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複起
作者: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7934
  三人複又上路,殞火問慕霽,“還打算回家嗎?”

  “先不回洛陽,回去。”說著回頭看了看殞火,“一起走嗎?”

  還不等殞火回答,後麵的瑾瑜突然道,“你叫慕霽?”瑾瑜的中原話講得很好,一聽聲音,果然是個姑娘。

  “是。”慕霽牽了牽韁繩,放慢了速度,但並沒有看她。

  “你為什麽篤定我一定會跟你走?”瑾瑜止住了馬,不再前進。

  “你當我不知你的身份?”慕霽說著回過馬來,唇邊露出一抹淺笑。

  瑾瑜低下了頭,不置可否。

  “我答應不傷你性命,契丹退兵之後就送你回去。”

  “你讓我撤兵?”瑾瑜說著冷笑了幾聲,“給我個理由。”

  “你的命夠不夠?”慕霽冷冷的目光跟上來,嚇得殞火旁觀出了一身冷汗,“我們武林之人不會主動傷人,但事關國家,事關百姓,希望大汗以大局為重!”

  “嘩——”一聲,無影劍從慕霽的虎口上跳出了一寸,頓時紫光溢了出來。

  “你逼我?”瑾瑜秀眉一壓,周身騰起了肅殺之氣。

  “在下不得已而為之了!”慕霽“錚”地一聲拔出劍來,約三尺的距離指著瑾瑜的咽喉。

  她隱隱感覺到那團紫光之下的殺氣和劍鋒的冰冷,退了幾步方道,“好吧……不過要回去和諸將軍商議……慕公子,你當真不記得小瑜了麽?”瑾瑜突然走近,一把抓起慕霽的手腕,逼視著他的眼睛。

  慕霽嚇了一跳,手抖了一下,劍鋒以分毫之差從瑾瑜的耳際劃過,“小瑜……你,你真是小瑜?”

  “是啊,你爹認出我是契丹人,讓那管家把我送回了王庭。若不是慕家,當年小瑜早已是流落中原的一縷孤魂了啊!你救我一命,我答應退兵。”說著,瑾瑜欣慰地笑笑,“慕大哥,我還能這麽叫你麽?”

  潼關。

  清晨,陽光扯開了密布在天上的雲朵,萬丈光芒投在廣闊的平原上,一片安詳和諧。然而,不久後,大地開始顫抖,一片墨甲步兵組成的隊伍,約摸有三千人左右,在平原上開始向西行進。步兵的中央夾著一隊騎兵,馬上的士兵個個英姿颯爽,絲毫不因麵對死亡而後退。隊伍的正前方有兩名將領,一名穿著青黛色鎧甲,一名穿著血紅的鎧甲,策馬在幾千人前方並肩行進——契丹的騎兵向來不可小覷。

  “攻城!”忽然,軍令既出,軍隊開始緩緩變化,步兵扛著雲梯,搭在了城牆上。騎兵擁著將領退到了一邊的高地上就地紮營——兩個月來契丹的軍隊總是隔三差五攻一遍城。

  城上也早有準備,開始往城下扔火把,士兵們從雲梯上掉下了一批又一批,然而後麵的仍堅定地向上,替補著前麵的空位。如此鍥而不舍的向上爬,終於有一批士兵爬上了城牆。於是守軍抽出軍刀,和敵人開始了肉搏。

  不一會兒,青白色的城牆被血染成了紅色,血泊中倒著一堆堆殘缺不全的屍體。終於,敵軍因為城上人少,漸漸的城牆上站著的契丹士兵越來越少了。可是沒有退兵的命令,士兵們仍勇敢地向城上攀爬。雙方就這麽僵持著。

  “嗚——”後方忽然響起了長鳴的號角聲,那是退兵的命令。

  契丹士兵前隊變後隊,留下一批人殿後,剩餘的人迅速地撤下了城牆。而殿後的士兵,注定了的一去不回。從鬼門關剛逃回的士兵,望著城牆上還在拚搏的同袍,默默地摸下了頭盔,無言地佇立著。

  不久,契丹的最後的士兵倒在了城牆上。

  第一輪鏖戰終於結束,夕陽撥開雲層,把濃重的金光灑向北部大地。陽光應著血跡斑駁的城牆,平添了一抹蒼涼。

  長安,皇城,東宮。

  “殿下,太神了!果然如您所料,不過幸虧我們守衛及時,潼關守住了!”兵部尚書蘇琅手握著前線的捷報,興衝衝地進了書房。

  “蘇大人,兵部人手夠不夠?”雲端從案頭抬起頭,目光中露出了片刻喜悅,轉瞬又黯淡下去,“這其實實在是下策啊!保潼關而置關外十六州的百姓於水火,實在是令我痛心!還是快快出兵,助當地守衛護衛十六州方好啊。父皇那邊,我真的不知該怎麽交待。”雲端說著不由扶額長歎道。

  “什麽?皇上不知兵部出兵?”蘇琅一怔,手中的捷報掉在了地上。

  “是,蘇大人無非想問是不是本殿假傳聖旨不是?我承認,是。”雲端走過來,撿起了捷報,隨手放在了案頭上。

  “殿下,臣不是這個意思。殿下到底知道不知道聖上對殿下的意思,臣隻是覺得,殿下為國為民都是好的,隻是……”

  “殿下,老臣已經以殿下口氣擬了折子,給陛下呈過去,還是要抓緊時間,免得小人占了先機為好。”這時萬晟安從外頭進來。萬晟安是萬皇後的長兄,禮部尚書,封太子太傅。

  “恩,就依舅舅吧!”雲端說著坐回案頭,兀自看起書來。

  萬晟安看著雲端緊鎖的眉頭,輕輕拉扯了一下蘇琅,二人離開了東宮。

  “萬大人,不是我說,咱們殿下若日後為君定是明君,隻是他這麽剛直,不曉變通,我怕他走不到那一步啊。”蘇琅和萬晟安告了退,私下才說悄悄說起。

  “蘇大人,我是他舅舅,又是從小看大,我何嚐不知?不瞞你,皇後主子也就是因這牛脾氣頂撞了聖上才弄的這麽不尷不尬,誰不知她平日最是溫和?這小東西隨他娘,我有什麽辦法?”萬晟安搖了搖頭。

  兩日後,前線邸報,幽州不敵契丹騎兵,縣令開城門投敵。

  禦書房。

  “退守潼關?這是你的主意?”景仁帝攥緊了折子,手背上青筋畢露。

  “回父皇,是兒臣一人的主意。”雲端低低垂下了眼簾。

  “你真是朕的好兒子……”

  “報!皇上,蘇琅蘇大人在獄中自盡了,有血書留下。”太監又尖又細的聲音忽然切斷了皇帝的怒意。

  “呈上來。”

  “好,好的很!”皇帝看完血書,卻隻見怒意更盛,喝道,“傳旨下去,把蘇琅的屍身斬首示眾,其家十六歲以上男丁全部充軍,女眷充為官婢。”

  “父皇,蘇大人可是忠良之臣,何以下獄又抄家?”雲端沒有看到血書上寫些什麽,隻感到一陣寒意從骨子裏不由地往外湧起。

  “朕的忠良之臣會對內勾結皇子,會對外賣國投敵嗎?”

  “蘇大人不會的!”

  “給你看證據!全是他和契丹人來往的書信。”皇帝一聲怒喝,袖子一揮,案頭的一打奏折嘩啦啦地灑了一地。轉而,他乜視著雲端,“你可也說說看,這好門人與你,有沒有關係?”

  “父皇,兒臣怎麽會投敵?”

  “那結黨呢?”

  “沒……有。”雲端卻不由地退了一步。

  “結黨之事有沒有且不論,眼下戰事要緊。若是潼關守不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若是潼關失守,兒臣定自裁以謝天下!”雲端說著,修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一片陰影。

  “你知不知道昨日吳王世子請旨隨軍?”

  “兒臣不知。”

  “這小子到有幾分我雲家的氣概!”

  “父皇準了?”

  “準了。怎麽?你不放心?”

  “不放心是肯定的。隻是雲靖不是小孩子了,父皇當年掛帥出征還不及冠,他已經二十六了,放他出去也是好的。況身邊有寧喬和寧籌父子,兒臣是多慮了。”

  “就是這樣。按你說的,去給吳王寫封信。”

  “是。”

  一個月後,慕家也得到了世子雲靖即將隨軍奔赴前線的消息。

  雲氏著急,找慕徹來要吳王的信。

  “王爺信上沒說,不過我覺得,王爺沒有攔著必然有他的道理的。”慕徹思慮片刻,猛地抬頭,“來人!”

  小廝推門而入:“老爺?”

  “快去看看,最近有什麽大事!”

  小廝會意,輕輕地帶上了門。

  過了幾日,慕家莊園,書房。

  “老爺,”小廝見慕徹在書房,輕輕推開門,俯在慕徹耳邊,“前些日子北邊傳來消息,說是敏家勾結契丹人入侵中原,結果契丹人不守信約,提前入侵,眼下怕是已經兵臨潼關了……”

  “慢著……”慕徹一愣,“又是契丹?提前入侵?”

  京城長安。

  聽說章台路的萬花樓新來了位姑娘,雖然年紀已不小,但是官宦人家出身,通曉詩詞曲賦,又賣藝不賣身,很有幾份雅趣。有那麽些個士子便樂得去酒樓坐坐,和新來的姑娘對酌幾杯,到是別有一番情趣。老鴇見生意愈加好起來,也便不說什麽,還給那姑娘安排了瀟竹苑住下。讓她隨意在屋子裏彈彈琴種種花草什麽的,也是悠閑。

  那日是雲靖偶然小坐,瞥見了她在二樓獨倚危欄,猜想那萬花樓的花魁必然是她,便心生慕意。後又聽得女子是金陵人氏,更是想要一親芳澤了。

  很偶然的機會,雲靖聽那女子在二樓的小窗前吟唱著:

  “殘月照閨床,秋意冷衷腸。尺素寄千裏,翹首茜紗窗。少年勇無畏,縱馬赴沙場……”

  唱到一半,聲音滯了一下,便戛然而至。樓下,雲靖對著窗子續唱了幾句:

  “碧血灑邊疆,三年未還鄉。風吹樹葉響,疑是凱旋郎。喜極忽坐起,方知夢荒唐。”

  樓下男子清朗的聲音引的女子從窗欞上探出頭來。雲靖流轉的眉目,讓那女子頓時怦然心動,隻見她矜持地一笑,合上了窗子。雲靖微妙到揚了揚嘴角,轉身進了萬花樓。他坐在大堂喝著茶,果然,不多時,小二送來一張花箋。雲靖拆開,八行箋上寫著端麗的蠅頭小楷,上書“誠邀公子樓上一敘”,屬名瀟竹。

  “姑娘在嗎?”雲靖一上了樓,就放聲喊了一句。

  “是那位公子麽?”一陣輕柔的女聲響起,緊隨其後,一位妙齡女子倚著門框走了出來,那女子正是她,花魁姑娘。她一襲粉衣,烏雲般的發髻盤著,插了一根顫巍巍的玉步搖,“冒然相邀,還望公子見諒!”

  “我也是為姑娘的琴聲迷住,姑娘還不讓我進去坐坐麽?”雲靖在京數年,已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見了花魁姑娘,語調不由自主地頓時調皮了幾分,絲毫不見方才的拘謹。

  “請吧!”花魁掩嘴一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雲靖進屋後,將瀟竹苑上下打量了一番。幹淨素雅,正麵的牆上掛了一把古琴,一個側麵牆上滿是書法。有的是清秀的小楷,有的是遒勁的行草,筆畫多變,讓人感到主人胸中的丘壑。

  “公子請坐!”

  “多謝。我看姑娘滿腹韜略,小生也好舞弄些文墨,偏是有些臭味相投啦!”

  “公子太謙虛了,不知怎麽稱呼公子?”那姑娘說著端來茶水,隨著茶水“汩汩”地流下,屋子裏頓時氤氳一片。

  “我姓雲。”

  “雲?”那女子先是一怔,忽又恢複了平靜,納了個萬福道,“雲公子。”然而心裏卻沉了下去,這姑娘並不是別人,正是被官賣的蘇氏女眷,蘇琅的女兒。普天之下姓雲的,又是在這京城裏……

  “你咧?”

  “笙玉。南唐後主有詞雲,‘小樓吹徹玉笙寒。’”

  “笙玉……嗬嗬,好名字!”雲靖喝了一口茶,心裏滿是疑問,卻不好想問——這麽一位知書達禮的女子,已不是豆蔻年華,何以淪落青樓?隻是初次相見,又不便想問,隻得暫且按下。

  之後一來一往久了,雲靖便對這姑娘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然而笙玉卻並沒有雲靖原想的那樣表現出攀附之意,詫異之下,雲靖真心地把笙玉當做了一位紅顏知己。

  這一日,雲靖來萬花樓小坐。

  當雲靖抬頭望望酒樓窗外,才發現月已至中天。

  近來北麵戰事緊迫,聖上脾氣很是不好,太子殿下日子也不好過,動輒是錯,三番兩次無緣無故一進禦書房,披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太子黨們也是人人自危,不太忠心的已是若即若離,準備隨時抱上別人的粗腿了。唯有幾個親信的時常在東宮走動,比如伴讀寧策、禮部尚書萬晟安和兵部尚書蘇琅。雲靖去了幾回,卻被太子以結黨意圖不軌給轟了出去,心裏好不鬱悶。事後寧策來找他方解釋清楚,雲靖也明白,雲端是保護自己,可他怎麽也不願為了自保就和雲端劃得幹幹淨淨。

  雲靖閑得無趣,就一個人來酒樓喝悶酒。這萬花樓雲靖常來,做的是吳菜,很是地到。雲靖叫了幾個秦淮來的歌妓,邊喝邊聽。

  雲靖和寧策不一樣,雖然都是大家公子,寧策向來潔身自好,甚至對女子都不會動動心,以至雲靖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麽問題。而雲靖不同,他熟悉長安城章台路上的每一家青樓,和每個花魁姑娘不多時就能混熟。雖然他二十六了卻沒有大婚,雖然他認識的女孩從青樓歌女到官宦千金都不少,然而她們對他不是真心,他自然也就沒有真心待過誰。

  聽著聽著,曲兒膩了,揮揮手打發歌姬們退下。

  然而過了一會兒,一抬頭,有一個女子仍抱著琴坐在那裏。雲靖畢竟有心事,幾杯杜康下肚便已經醉了,“不是讓你走嗎?要錢是不是,給,給!趕緊給爺滾出去!”雲靖摸出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吼道,“滾啊!”

  “雲公子喝多了。”那女子看也沒看錢,放下琴,起身倒了杯茶端到桌前。

  誰知雲靖卻是一下歪在她身上,二十六歲的大小夥子,著實把那女子壓了個夠嗆。那女子二十多歲,已不是五陵年少爭纏頭的年紀,卻獨有一段端莊姿態,又不似尋常青樓女子。

  “叫我什麽?”雲靖喘著酒氣,眼神飄忽地望著那女子。酒樓的人都喊他靖爺,沒人知道他姓雲。

  “雲公子,我知道你喝多了。你還記不記的兵部蘇琅大人?”

  “蘇?你是?”雲靖一驚,醒了幾分醉意。

  “我是笙玉啊!”那女子終於哭了出來。

  “別哭別哭,我看一下。”雲靖眯起眼睛,仔細地對著這張臉看了一遍,“難不成是蘇大人的女公子?”見笙玉點點頭,又喃喃自語道,“你告訴我,你怎麽會淪落青樓?”

  一個時辰後,京城吳王府。

  月至中天,明晃晃的月光靜靜地投在吳王府的院子裏,靜候著來人。果然不多時,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隻是有些混亂。幾個人影從暗處走來,映著月光才看清是雲靖和管家陳六。

  雲靖被幾人架著進了屋,一頭倒在床上,沒有片刻,“哇——”的一聲吐了。

  渾渾噩噩地,雲靖吐了一地,整間屋子裏都彌漫著熏人的酒氣,陳六掩著口鼻站在一邊,叫來幾個小丫鬟開始收拾起來。

  “醒酒湯來了!”門外,笙玉說完端著湯碗進來了。原來雲靖竟把她帶了回來。

  “扶世子起來。”陳六鄙夷地看看笙玉,不過是尋常一樣,世子常帶些歌姬回來,有中原的,有吳地的瘦馬,還有過一個胡姬。笙玉沒在意,扶起雲靖開始喂給他灌醒酒湯。

  又過了一會兒,雲靖睡穩了,陳六囑咐過笙玉才帶著下人們悄悄離開了。

  “雲公子醒醒!”笙玉跟到門口見下人們著實離開了才又返回來在雲靖的床邊坐下。

  雲靖張開了眼,“走了麽?”

  “嗯。”

  雲靖忙合了衣坐起來,按了按太陽穴,“蘇大人出事之後的事,你對我說說。”

  笙玉眼圈一紅,便把父親被告私通契丹,在獄中自盡、兄弟盡數充軍、姐妹四下發賣、家產盡抄都對雲靖說了出來。

  雖說雲靖和蘇笙玉不熟,但因為太子的緣故,和蘇琅是熟的。蘇琅是太子代天巡牧那年從金陵提拔到京城的。原來隻是兵部的主管,因工作認真,原尚書告老後,由聖上欽點,升任兵部尚書。

  折騰了一夜,雲靖起身走過去打開房門,看見外麵幾個小廝正擺著早飯,雲靖走過去坐下,確實沒什麽胃口,吃了兩個金絲小饅頭,喝了一小碗牛奶,便抹嘴作罷了。他端了盤子進屋,讓笙玉吃了。

  “我贖你出來吧。你有什麽打算?”太子黨人四下離散,蘇琅仍忠心於太子,雲靖不相信他的罪名——私通敵國——是真的。他看了看笙玉,隱隱有些動容。

  “多謝雲公子相助。不瞞公子,小女子欲為父報仇。”

  “報仇?”雖猜蘇琅有冤,但到底是雲靖自己的猜想,沒想到竟真的有冤情!

  “齊王與太子的矛盾不是一兩天了,齊王欲削太子羽翼,我父親不過是他紮的筏子罷了。”

  “不會是齊王吧?他加冠後就去了封地,手能伸這麽長?會不會是別的什麽人?”

  “不會的。老尚書告老後,齊王本想安排他的表兄白少東接任兵部尚書,聖上任命我父親,他定然懷恨在心。”

  “我勸你還是先不要管,齊王如今正得聖寵,你一個弱女子,先自保要緊!”

  “虧的太子殿下拿您當作兄弟,齊王還沒做儲君,你這就已經替他說起話來!我明知家父有冤,仍苟且偷生,與孝道相悖且不論,人,是沒有這麽做的!笙玉雖是女子,胸中還有口正氣在。多謝世子美意,還請尋車送我回萬花樓吧!”

  “你要回去?”雲靖見她怒目圓睜,橫眉冷對,胸脯一起一伏,倒別有一番風韻。

  “塵世醃臢,到不如青樓風骨!”笙玉柳眉倒豎,背過身去不再言語。

  送笙玉出了王府,雲靖站了一會兒,忽然對她的背影道:“你留下吧,或許,我能幫你。”

  笙玉冷笑,“殿下好意小女子心領,改日殿下得閑,來萬花樓坐坐。”說完上車去了。

  雲靖站在原地,這女子高傲得竟像是一株秋菊,迎著風雪怒放,無畏嚴寒。雲靖有一絲絲心酸,不知是內疚、是自愧不如,還是別的什麽。雲靖少年的時候遇到過不少女子,她們中不乏年輕貌美的,也不乏才藝超群的,但越是這樣,他越隻是與她們逢場做戲罷了。自遇到了笙玉後,他卻覺得自己變了。

  但雲靖不是愛上了她,或許隻是因為兩顆孤獨的心的彼此惺惺相吸的緣故吧!但正是她的傲喚醒了他沉睡的靈魂,就此改變了他人生的航向,這才有了幾日前雲靖的請旨隨軍。

  又過了幾天。

  京城吳王府。

  京城的吳王府是吳王雲正皓大婚前先帝下旨敕造的。裏頭一派皇家氣概。雲靖來長安,便住進父親成親前的那個院子。三進三出,後頭有個小小的花廊,蔓藤植株沿著牆爬的滿園都是。透過葉間縫隙,陽光斑駁地投在地上,很是靜謐安詳。

  然而空曠便注定了孤單。二十餘歲的青年獨自住著,身邊的人從上到下都是宮裏打點下來的,也不知誰是真正的仆人,誰又是上頭派來的密探。雲靖隻索性把自己包起來,拒絕和一切人交流。

  隻有一個例外,那邊是寧策。

  雲靖轉了轉,索然無味,便喊來陳六——也是上頭安排的管家。

  “爺要出門,和你說一聲。”

  “爺去哪兒?”陳六卻是十分警惕地問道。

  “怎麽,爺去哪兒也得跟你報備不成?”

  “是,小的給爺備馬。”陳六低了頭,躬身退了下去。

  出了府門,雲靖沒有直接去找寧策,在街上兜了幾個圈子,確認沒有人跟著方拍馬去了寧府。

  其實寧府和吳王府離得並不遠,很快便到了。那門房認得雲靖,老遠就跑來牽馬。

  “你家二公子在不?”

  正與門房打聽著,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子平!”(雲靖表字子平)

  雲靖聽聞抬起頭,可不是寧策。

  “聖上旨意已下,明天小弟就要隨軍去潼關了,今日做東請寧兄換換口味。”

  寧策雖是紈絝,隻是幼時在西北長大,對京裏那些公子哥兒的喜好並不上心,唯獨愛吃。一聽雲靖說有地方嚐鮮,頓時喜上眉梢。

  雲靖掩口笑了笑,“寧兄隨我來!”

  正是萬花樓。打進門小二便熱絡地迎了上來,口道,“靖爺來了!您的雅間已經按您吩咐用香熏好了。樓上請!”

  “笙玉姑娘可到了?”雲靖故意落在寧策後頭,輕聲問小二。

  “笙玉姑娘在樓上早等好了,爺快上去吧!”

  果然一上樓,撥開輕紗,幽幽的琴聲從裏頭傳出來。寧策一頓,望過去,正是一個妙人抱著琴,用那雙如水的明眸婉轉地望向自己。

  “子平,這……這是怎麽回事?”

  “寧兄坐,這是笙玉姑娘。姑娘,這便是我說的寧二公子。寧兄,笙玉姑娘雖以賣唱為生,可也頗曉詞令,與我臭味相投,況姑娘一身傲骨著實令我等須眉敬佩!”

  “怎麽講?”酒菜上桌,寧策給自己和雲靖滿上。

  “寧兄可知京城有戶蘇姓官員?”雲靖呷了一口酒,凝視著酒盞,不住地把玩,似忽醉翁之意全在酒上。

  琴聲顫了一下,寧策瞥了一眼抱琴的姑娘,可是無心喝酒,搬著凳子湊了過來,“蘇?可是兵部蘇琅蘇大人?”

  “蘇大人被告投敵,在獄中自盡,可你我都曉得有冤。可他滿門男丁充軍,女眷也賣到各處離散,笙玉姑娘便是蘇大人之女,寧兄大可信我。”

  寧策先是一震,望向蘇笙玉,多了幾分憐惜,“可憐弱女子為家事連累,竟流落煙花之地……可蘇大人的案子不是有書信為證,板上釘釘了麽?”

  “證據?你可記的上任京兆府尹任上推翻了多少鐵案?隻可惜被貶到瘴蠻之地,竟落個客死他鄉!”雲靖說著高亢起來,一揚酒盞,隻覺通體發燙,不由歎道,“好酒!”

  寧策見他給自己亮著空空的酒盞,明白了話已至此,此地並不是論事之處,便無話,陪了幾杯。

  幾杯下肚,二人又各懷心事,都有些醉意。

  這時門外有人進來,正是寧策家的門房,“二公子,老爺來信了,怕是有急事,夫人叫您快回去!”

  寧策看看門房,不似作偽,驚得就醒了大半,“子平,怕真有急事,愚兄失陪,等賢弟凱旋,咱們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