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青萍末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5192
其他的事情一筆帶過,又回到了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
景仁三十年,冬。
一片白雪籠罩下的皇城。
當雲靖默默走出景仁皇帝的寢宮時,一群大臣便圍了上來。雲靖望著他們關切而又急切的目光,心裏一陣先是冷笑,隨之搖了搖頭,吐出幾個字:“先帝駕崩了。”
這幾個字有如晴天霹靂一般,眾臣先是一愣,隨即齊齊伏倒在地,痛哭起來。
景仁帝複位之後沒多久就開始纏綿病榻,太醫院會診幾回卻也不知病從何處來。
隻見皇帝日日消瘦下去,偏偏隻字不提立皇嗣之事。景仁帝生有九名皇子,如今立下的有二皇子雲竑、三皇子雲竣、五皇子雲竚、六皇子雲竦、八皇子雲翊、九皇子雲颯。其中二、三、六皇子都是宮人之子,早早封王就國了。五皇子雲竚雖是貴妃之子,卻因母妃早逝而母族不顯。八皇子雲翊和九皇子雲颯均為貴妃白氏之子。隻是雲翊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但幼弟雲颯還在稚齡,隻有六歲。本來按照子以母貴的傳統,太子殉國之後,八皇子理應被封為太子,但不知為何景仁帝近年來似乎頗為忌憚雲翊,不僅封鎖了對齊國自己病重的消息,而且兩年之內不動聲色地把白家安插在齊國的勢力一一地剪除了。若不是白貴妃恩寵依舊,隻怕眾人都覺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是帝王要開始為新君鋪平道路了。然而這之後,一切關於儲君的動作又再次擱置下來了。
但是就在一月前,景仁帝召吳王世子雲靖入宮侍疾,驚掉了一地眼球。於是又有人開始對著雲靖尋找蛛絲馬跡:按說所有王爵的子嗣自行命名,隻有吳王世子雲靖按照皇子的名字起了“靖”字;雖然吳王被虢爵為民,但世子雲靖並沒有繼為吳王;雲靖之母也出自白家,是白貴妃的族妹……如此種種,都不由讓人浮想聯翩。
無論如何,這之後,群臣再也沒見到景仁帝。直到今日雲靖宣布,皇帝駕崩。
“殿下,皇上走的可安詳?”萬晟安在人群中抬起頭,忽然發問。
雲靖怔了一下而後微微笑道,“安。”
“太子殉國之後皇上不曾立儲,可有聖意點明哪位殿下簡在聖心?”萬晟安說完,眾人的哭聲似同時小了許多,不少餘光瞄向雲靖。
“立長。”雲靖肅容道,“先皇臨終前留下口諭,召諸位皇子進京奔喪。”
這麽說就是二皇子雲竑了?
眾人應聲下去,擬旨,布置喪事。
雲靖望了望眾人的背影,目光漸漸投向了宮牆之外覆著白雪的遠山。
隻有十天,諸位皇子齊聚皇城。
二皇子雲竑麵對從天而降的餡餅還有些不知所措。三皇子雲竣和六皇子雲竦對皇位本也不怎麽上心,他們從十八歲就被父皇封了王爵遠遠地打發了,父子之情也不過爾爾。五皇子雲竚封地去京不遠,總能進京朝見。又因母妃緣故,幼時頗受父皇寵愛。如今父皇病逝是真的傷心,也不與兄弟們敘舊,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黯然神傷。雲翊整整齊齊地裹著孝服,他是十天之前剛剛知道父皇駕崩之事的,本以為皇位會妥妥地掉進自己口中,如今隻剩下吃驚與些許不滿。他怨念地望著同兄弟們一起守靈的雲靖,心裏五味雜陳。
這時,白貴妃派人領了九皇子雲颯過來,六歲的小孩子一進靈堂就被嗆鼻的煙熏的直咳嗽。他又看到好多陌生的哥哥們,咧咧嘴就要哭。
雲翊看到幼弟,皺皺眉頭對侍從道,“帶九皇子到隔壁吧,一會兒開始了再過來。”
就當侍從牽著雲颯的手剛要離開時,雲颯忽然大聲哭道,“壞人,還我父皇!”
眾人驚詫地回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知道小弟弟說的是誰呢?隻是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對號入了座,竟然齊齊附和雲翊的話,“快把九皇子帶到隔壁吧!這裏大人都受不住何況九弟還小。”
景仁帝駕崩第十日,諸子齊聚。第十二日是為良辰吉日,帝王入殮。在先皇的棺槨旁,二皇子雲竑即位,接受了弟弟們和群臣的朝見。
雲竑守靈十日之後,登基大典準備就緒,由禮部尚書萬晟安奏請儲君即位。皇宮正門垂簾,喪事暫停。雲竑擺駕皇宮正殿接受各級官員行禮後,他走近龍椅即皇帝位,這時,宮牆之外鍾鼓齊鳴。之後的第一次朝會上,新出爐的帝王決定,取年號“昌齊”,是為昌齊帝,過了新年之後便是昌齊元年。昌齊帝尊先皇皇後萬氏為聖母皇太後,尊自己的生母孫氏為母後皇太後。登基大典之後立嫡長子為太子,原來的王爵由昌齊帝的嫡次子繼任。
就是這樣,不聲不響地變了天,一切都平靜的竟有些詭秘了。
一月末,還有十日便是新年。
潼關,中軍大帳。
寧策擊退戎人、守邊有功,被封為撫遠大將軍,領兵赤龍軍。寧策之父寧喬年逾花甲,雖未告老,但是因先帝體恤得以榮養在家。
在景仁二十九年年初時,寧策回了一趟京城,奉父母之命迎娶了妻子萬氏。因寧策是先太子雲端的伴讀,萬家家主萬晟安是雲端的舅舅,所以寧家與萬家也是相熟。寧家戰功赫赫,前途正是如日中天,雖然先太子已故,但萬晟安仍有心與寧家交好,便把嫡出的次女嫁到了寧家。一年之後,萬氏誕下寧策之子寧成棟。
寧策兄長寧籌戰死時三十七歲,但是因為常年征戰在外,膝下隻有一子一女。兒子寧成林是通房所生,隻有女兒杏兒是發妻慕氏嫡出。寧成林今年十八歲,喜歡武事,於是就被寧喬老爺子送到了寧策麾下曆練,如今尚未成親。杏兒嫁到了武將人家,如今也是子女成行,自然又是另一個生活。成棟快要兩歲,會說會走正是好玩的時候。寧家就這麽一個幼兒,自然被寧喬老兩口當成眼珠子一樣疼著。
“二叔,家書……”成林忽然跌跌撞撞地衝進帳子,滿臉急切。
寧策知道侄兒素日穩重,今天這副模樣必然是家裏出了大事。這麽想著,心裏突然“咯噔”一聲,口中卻連稱“不會不會”。但當他看到糊著白封的家書時,眼前一黑,腳下就不穩起來。
“二叔!”成林忙扶住寧策,“二叔先坐下。”
“給我看看!”寧策奪下家書,用顫抖的手拆開了家書,隻看了兩行,人就怔住了。
薄薄的信紙飄落在地上,成林撿起它才看到祖父病逝的消息。成林心頭一酸,望向二叔寧策,隻見這在戰場上廝殺卻從未流過淚的漢子此刻神色呆滯,滿麵淚水。
“二叔節哀……”成林這麽說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突然哭道,“二叔咱們回家吧!”
“父親臨終前上書皇上,不讓我丁憂守製。”寧策低著頭,攥緊了拳頭,聲音已經沙啞。
“祖父忠君愛國,但是隻要二叔上書,如今契丹人退守大漠,天下太平,侄兒想皇上定會體恤二叔拳拳孝心,準我們回家的!”
“嗯!”寧策抬頭看了看成林,隨手擦擦淚水,點了點頭。
寧宅,將軍府。
寧喬逝世的家書發出去已經兩日,隻又過了兩日,寧策快馬返京。三日之後,聖旨下,準寧策丁憂守製,成林也一並回京了。昌齊帝體恤寧策的一片孝心,不禁未怪罪他先斬後奏、擅離職守,還追封寧喬為太子太保。
寧策帶著侄兒成林守靈,先前成棟在母親懷裏哭鬧著要祖父,這會兒折騰累了睡著了。一大早萬家和杏兒的婆家人,還有其他寧喬父子的同僚舊部接二連三地到寧家上香,關係好的人家還擺上了路祭。寧喬的葬禮甚是風光。
這時,前麵來報,太子殿下親至。寧家上下先是一驚,忙從上到下脫下孝服換上了吉服,闔家到門口迎接太子殿下。寧喬以太子太保身份下葬,便算是太子的老師。而明顯太子此番是代昌齊帝前來祭奠,對於寧家真是無上榮光。
“寧將軍快請起吧,還請帶本殿到老將軍靈前上柱香可好?”
“殿下快請!”寧策起身,引太子進入靈堂。
太子看這一家團聚,葬禮井然有序,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景象,心裏不由歎息。先皇葬禮時他也在,皇家葬禮隆重奢華,然而人情卻遠比不上這尋常人家。他上了三炷香之後,對寧策道了節哀便走了。
不說寧家的新年如何,潼關的布局因為寧策丁憂換上新的守將而改變,寧家在潼關的勢力悄悄地就被抽空了。不知為何,就在寧喬下葬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改變了之後所有軌跡的走向。
幾乎就是同時,昌齊帝下旨封雲靖為吳王,上元節後即前往金陵就國。
金陵,吳王府。
“慕霽,慕雲,這還是本王第一次帶你們來金陵吧!”雲靖在前頭緩緩地踱著步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視著已經陌生的家。
“不是,慕雲是第二次來了。”慕雲低著頭,嘴角不置可否地笑笑。自己的身份當真是荒唐可笑啊!雲正皓被虢爵為民,慕雲和慕霽雖然還是兄弟相稱,但是這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慕雲心裏隻有苦笑。
“慕霽也來過金陵許多次了啊,就是這王府,也常隨母親過來。”
“但是,如今的金陵可不一樣了呢!”雲靖修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一陣陰影掠過了慕霽的心頭。
慕家退隱江湖,但是慕家的勢力並未消退。憑著洛漪公主在洛陽的地位,慕家一點一點從江湖草野滲透進了廟堂之上。這不,慕氏兄弟就隨著雲靖封為吳王一同南下金陵,算是做了吳王的幕僚。
“本王已經請旨,封慕霽為赤龍軍的副將,待聖旨一下,慕霽你就可以隨下一批赤龍軍前去潼關了。”
“我?”慕霽不由訝然。
“對呀!你有過從軍的經曆,何況皇上知道你是長公主之子,我這請求又不過分,便準了。你要怎麽謝我?”
慕霽方要說話,雲靖又道,“你我也是兄弟,謝就罷了。你隻要好好帶兵,不要辜負聖意,家裏一切放心好了!”
“王爺,我大哥何時啟程?”
“我想聖旨這幾日就下了,慕霽你不如回去先去收拾收拾行囊,熟悉下前線新守將的資料。”
慕霽知道雲靖這是想和慕雲說話,便點點頭,“那我先行告退了。”
待慕霽走遠了,雲靖才叫住慕雲,“我也不與你打哈哈,你我同父所出,我是你兄長。”
“學生不敢當。”慕雲雖然沒有參加最後的殿試,但是也是舉人身份。慕雲隻知道自己是雲正皓之子,卻不知道雲靖不是雲正皓之子。
“這兒沒有旁人!”雲靖突然逼近,目光帶著幾分淩厲。
“尊卑有別,學生是慕公與長公主之子,還請王爺慎言。”
“你別自欺欺人了!”雲靖“哼哼”冷笑了幾聲,轉而帶了幾分鄭重,握住慕雲的手道,“兄弟合心,其利斷金。我不瞞你,這天下,我誌在必得!”
“王爺!”慕雲驚得張大了眼睛,“這可是大逆不道啊!”
“所以我請,”雲靖說著點點頭,“你和慕霽幫我。”
“為什麽!先帝遺命今上繼承大統,不還是王爺所說……”
“沒錯,正是本王矯了詔!你可知景仁帝因何而死?那是百凰之毒,侵膚蝕骨,無藥可解!”
“百凰草……”敏家雖然銷聲匿跡了,但是百凰草的威名仍盛傳於江湖,慕雲念叨著,神色裏流露出幾分恐懼。
雲靖卻笑而不語,接著道,“你可知原本景仁帝想立何人?對,就是雲翊,那個害死了淩氏的人。他為什麽又得了先皇忌憚?不是啊,隻是那最後的時間,景仁帝連話都說不出,萬事隻能我自己做主,我不想他做皇帝,又怎麽會讓他知道呢?至於為何立長,那更是簡單了,雲竑乃庸碌之輩,立他豈不正好?哈哈哈哈……”
慕雲聽了雲靖狂妄的笑聲,心頭忽地一軟,“我若應你,可否也應我一事?”
“你說,隻要本王做得到。”
“我要雲翊性命。”慕雲幾個字擲地有聲,突然迸發出一絲寒意。
雲靖愣了一下,笑意舒展開,“我當何事,我也早看他不爽。原來你也是至性之人!成交!”雲靖說著伸出右手,與慕雲擊掌為誓。
慕霽無意間回頭,看到慕雲與雲靖擊掌,卻不知為何,隻感到一陣惡寒。
“本王知你與柳安交好,你可知他此刻身在何處?”
雲靖這麽問,也確實是求賢心切。景仁二十九年科舉,柳安高中,吳王雲正皓曾數邀為吏,柳安因父莊瑋之事,隻稱疾不就。後經朝廷安排,柳安在以偏遠小城做了一地父母官。他開倉振災,減免賦稅,率民治水、修路,判案無所稽留。與耕夫、蠶婦、工匠、商販、書生都有交往。他躋身市場,關心物價。當三年任滿離任時,百姓夾道送行,攀車餞酒,灑淚告別。之後柳安便告別了官場,過著閑雲野鶴一般的生活,隻是時不時地與慕雲保持著書信往來。
“不知。”慕雲淡淡一笑。
雲靖會意,“本王愛才,但不會強求任何人。”
潼關。校場。
新任守將魏昌和魏紳是寧杏兒的公公和夫君。魏家雖與寧家聯姻,卻是昌齊帝的潛邸之臣。魏昌年過不惑,下頜蓄著一把山羊胡,身形並不魁梧,看起來為人倒是方正不阿的樣子。魏紳是魏昌長子,二十四歲,長著一張娃娃臉,甚像十幾歲的少年。魏家說起來也是家傳頗有淵源的將門,隻因寧家近些年聲名日漸顯赫壓過了魏家一頭罷了。
“爹!”魏紳陪著父親檢閱士兵訓練,忽然想起一事。
魏昌瞪了兒子一眼,“軍中無父子!”
“哦。”魏紳吐吐舌頭,“大帥,聖旨命那長公主之子訓練新兵並帶來潼關,屬下覺得不甚靠譜啊。”
“哼,長公主之子,想必也就是個酒囊飯袋罷了,你指望他能訓出怎樣的精兵?無非是來賺個軍功而已。”
“是麽……”魏紳撓撓頭,“我聽過慕家的公子……”
“正經事不幹,淨學那婦人嚼舌!你若是閑的,去把校場的落葉掃掃。”魏昌見兒子神色遲疑,喝道,“還不快去!”
“哦,我去。”魏紳嘟嘟囔囔地撿了柄掃帚,退到一旁打掃起來。
說起來,自從寧家父子把契丹人從北海湖畔趕到大漠之後,駐守在潼關的士兵們也不過是每隔幾日練練兵,平日裏也墾荒種田與當地村夫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