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鍾
作者: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7821
  夜宿逆旅,慕霽久久不能入睡,幾年分別,再見雲佩,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說起慕霽自己對雲佩的感覺,並不像家中長輩那樣每每用著青梅竹馬那般曖昧的眼神看待,可偏偏也不討厭她,盡管她總是害的自己挨罵、倒黴。慕霽這樣想,或許自己已經把雲佩當作了親妹妹。慕霽想起了那日在水幫老巢,是她衣不解帶地照看自己,最後又不聲不響地離去,她好像對自己說了什麽……慕霽遠遠地望著她,那莊嚴的神情,讓人肅然起敬。似乎印象中那可愛的姑娘一去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玉雕美人,美得如冰山積雪。慕霽自嘲地笑笑。

  又想起落塵,對於雲佩是兄妹的感情,但是對於落塵,慕霽心裏始終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愫。她是敏峻焱的妹妹。說不上為何一見便衷情於她,心頭似有繾綣了千年的柔腸,又似隻是尋找童年的雲佩的影子。

  光影交疊中,淚眼迷離,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上古青龍!你逃了八年,最終不還是讓我追到了!”雄渾的聲音滿是威嚴,裂空而來。

  遊行在前方的一條青龍擺了擺尾,隨著斷崖山南的粉碎,一個男人站定了腳步。他赤裸著上身,背對來人,緩緩地轉身,那竟是位絕姿的男子——驕挺的鼻梁、刀削的唇線、琥珀色的雙眸,右肩上盤著一條如生的紋龍——但僅這一副弱冠少年的麵容,任誰都不會信這便是後弈氏射日時那神弓化作的青龍!

  “金烏,好吧,斷崖山——”青龍揚首望向山巔,“便斷一斷你我的恩怨吧!”說著嘴角竟掠過一絲絕決的微笑,壯美而絕世。

  太陽之子金烏揚起純陽戟的刹那,陽光、劍芒、眼神,齊成一線,他說:“以我父之命,青龍,納命來!”劍光一閃,金烏似乎就融進了陽光,圍住了青龍……

  天搖地裂,雷霆大作。

  西方陽光灼眼,東天烏雲滾滾。雲間陽光斷續射出,夕陽西斜,天邊,那殷紅的,不知道是晚霞,亦是鮮血……

  大片的烏雲驟至,突然天地一陣搖晃。一條青龍咆哮著從雲端躍出,忽地一道霹靂,龍被攔腰劈成了兩截,血一下子濺了出來,整片天似乎都被染成了紅色。那條巨龍掙紮了一下,然後了無生氣地從雲間墜了下去……

  “青龍……”金烏佇立雲端,抹了抹臉頰的血霧,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微笑。

  “小蕾……”青龍感覺霎那之間,身體便輕了許多,耳畔“呼呼”掛起風聲,“你要躲好……”

  又一個刹那,青龍那高貴的頭顱觸到了堅實的大地,脊骨瞬間碎成了幾節,一張俊秀的臉頓時血漬橫溢,猙獰不堪。

  “賤人別跑!勸你速速交出手中的孩子,我饒你不死!”遠遠地,金烏追上了一個奔跑著的、蓬頭垢麵的女子,她一襲純白勝雪的衣。

  前麵,是懸崖。

  女子站定腳步,淡然地轉身,懷中的嬰兒四個月大小,不哭不鬧,安靜地睡著。額間,一枚赤色的盤龍霎時火一般地灼燒起來。

  “哇……”嬰兒哭了起來。

  “寶寶不哭……娘帶你去找爹好不好……不哭……”女子哄了哄懷中的嬰兒。

  “休要拖延時間!”金烏抬戟指了指女子,“我想弄死你,易如反掌!”金光開始在他的掌心攢聚,光芒四射。

  “孩子,永別了!”女子抱緊了孩子,突然跑了兩步,縱身躍下了懸崖。

  轉瞬,那一襲白衣便消失在了視線中。

  金烏回首,喃喃道:“竟又是斷崖山……”探首看那浸在血泊中的白衣,金烏拂袖而去。

  懸崖的枯藤上,那個繈褓搖搖欲墜地掛著。嬰兒不再哭泣,他張開眼,甚至笑了。伸出白胖的手指指了指古藤上的枯葉。

  “嘩啦啦——”枯藤再也承載不住繈褓的重量,迅速下落。

  眼前似乎再次呈現了那襲白衣,血泊……

  “啊——”慕霽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是惡夢嗎?怎麽又如此真實?”慕霽吐出一口濁氣,拭去額角的汗,這時他才發現渾身都濕透了。

  就是這個反複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夢境之一,今天他終於撥開了厚厚的雲層,然而,卻是一個噩夢?

  慕霽翻身下床,輕輕地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外頭一片漆黑,一片靜謐,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吱呀——”門突然開了。慕霽驚地轉身——因為這扇門隻能從裏麵打開。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誰?”慕霽畢竟也是習武之人,他感到黑暗裏那人帶著一股強大的氣勢進來了,那氣勢緊緊地壓抑著屋裏的氣氛。

  “龍弟莫要緊張,我想你是不記得哥哥我了……”那人一揮手,屋子裏的燈全亮了。

  “殞火?”慕霽定睛,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你千方百計接近我……”

  “對,是殞火,你前世的朋友。現在專門掌管生死之事。”

  在搖曳的燭火背後,殞火的臉模糊不清,那聲音洪亮仿若來自天國,充滿了整間屋子。慕霽下意識地摸向腰際,方才發現現在穿的是睡衣,沒帶佩劍。忽然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慕霽輕輕咳了一聲,站直了身子:“你有什麽事?”

  “嘿嘿,想不到這一千年過去了,你還是這副德行。”殞火隨手關上了門,走了進來。

  “你在說什麽?”慕霽順勢坐在了幾案旁。

  殞火也不客氣,直接坐到了慕霽的床上:“你剛才夢到的不是虛構的,是真實的,隻不過它發生在一千年前,那時的你還是一條蒼龍。”

  “龍?我?”慕霽牽牽嘴角,“那條龍,你的意思,那條被劈成兩截的龍是我的前世?”

  “不錯。想你也不記得了,幹脆我都告訴你吧!”殞火說,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像在開玩笑,“前世的你是天帝的四大護法之一的蒼龍。一次你奉命來人間視察民情,看上了一個凡間的女子,誰知那女子也一見鍾情於你,你便沒有再返回天庭,與那女子私定了終身。後來天帝知道了,勃然大怒,便派人前來捉拿你。也不知道那女子如何逃掉的,反正她是從那次追捕中逃掉了。後來你就像看到的那樣,被天帝斬了。”

  “有憑證嗎?”慕霽淡淡地說。

  “自己摸摸眉心是什麽?”殞火沒好氣地說。

  慕霽順手一摸,忽地怔住了。那條眉心的蒼龍圖案,已跟了他十八年的圖案:“可他們都說那是胎記啊。”

  “哈哈,簡直是褻瀆神明!蒼龍的標識竟被誤認為是胎記,真可笑!”殞火聽聞,竟捧腹大笑起來。

  “那這麽說,我與生俱來的靈力也是……”

  “那是那是,你畢竟是蒼龍轉世,一般的凡人哪裏比的上你!”

  “那個……你知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哪個他?”

  “你別裝傻了,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凡人女子,她後來怎麽樣了?”

  “或許真是你們有緣吧,天帝幾次暗示我,今生你們會相見的。弟弟,把握好機會,別再錯過了。”

  “可是,今生我不是蒼龍,隻是凡人的兒子。”

  “一切都在天帝掌握之中,命運是寫好的,你順著走下去,怕什麽!”殞火說著,忽然止住了,“到後山來!”說著一縷青煙,殞火便不見了。

  後山有一片幽深的小林子。不時傳出幽幽的狼嚎,讓人有些膽寒。慕霽猶豫了片刻,還是很快進入了林子,沒了聲音。林中一片漆黑,不知此時外麵是黑是白,慕霽伏在馬背上,沒日沒夜地往前跑。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前方出現了一片亮光——就要出了這片林子了!仿佛被重新投入人間一般,身邊籠罩著初生的朝陽,如楊花般耀眼、爛漫。慕霽一時不能適應,慢下了腳步。

  “這走了有多遠了……”慕霽望著前方一望無邊的曠野,不免有些發怵。他下了馬,把馬栓在了一棵鬆樹下歇腳。

  “龍弟!”身後傳來殞火的聲音。

  “殞火?”

  “太陽就要出來了。”殞火若有其事地說了一句。

  “嗯,怎麽?”

  “日出之前,你若是找不到她,這無盡的輪回就將成為一個死劫,你將永遠無法渡過彼岸。”

  “什麽!”慕霽忽覺五雷轟頂,這林子占地三百畝,一眼都望不到邊。而這茫茫世界中,僅憑他一人之力,又怎麽可能在幾個時辰裏找到一個人!

  “天帝這是什麽意思!”慕霽狠狠地攥住了拳頭,“我等了她千年,可到頭來隻是天帝掌心的一場遊戲!”

  “你還沒找,怎麽知道找不到,去找找吧,我幫你!”

  於是二人分頭向南北的林子找去,殞火給了慕霽一枚信號彈,約定找到後便發射示意。

  透過林間樹影,慕霽看到天邊漸漸泛紅,朝霞也越來越明亮,可林子仿佛仍是遙無盡頭。

  “蒼龍——”絕望間,頭頂忽然傳來雷霆般的聲響。

  慕霽止住步子,抬頭望去。

  “你是天帝?”

  “即使給你一千年,你永遠也是勝不過天的,放棄吧!你隻要誠心認錯,朕立刻複你神體,前世之事既往不咎了。好好考慮吧,日出之前給朕答複。”到最後,聲音漸漸遠去,林子恢複了寂靜。

  慕霽一驚,爾後鬆懈下來,身體一軟,跪坐在了地上。抽出無影劍,狠狠地砍著地麵,地麵被砍出一個淺坑,而劍刃卻越砍越鋒利。

  忽然,無影劍好像砍到了一塊石頭,再也砍不下去。慕霽恢複了理智,先是一愣,開始沒命地掘著地下的東西。冥冥中,他有一種感覺,這東西定不尋常。

  漸漸露出了眉目,那是一個暗紅色的鍍金邊的小箱子。慕霽如獲至寶,便要打開。

  忽然想起了那枚信號彈,便從懷中取出,往地上摔了一下,那小東西立刻躥上了天,在半空炸開了。然後卻發出了刺耳的嗡鳴聲,慕霽捂著耳朵,抱起那個箱子,開始往林子外跑。

  “蒼龍,太陽一刻之後就要出來了,你想好了嗎?”天帝的聲音再次傳來。

  慕霽止住腳步,忽然發覺那嗡鳴聲已然停了。

  “殞火,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怎麽會是一個小神仙?”慕霽冷笑著,“那生生拆散我們的天帝便是你吧!掌管生死的神仙,哼,除了天帝,三界還有誰能掌管生死?今日你要麽殺了我,徹底結束,要麽便把她還給我!這神仙,就算死我也不會去做的!”

  “哦?居然被你聽出來了。”殞火說著現了身。

  慕霽冷笑了一聲,抽出了無影劍:“這是什麽?”

  “無影劍……哦,逆鱗!該死,朕竟忘記了這點,百密一疏啊!”殞火拍拍額頭,一臉懊悔,“不過今天,倒是該有個了解了,你要麽死,要麽跟我回天界。”

  “你到底跟我有什麽仇?”慕霽說話間抱緊了小箱子。

  “仇?說到底還是那小女子的事啊,我堂堂天帝,怎麽不比你這個煞星要好,那小丫頭竟敢……”說道了陳年往事,殞火沒有一絲難過,反而有一絲說不出的幸災樂禍,“她就像一隻小螞蟻一樣,我這樣動動手指就把她碾死了!可憐的女人啊,臨死還指望你來救她!”殞火冷笑。

  “她死了?”

  “是啊,死了。”

  “那你為什麽騙我!”

  “不過是場遊戲,你生什麽氣啊!”

  “你……”慕霽怒不可遏,抽出無影劍,刺向殞火。

  殞火動了一下手指,慕霽頃刻飛出了好遠。耳畔的風呼嘯而過,慕霽感到了死亡的迫近,而臨死也沒看到她一麵,這死,太不值了。片刻,慕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渾身的骨頭仿佛都斷了一般,眉心的盤龍更是火燒般疼痛。

  “嘿嘿。”殞火握著無影劍越走越近,“今生,你隻是凡人,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蒼龍,你給我記住!”鋒利的劍刃刺破了慕霽胸前的衣服,殞火哼了一聲,慕霽胸前立刻出現一片殷紅,之後火辣辣的灼痛傳遍了全身。慕霽忍著疼痛,告訴自己別暈過去,咬著牙,狠狠地看著殞火。

  “傳說那女人的魂魄被你藏在了無影劍裏,隻有你的血可以把她釋放出來……”殞火將滴著血的無影劍舉到了眼前。忽然目光一沉,舉起劍,朝著慕霽的大腿狠狠地刺了下去,“居然什麽都沒有!”

  “啊——”慕霽疼的冷汗直流,“為什麽總是與我過不去?你是天帝,要什麽沒有……”說著,嘴角淌下了一縷鮮血。

  “你這是在求我?”殞火笑的更加猖狂。

  “我就是死,也不會求你!”慕霽擦去嘴角的血,支撐著坐了起來。

  “那你就給我死!”殞火氣急了,一腳朝慕霽的臉跺去,當時,慕霽就暈了過去。

  殞火氣的有點累了,撿起那個小箱子,轉身走到一棵鬆樹下休息。

  “這是什麽?那賤人不是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嗎?”殞火自言自語,抬手要打開。

  忽然,他怔住了,一個亮閃閃的劍鋒從他的胸膛穿過,將他釘在了身後的鬆樹上。殞火望著身上的劍,驚得說不出話,抬起頭,看見渾身是血的慕霽披頭散發的站在自己麵前,儼然一個魔鬼。

  “你是殺不死我的……”殞火喘著粗氣,可身子已不聽使喚,慕霽這拚盡全力的一投,雖然不能致死,卻也生生打破了殞火上萬年的修煉。殞火後悔不已,眼下天界正亂,無數人覬覦自己的王座,而自己竟為了一時的嫉妒,損耗了大半靈力,這讓他拿什麽再去和天界那些叛亂者抗衡?

  慕霽看殞火的聲音漸漸虛無,自己便再也支撐不住,呯的一聲倒了下去。眼前的黑暗漸漸濃了,而那明亮的地方,卻有一張臉,盡管模糊不清,親切的感覺卻迎了上來。

  “落塵……”慕霽動了動嘴唇,手一下子攤開了。

  殞火的身形開始搖晃,片刻之後,他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中。他呆過的地方,無影劍當啷一聲,砸在了那個小箱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慕霽緩緩地張開了眼睛。麵前是一張熟悉的麵孔,卻絲毫想不起來。

  “你是?這是哪裏?”慕霽支撐著要起來。

  “慕霽……我是落塵啊……”麵前的少女看到慕霽醒來,一下撲到他身上哭了起來。

  “等等……你,怎麽在這裏?”慕霽莫名其妙地看著落塵。雖不知具體位置,但慕霽心中有數,此處已是接近潼關。

  落塵沒想到慕霽會這麽問,錯愕了半響方道,“敏家在此處也有莊子。”

  “傻丫頭……”慕霽笑了笑,“這裏可不是姑娘家來玩的地方。”

  “慕霽哥哥,你留了這麽多血……”

  “呃……”慕霽忽然感到一陣涼意伴著疼痛順著左臂爬了過來——殞火下手怪狠,慕霽流了不少血,虧得是衣服顏色暗,仍還是隱隱看到大片暗紅色的血漬。

  “不打緊,不打緊……”慕霽這麽說著,臉色卻是越發白了。

  “不如去我家吧,我讓哥哥給你療傷。”

  敏峻焱麽……慕霽心下冷笑,想起那次在洛陽見到落塵,和她幽會一事被敏峻焱知道,敏家居然派了人來洛陽教訓自己。

  那是景仁二十五年的仲春。

  仲春時節,天氣微涼,小雨淅淅瀝瀝。如針一樣細的雨點自天而降,在空中密密地排著。此刻已是傍晚,當夕陽收起最後一抹餘暉時,整片天立刻暗了下來,空曠的校場上隻聽見“嘩嘩”的雨點敲打地麵的聲音。

  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校場正中有團灰暗的人影,在雨中飛快地舞著劍。銀色的劍刃映著雨點,閃爍著灰白的光。那劍花越舞越快,到最後隻能看見反射的光來回交錯,已看不見執劍的人了。

  “公子,太棒了!”一名手執一張油布大傘的少年朝校場正中跑去。

  執劍的少年一個閃身,鑽進了來人的傘下。

  “公子,想必您的劍法又精進了不少吧!”他摸摸執劍少年的袖子,發覺袖管竟十分幹燥。那執傘少年是玖木,從小便和慕霽一起長大,是慕霽的長隨。而執劍的少年便是慕霽了。

  慕霽默默點點頭,已有一年沒見過雲佩,二月二是她十五歲生日,及笄對於一個女孩,到底不一樣了,該送她個什麽禮物好呢?慕霽胡亂想著。

  “公子,咱們什麽時候出去玩玩唄!”

  “嗯,你個小鬼,就知道玩!”慕霽說著話,把劍送入鞘中,“好吧!”

  還有幾日就是花朝節。

  洛陽城這幾日起,外來的人忽然就多了起來。有外地來的女眷,專程來洛陽白馬寺拜佛賞牡丹的;有趁時節趕場做小買賣的。這下子,無論內城外城酒樓家家爆滿。白馬寺邊上的客棧旬月前,就是大通鋪,給錢都沒處找了。

  人口流動登記歸戶部,治安管理卻歸當地衙門。戶部下轄戶政司長官同洛陽尹向來不對付,工作隻好一直拖著沒法做。就連慕徹這個掛空銜的主管也得一天兩趟地往司裏跑,兩個部門其他小吏更是怨聲載道。

  官方天天鬥嘴玩,洛陽的大街可就熱鬧極了!耍把式的、耍猴的、捏糖人的、紮風箏的……真是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悅來客棧。

  門口,小二哥肩上搭塊抹布,正忙著給一輛車卸行李。看那精致的小車廂,俊俏的棗紅小馬和邊上立的四個水蔥樣的丫鬟,猜也知道,車裏坐的定是哪家的女眷。

  “珠兒。”

  隻聽車裏那女子輕聲喚了一句,就忙有一個丫鬟上前應著。看那叫珠兒的丫鬟是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穿著一條翠綠的裙子。她搬過一張小紮子,伸出手等著扶主人下車。

  車簾動了動,車裏的女子低著身子從車裏出來。當她扶住珠兒時,不經意間四下打量了一下這繁華的城市。這樣,也讓人有機會看清了她的芳容。

  膚若凝脂似白玉,眼如秋波水盈盈,竟是位十三四歲的少女!

  等小姐下了地,酒樓的錢掌櫃竟也候在了一旁。他微躬著身,輕聲稱了句,“敏小姐。”

  那車裏下來的小姐微微點頭致意。說來也怪,十三四的小姐們,正是不輕易露麵的年紀,而這姓敏的小姐,談吐舉止的自如風度,都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少莊主和大小姐沒有來麽?”錢掌櫃往後麵看了看。

  原來這酒樓竟是西巔敏家的產業!掌櫃的所說的少莊主就是敏家十八歲的現任莊主敏峻焱。之所以稱少莊主,是因為自其開蒙以來,上任莊主敏維風身體就不太好,家裏上下呼敏維風為莊主,呼其子為少莊主。而敏維風過世後,敏家的老人多是敏峻焱叔伯甚至爺爺輩的人,稱其一聲少莊主也不為過。而這位敏小姐便是少莊主的親妹妹敏落塵。

  “哥哥和姐姐在家了,隻有我來洛陽看花,錢伯伯不要忙了,隻希望我不影響你做生意才好!”

  “二小姐說哪裏話啦,這就是小姐在洛陽的家!上房和熱水都備好了,廚房火也備著,小姐餓了隻管差人去廚房。外麵風涼,看這天兒似乎有雨,小姐還是進屋歇歇腳吧!”

  大街上喧鬧如故,這位西邊來的客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融進了眾人的生活。

  二月二,洛陽花朝節。

  花朝時節,百花盛開,街上女子尤多,真是讓人眼花繚亂了。

  慕家女眷早早起了,乘馬車到了白馬寺燒香還願。慕徹公事繁忙、慕雲前兒夜裏蹬了被著涼了,隻有慕霽起個大早陪著嬸子趙氏、母親、大嫂子楚玉還有妹妹慕雪去拜佛。

  阿彌陀佛,慕霽真得覺的白馬寺裏繚繞的白煙熏得人睜不開眼,煩悶的很。無奈老住持沒完似地和女眷們講解佛經、養生雲雲,普度眾生。

  慕霽朝裏麵望了一眼,見她們聽的正投入,便索性站到了門口。抬頭看了看天,好嘛!竟然烏雲壓境了!成朵成朵的烏雲似乎榨幹了天地間所有的空氣,讓人憋得喘不過氣來。

  老和尚越講越起勁兒,越講越快,恍惚中天地之間隻剩他兩片嘴唇在不停地一翕一合。一翕一合,一翕一合……仿佛憑空驟然地卷起一個巨大的漩渦,慕霽竟刹時被吸了進去!

  “霽兒?”

  慕霽張開眼,躺在母親懷裏,視線中是嬸子、嫂子和妹妹,還有一幹和尚以及其他的女眷。

  丟死人了!

  慕霽揉了揉太陽穴,腦仁裏仍是一陣隱隱的絞痛。額間那裏似乎也是火燒一般灼痛。從一歲開始,每次要下大暴雨前,自己都會有反應。輕則頭痛,重則昏厥。有時還會做些奇怪的夢——反複地夢到一片殷紅的雲層,每當他想撥開雲層時,夢卻又會戛然而止於此。有時的夢略好些,會夢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孩子,但就是看不清臉,隻能眼睜睜都看著她在自己的夢境裏跳啊跳啊就跑遠了。

  “沒事。”慕霽剛想站起來,感覺到褲子裏麵有些異樣,有幾分懵懂,愣了愣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漲紅了臉爬起來就走,“孩兒去外頭走走,天太悶了。”

  “是啊,去轉轉吧,玩夠了就自己回家,不用來找我們了。”

  “真的”慕霽似猜到了母親的心思,略微躬下了身子。母子親昵了一下,慕霽這才雀躍地出了寺,翻上一匹黑鬃馬,朝寺裏揮揮手,一夾馬腹調馬而去了。

  匆匆忙回了家,沐浴之後又換了汙穢的衣服,慕霽不甘心,又回到白馬寺附近。他提著隨身的佩劍騎馬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突然站住了。方才,他的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個未知女子的身影,他想抓住她,她卻笑著飛也似的跑開了。

  “你到底是誰!”慕霽的內心竄出了一股無名的火,卻轉瞬又被壓了下來,那是一種女孩子特有的溫柔的氣息。很久以來,慕霽的腦海頻頻出現那個女孩的背影,如此親切,可就是想不起來。而今天,忽然地感覺,那股溫柔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