
說起來,敏嵐汐八分像落塵,但是更多地繼承了敏家的濃眉大眼,她比嵐汐更高更瘦,臉上輪廓不是那麽的柔和,性格也不是那樣溫溫柔柔,總之不是慕霽喜歡的類型,看到她就覺得有點累。真是累。
“要不是雲靖讓我乖乖跟著你,看你不爽,我早就修理你了。”嵐汐一隻手支在腰上,另一隻手捋了捋頭發,“對了,大汗讓我給你帶點東西。”說著從袖口裏摸出一個小袋子,照著慕霽劈臉扔了過去。
“乖乖”跟著我?能才怪。慕霽心裏一頓問候雲靖列祖列宗。正出神,好懸沒被砸到臉上。
“大姐,您能不能……”
敏嵐汐沒好氣的白了一眼慕霽,搶白道,“東西送到,我跟你也沒啥好說的。我們的商隊已經檢查完畢,你把這邊的事情料理料理,我們盡快南下吧。”說著這裏,她的眼中才有了一點溫柔的神色。
慕霽企圖在其中抓住一絲絲落塵的影子,但稍縱即逝的感覺讓他再一次感到失望。他望著嵐汐的背影,“你終究不是落塵……落塵她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