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蠹蟲
作者: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7400
  寧府。

  寧策讀了來信,愣了半響,望向寧夫人,“娘,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原來,寧喬信上說,寧籌帶兵偷襲敵人押送糧草的隊伍,在城郊遇伏,寧籌戰死。

  那是一個月前。通州府衙。

  “這麽多糧草必然會引起敵方注意,依我看,將軍還是主持大軍轉移吧。”門突然打開,進來一個年輕的將領。他是瑾瑜,正是契丹大汗的長子。

  “殿下,我的士兵押送糧草趕了五天,該休息了!”押送糧草的德比耶古頭往藤椅上靠了靠,從地上撿起一張氈子。遮住了臉,並無起身之意。

  “可前線缺糧也不止五天了!我們一路南下,好不容易占領了幽州,如今潼關易守難攻,人困馬乏,況且大批糧草隻會引火上身!”

  “不必勸了……”

  “我以太子身份……”

  “戰場上無君臣,我的殿下,請吧!”

  “好,好,德比耶古,既然你執意留下,那你便一人在此吧!我不奉陪了!”

  “殿下請便吧!”

  瑾瑜大怒,奪門而出。他並未多想,轉到馬房,解了戰馬,一氣之下出了城。

  幾乎同時,潼關。

  “父帥,我聽說敵人從北方押送一批糧草秘密抵達通州。我料他們定然疲憊,不如一舉出襲,奪了糧草,斷了德何欽的糧道!這樣,無須多日,他們定會不攻自潰的。”說話的是寧籌,他三十五六的年紀,生的人高馬大,立在軍帳裏活像一座小山。

  “你有多大把握?”寧喬聽聞,眸子閃過一絲希冀。

  “如若奪不來糧草,我便在通州毀了它。”

  “慢,毀?如何毀?”

  “自然是一把大火燒了幹淨!”寧籌笑笑,仿佛毫不在意。

  “不可不可,那一城百姓如何?”

  “管不了那許多了。我這軍隊裏,戰死的也有小萬人了,若下了地府算帳,全算我頭上便是!”

  “殺伐過重,聖人不取啊!”寧喬攥緊了一隻拳頭,沉吟了片刻,鬆了口道,“也罷,成敗之舉便依你了。切記,不到萬一,不可縱火!”

  “父帥放心吧,我有數。”

  夜幕降臨,寧喬登城遠望。茫茫黑夜,寧籌的人馬已投入叢林不見了蹤跡,隻是寧喬似有心事一般,遲遲不願下城去。

  寧籌出發多時,趕了一夜,終於到了通州城外。

  “寧將軍,找到了!糧草駐在通州府衙。還有,德比耶古也在。”先行入城的士兵回報。

  “是他?那似乎不太好對付了……”寧籌暗暗思忖著,“糧草有多少?”

  “八十車。”

  “這麽多?三十人跟我進城,餘下的接應。”

  寧籌入城不多時,城內殺伐聲起。通州府衙裏刀劍相擊聲漸隱,突然一股濃煙直衝霄瀚。“救火——”一時間呼號聲、號令聲交錯,亂作一團。正是天幹的季節,火勢一起再難下去。這樣,一顆火星一躥,連成一片,轉眼一條街沒於火海。

  寧籌跑到角門召集了人馬。此時,天際微白,除了遠山上幾隻驚鳥撲楞楞飛起,四下複歸寂靜,仿佛一切未曾發生過。

  “真是沒想到的順利!”回潼關的路上,寧籌暗喜。誰知,離潼關還有二十餘裏時,路旁突然殺出一支契丹人的伏兵。為首之人以麵具遮麵,不知是誰。

  “你可是打通州來的?”那人策馬而出,那語氣倒有幾分冷峻。

  “要打便打,無須廢話。”

  “這說便是了,那麽,上!”一聲令下,契丹人殺將過來。

  寧籌並不戀戰,本欲突圍,誰知伏兵越殺越多,而為首那個,也殺紅了眼一般。寧籌帶的人不多,僅有的幾人護他在中央,可四下望去都是敵人,竟是連退路也沒有了。此刻,寧籌也負了傷,手中的刀並不穩。甚至,那敵將一步步走近的踏馬聲震動著空氣,寧籌感到自己的血脈和它一同噴張。

  “讓你死的明白。在通州大火中被你燒死的,是我契丹的瑜王子……”話音落,契丹人再次發動了進攻。親兵立時被四下衝散,隻剩孤身奮戰。這時,胯下的座騎忽然一聲哀鳴倒地。寧籌被摔下馬背,頓時,四麵的刀齊齊插進了他的身體。

  那敵將喝止眾人,走過來,蹲在他身邊,輕輕地說:“但王子殿下是個女子,我愛的女子。而你,是天下惟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哦!到了閻羅那兒,記得替我保密……”眾人猛然抽刀,寧籌看見了自己的血噴湧四濺,耳畔無休無止地回蕩著那敵將幾近癲狂地笑聲。

  潼關大營。

  “大帥,折子走了都十幾天了,長安再沒有消息,這仗就沒法打了!士兵們拚了命,那邊卻連理都不理,您沒看德何欽囂張成什麽樣子了!”一位年及弱冠的青年將領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急切地望著寧喬。

  兩天前,契丹率大軍橫掃燕雲十六州,駐守的猛虎師猝不及防,節節敗退,退守潼關。北方幾個重鎮失守,軍糧軍需大部落入了敵人手中。士卒傷亡慘重,原來的六萬人本就不多,如今隻剩兩萬不到。等待援軍的日子是漫長的,潼關是一個小城,農業商業都很落後,士兵們的日子都十分困苦,幾乎每天都有人要麽餓死,要麽當了逃兵。

  寧喬是赤龍軍將軍,身經百戰,戰功顯赫。他如今五十有四歲,胡須已然花白,可穿著鎧甲馳騁戰場仍是信手拈來之事。

  年輕將軍進了帳子,順手摘下頭盔,露出了一張英俊的麵龐——正是吳王世子雲靖。雲靖自幼入京,與寧喬之子寧策私交甚好。投身軍中,做了寧喬的副將。

  “德何欽麽?”寧喬念叨著這熟悉的名字,不由地出了神,眼前浮現了一個身影。德何欽和寧喬同歲,是契丹三十部聯合舉薦的第一任部落首領。寧喬和他交過手,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帥?”雲靖輕輕叫了一聲,“屬下探過了,眼下硬攻定然不行,好在敵軍初來乍到,不熟環境,屬下知道一條小徑可以用於奇襲。今夜應是無月,機不可失……”雲靖湊近了寧喬,壓低了聲音。

  “不可!”寧喬斷然否定,“奇襲風險太大,我不同意你去冒險!”

  “大帥,要麽反攻,要麽投降,死守是肯定守不住的!”

  “你有幾成勝算?”寧喬不理會雲靖的大吼大叫,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一成也沒有。”雲靖苦笑,他知道猛虎師固然勇猛,可兵少糧乏,一但失敗是連退路都沒有的。

  “援軍會來的,再等等吧。”寧喬舒了口氣,站起身子,徑直走出帳外。

  天陰沉沉的,遠方的烏雲似乎已經挨著了地麵,秋風蕭瑟,花白的胡子在風中搖擺。

  “這雨,就要來了啊。”寧喬閉上眼,喃喃地自語著。

  天氣漸漸暖了,六月初,慕徹決定南下陪夫人省親。

  六月初十,慕家從公主府出發,動身南下金陵。公主府的護衛組成了幾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洛陽城。

  半路上就下起了大雨,往南走走,雨勢漸小,但仍是淅淅瀝瀝、陰雨密布,沒有一絲放晴的意思。

  等到進了金陵城後,就聽百姓議論紛紛——這旬月以來金陵一帶大雨不斷,秦淮河水位不斷上漲,不知黃河那邊又如何了?若是這樣,早晚會成澇災。

  發水?慕徹愣住了,看了看妻兒,撐著傘一臉歸寧的喜悅。他尋思了一陣,東都洛陽離黃河不遠,發了水可不是小事,隻是不知朝廷會怎麽安排。

  洛陽。

  慕雲身為庶子,並未隨嫡母雲氏歸寧,就被慕徹留下看家。

  正巧這日慕雲代替父親去拜訪洛陽尹裴世昌,從裴府出來,雨勢不減。街兩邊的排水溝因水流過大發出的“嘩嘩”聲,使得慕雲隻能與裴世昌耳語。

  “慕公子,不妨小坐片刻待雨勢小些再走吧!”

  “裴大人,小子無妨。隻是這雨有些不妥呢!一連下了七天,若說梅雨季節又比往年早了些……”餘下的話他卻是不敢說了。對方是朝廷命官、一方父母,而自己隻是弱冠少年,又無職無爵,隻是借著父母蔭庇能到府上拜謁上官,這“天怒人怨”的說辭也隻好自己腹誹,再說便是僭越了。

  但是裴世昌也是想到了這裏,聽聞慕雲一句似有似無的閑話,不由地鎖緊了眉頭:今上禦宇三十載,卻不是一位安於守成的君主,興兵黷武,雖說趕走了契丹人、擴大了疆域,卻也使得不少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這是,天譴麽?

  “慕公子可有何高見?”雖然這慕二公子隻是慕家庶出之子,但行事卻較兄長更為穩當,有古君子之風。裴世昌也與他經常見麵,知曉他腹有詩書,又有自己的見解,自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少年,願意與他交談。在世代以武功傳家慕家眼裏,或許這個通曉世情、知書明理的少爺比不得天賦異稟的長子,但在文人眼中,卻已經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裴公折煞小子了,高見當不得。倒是據這數日所見,我猜,黃河有決堤之險!”

  慕雲所言也不無道理。黃河大堤修於前朝,已曆經數十年。加之這已是連續三年盛夏大雨了,隻是前兩年雨勢沒有今年這麽大,也不曾影響到收成賦稅,便一筆帶過了。而今年卻是不同,朝廷正在對北方契丹人用兵,若是失了後方安定可如何是好?

  “若是真的決堤呢?”倒不是裴世昌沒有見解,他隻是想看看這個少年究竟能做到哪一步罷了。

  慕雲沒有意識到裴世昌已是在考校自己了,隻當是他憂心民生。話題因自己而起,自己也應當為其分憂。便道,“治水之道無非疏與堵。隻是善後事宜其先在安撫民心,發倉濟民,減輕賦稅徭役,諸如此類也有案可依。此外大人還請留意民田與時疫為好。”

  “孺子可教!”裴世昌說著捋了捋胡子,露出一絲笑意,“雨勢見小,我派人送二公子回府吧!”

  “叨擾已久,那小子就告辭了。大人不必麻煩家人,我自己回去就好,您請回吧!”

  回去之後,慕雲帶了幾個小廝,又特意跑到黃河邊上看看水勢。

  卻見上遊不遠處有一老者拿著個杆子,在河水裏比量來比量去,又不時在灘塗上記下些什麽。慕雲好奇,撐著傘就趕了過去。誰知人還未到,老人家腳下一滑,連人帶杆子跌進了河裏。河水湍急,又是上遊,片刻不容多想,慕雲丟了傘躍進河中。饒是慕雲會水,眼下處境也是艱難。

  老人一進水就不見了人影,黃河咆哮著,雨勢瞬間變大了許多,雨水像是夾著刀子一般飛馳,一下一下割在慕雲的臉上,割得人生疼。慕雲在水中不敢妄動,隻能一邊保持著平衡,一邊尋著老人的身影,稍有不慎他自己也可能就命喪河裏了。

  就在這時,慕雲看見了前方一枝前伸的樹枝掛住了老人的衣服,隻是那巨木忒長,已經伸到了河心,加上老人家年事已高,加上驚嚇勞累,此刻已經快被河水沒過頭頂了。

  慕雲看準時機,抱上了一塊漂來的浮木。誰知就在接近老人的一刹那,那棵被雨水浸了數日的巨木竟不堪重負,從腐爛處“哢嚓”一聲斷開!

  但是老人還活著,慕雲見他朝自己做出了求救的手勢,下意識地朝老人推出了浮木。而慕雲自己,剛剛看到老人抓住了浮木,就被一道巨浪蓋過了頭頂……

  老人被那巨浪推上了灘塗,後趕來的幾個小廝救起他,餘下的趕忙順著下遊去尋公子的下落。

  該著慕雲命大,他遇到了一個收船的漁民。洛陽城裏可能有人不認識慕霽,但認識慕雲的人不在少數,比如這個漁民。

  長安。

  朝堂上,看過了江南暴雨的奏折,景仁帝臉色一片鐵青。

  這旬月以來黃河以南大雨不斷,黃河水位不斷上漲,怕是要發大水了——皇上登基三十年,早年為開疆拓土四下征伐,雖然性情暴躁,明君說不上,卻也算得上是有所作為的君主。但終究,是不是殺戮過重,上天震怒了呢?他不由地攥緊了禦座的扶手。

  “啟稟聖上,黃河大堤修於先帝朝,至今已逾六十年,隻怕年久失修,臣懇請聖上下旨修堤。”萬晟安看了看皇上的臉色,想到了近日南方的大雨和北麵的戰事,心裏也不由地歎了口氣,或許真是要不太平了。

  正好裴世昌近日上折請命去修堤,皇上點點頭:“嗯,準了。”

  金陵,吳王府。

  “王爺,這旬月以來洛陽以西不遠的陽城大雨不斷,黃河水位不斷上漲,怕是要發大水了!”慕徹思前想後了幾天,終是尋了吳王,提出回家。

  吳王見慕徹急色匆匆,便道,“慕公,眼下外甥遊學在外尚不知身在何處,就不著急去找嗎?”

  “普天之大,一人如何尋得?我慕家享譽一方,眼下自然是防洪要緊!”

  匆匆收拾了行囊,慕徹回了洛陽,帶著慕雲二人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黃河邊上。

  此時大雨不止,黃河邊農工們忙碌搶修大堤的身影來回在雨中穿梭。

  兩個小廝撐著傘,慕徹和奉旨修堤的洛陽尹裴世昌沿江視察。

  “大人,有一個自稱懂得防洪的老翁求見。”一個侍衛稟報道。

  “哦?快快請來!”裴世昌大喜過望,從傘下衝了出來,任執傘的侍衛怎麽追都追不上。

  幾人趕到臨時住的府衙時,渾身都已濕透,來不及換衣服,裴世昌笑道:“慕公,這下治洪有望了!”

  裴世昌還未答話,兩名侍衛攙著一位發須灰白的老者走了進來。那老者看上去約摸七十歲上下的年紀,精神頗為矍鑠。下垂的眼瞼下,那兩枚瞳仁卻炯炯有神地發出幽幽的光。

  “老人家,請坐!”慕雲本就是外向的人,眼下不在家,自然放開了許多,跑前跑後幫老者搬椅子。

  老者笑著坐下,看了看慕雲,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慕雲一怔,這不就是那日救起的落水老者麽。慕雲自幼身子弱,那日救人之後自己也臥床了好幾日放好。

  “老朽不過是個落魄的平民。我隱居在洛陽大半輩子了,本想就這麽終老一生,誰想天災降臨,我這把老骨頭也不能死在床上。村裏人告訴我京裏來大官了,正巧我有一套防洪的訣竅,就告訴你吧!”老人家說著從懷中顫巍巍地摸出了一打紙。

  慕雲把防洪的方法接過來,轉身安排侍衛給老者張羅住處,誰知老人卻婉拒了。慕雲再想堅持,老人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慕雲失神地望著老人的背影漸漸在視線中消失,直到裴世昌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嗯?”慕雲回過神來。

  “慕公子,看看老人家的錦囊裏麵寫的什麽吧!”

  “嗯。”說著慕雲打開了紙,裏麵是一張地圖,密密麻麻地注明了各種地形的抗洪方法。

  慕雲皺了皺眉頭,喃喃道:“真愁人,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慕公子,我懂了!這事就交給我去安排吧!”裴世昌豁然開朗一般。

  就黃河決堤一事,龍顏大怒——前線戰火正酣,後方卻傳來了黃河決口的駭人消息,一時間,偌大的帝國竟如孤葉一般飄零了!皇上責令副相冷愈前往洛陽徹查此事。

  “工部尚書莊瑋之女出嫁,挪用了公款,材料的費用……怕是有些緊!”裴世昌麵對冷愈,有些支支唔唔,但還是說了出來。

  “莊瑋?”冷愈一聽,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他眯著眼睛,盯著裴世昌一陣陣發毛,“工部尚書?他的手伸的還真是遠啊!”

  “大人,工部可是吳王的地盤。”裴世昌說著瞄了一眼冷愈,立刻就低下眼簾,作緘默狀。但是他心裏已溝溝壑壑了好幾圈——吳王雖隻是一方諸侯,但近十年卻隱隱有割據一方的意思。他雖隻是皇上的庶弟,卻也是先皇冊封的王爵。更有傳言說是先皇給了吳王一道密旨,似乎是對今上不利。但為何吳王卻隱忍至今?那密旨有還是沒有?是不是對皇位構成危脅?雖是不得而知,但是吳王如今無論是政權還是財力,都不容中央小覷。不然,皇上也不會讓吳王世子入京——說白了就是作為質子挾製吳王罷了。至於為何讓雲靖投身軍中,那就是皇帝自己的心思了。

  “吳王?”冷愈果然頓了一下,神色變了變,轉了回來,“他挪用了多少?”

  “二十萬兩。”裴世昌小聲地答道。

  “二十萬!”冷愈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來,“蠹蟲!真是國之蠹蟲!”冷愈橫眉倒豎,對裴世昌也是多了幾分嚴肅,“裴大人,你先去戶部支銀子,把差事先了了,貪墨的事,回京再說。”

  冷愈走了以後,裴世昌長歎了一口氣,他不知道皇上會怎樣處置莊瑋。他和莊瑋同年及第,莊瑋此前聲譽一直不錯,從沒有過貪汙受賄的前科,在朝臣中口碑也是極好。這中間的小九九不清不楚,二十萬雖然不知他拿了多少,最終卻都要落在他頭上。

  旬月之後,冷愈回京。

  刑部大堂,莊瑋仍是不說話,低著頭,快縮成了一團。

  “莊大人,念在你我也同朝為官的份上,本官就給你講講,按律,貪汙受賄五萬至十萬兩者,沒收家產、削職為民永不錄用,十萬以上者斬,其家人充配官府為奴。”

  莊瑋一聽,嚇得是渾身顫抖,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冉棠看在眼裏,自是明白了幾分∶掌部尚書已是大官,但是背後隻怕還有棵大樹。

  “大人,我知道您的用意,貪墨案隻我一人所為,並無旁的人了。”說完心裏隻是苦笑,自己一世清白,就此全成了笑話。好在自己昨天被補前燒了吳王的欠條,今天搜家的官員們也沒找的什麽證據。就算是抖出了吳王,自己的小命恐怕也難以保全。

  “莊大人,這是什麽?”冉棠似笑非笑,從袖筒裏摸出一張字條,朝莊瑋抖了抖。

  莊瑋定睛一看,瞳孔驟然一縮,喃喃道,“不是燒了麽?怎麽……”冉棠看了看字據,終是展眉一笑,“大人有個好兒子啊!”

  莊瑋目瞪口呆地被侍衛拉扯著下去,兒子?他隻有一女,還嫁給了吳王做妾,這兒子又是打哪兒來的?

  冉府花園,荷塘邊。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低著頭,跟著冉棠在塘邊散步。荷塘就這麽大,不多時冉棠已經轉了好幾圈,那青年也是按捺不住,終是叫了一聲,“恩師,我父親他,他怎麽樣?”冉棠看那青年眉頭緊鎖,自打自己衙門回來就沒舒展過。冉棠愛才,知道愛徒純孝,有心提點他,但也不想他為這事耽擱了考試。

  “不瞞你說,今日為師就逮了一個貪官。哼,我平日就恨這種國家的蛀蟲!”

  “不知是什麽人,讓恩師這麽恨之入骨?”青年好奇地問。

  “莊瑋。”

  “恩師這麽說,便是坐實了父親貪墨?”柳安神色黯了黯,流露出一抹失望。

  “柳安,他拋棄你們母子,這樣的父親,你還認?不怕被他拖累?”冉棠說著歎了口氣,看著這個叫柳安的青年。

  這柳安,竟是莊瑋的私生子!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莊瑋還沒有入仕,結識了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子。兩個年輕人相諾雙宿雙飛,誰知後來莊家為莊瑋說了一門好親事,女方是京都有錢有勢的官宦人家的千金,看上了莊瑋的品貌與才華,並許諾保證日後的飛黃騰達。家中並不承認那名陪伴了莊瑋兩年多的貧寒女子,舉家搬到了京都,後來便斷了音訊。莊瑋晉身工部尚書以後,想起了那名女子,多方找尋之下得知不久前女子因病去世了,卻留下了一子。那孩子生下後就被女子暗地裏送到了江南一農戶家,平平安安長大,直到今天。柳安長大,竟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進京趕考碰巧遇到了冉棠。冉棠愛才,就收在身邊,不想柳安背後竟有這麽多故事。

  “父親於我,雖沒有養恩,卻是生身之父。能見到他,也是母親臨終的遺願了。”柳安說著聲音喃喃起來。

  “好孩子,有你的證據,能保莊瑋一命,不過這一科,你就先不要考了,京裏門派錯雜,避一避風頭總是好的。”冉棠雖這麽說a,仍是惋惜的看了看愛徒,又安慰他,“三年,你也不過才二十三,本朝弱冠的狀元也是屈指可數的!”

  “聽恩師安排,不過……”

  “什麽?”

  “徒兒想見見父親,可以麽?”柳安小心翼翼地提起,試探地問了一句。

  “好吧,為師安排一下。隻是見一麵,多餘的事,你自覺有數。”冉棠已是滿麵笑意,“我若是有子如柳安,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