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良緣
作者: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7789
  慕霽腿傷已經徹底好了,但養傷這幾日著實過的逍遙。父親來問,便扯了個謊推托依舊腿疼,下不了床。凡海不知,還是天天來看他,給他講今天師父又指點了什麽。

  “師兄,有個喜事告訴你。

  “哦?”凡海一坐下,隻聽慕霽就放出一個誘人的消息。

  “你還記得楚家有一個公子不?”

  “你說楚公子啊,當然熟了,在楚家等你那幾日我日日和他在一起呢!”

  “那師兄一定不知道,我在他家養傷的時候,他還跟我打聽過你哩!”慕霽說著朝凡海擠了擠眼睛。

  “打聽我?”凡海一下來了精神。

  “他說有個妹子,三小姐楚玉如今都二十三了仍待字閨中。據說那楚玉小姐有江南女子之芳婉,求娶者不可勝數,但竟被她一一拒之。宣言非誌合之士不嫁,真是堪為女中英豪!”慕霽自說自話,邊說邊嘖嘖讚歎,“我說師兄不知的便是這個事——你不知吧,那楚公子便是楚玉小姐。”

  公子變小姐了?凡海有些懵懵的——不過自己也該琢磨婚事了,他都快奔三張了!

  看著大師兄靦腆地黑臉膛漸漸轉而緋紅,慕霽輕輕問道,“這麽說,你也中意那楚小姐?”

  凡海微微地點了點頭,“那還不得聽師父安排?”他的聲音低的都聽不見了。

  “嗬嗬,此事因我而起,不想我遭點罪到給師兄解決了個大難題,不冤枉不冤枉!師兄放心,師弟幫你做這個媒!”

  魚上鉤了,慕霽心裏樂開了花。

  “難怪師父說你不用功,感情功夫全下在這裏了!”凡海佯嗔道,戳了戳慕霽的腦門。

  “師兄不要便罷了,爹整日申斥我,你就跟他老人家一個調調!”

  “別動怒,我是擔心你腿,床都下不來,怎麽保媒拉纖?”

  “腿,是不成問題的!”慕霽一掀被,竟然跳下床。

  “好啊你!”

  “小聲,爹知道了,你的事就不成了!”

  “那師兄這廂先謝過啦!”

  “事成再謝吧!”慕霽說著邪邪一笑。

  慕霽的大伯父慕征和其子接連故去,隻留下一個伯母趙氏七歲的幼孫慕江。慕征還有個女兒慕霜,卻是庶出,又早已嫁人。算起來如今也有三十歲了,女婿是鎮守潼關的武將,是老將軍寧喬長子寧籌。寧家世居京城長安,因此除了逢年過節,慕氏幾乎也就與娘家斷了來往。

  偏偏大伯母又是個極隔色的女人,丈夫去世後就遣散了眾姬妾,獨自在慕家莊園角門邊一個冷清的小院子裏住下。她脾氣古怪,時而暴躁時而溫和,大家也都避之不及,反正她如今也將六十歲了,慕家不差她一口飯,好生養著,不去招惹便是了。雖如此,但趙氏又是慕徹夫婦的嫂子,當家的慕徹隻有好好供養哥哥的遺孀外,也無他法。

  不過趙氏似乎不喜歡任何人,卻隻喜歡慕霽,每次看見,都招呼他進屋坐坐。偏生慕霽從角門走都是溜出去玩的,本來就畏她幾分,又哪裏肯進屋呢?

  說起來,這一天,正趕上慕氏兄弟結伴去學堂。遠遠地就聽見嬸子趙氏拎著耳朵在訓一個小丫頭。那丫頭不過十五六歲,卻瘦瘦小小的,哭號著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央求趙氏饒過她這一回。

  慕霽本不想管,慕雲卻說那是那個丫頭替他和淩小姐跑了不少腿兒,不能看著她這樣。說著慕雲眼圈紅了。

  慕霽不理解,為何二弟會對那淩家的丫頭如癡如醉。人家明明已經甩了他,況長安城裏最不缺的就是闊少,人家心裏有沒有這傻小子還兩說哩!

  慕霽跟上去站在一旁,慕雲怯生生地跟嬸子替那丫頭求情。原來是那倒黴丫鬟來給趙氏送飯,別的姐姐都不願來。她一人端不動,沒擺好飯,正巧趙氏進來,嚇得摔掉了一個盤子。趙氏就哭起來,哭訴在慕家連小丫頭都給自己臉子。

  好無聊啊!慕霽仰臉看了看天,似乎上學要遲到了,於是他有意無意地扯了扯弟弟的袖子。

  誰知慕雲卻沒有走的意思。嬸子趙氏原不想給慕雲這庶出的侄子這個麵子,誰知一看見慕霽,馬上露出了笑模樣,對小丫頭喝了一聲“快滾出去!”。

  慕雲這邊鬆了一口氣,終於了結了。

  就當慕霽和慕雲出了院子上馬時,慕霽無意間回頭,卻看見嬸子還在門口巴望著,那熱切的目光,讓人無法拒絕。

  慕霽私下問了別的人才知原來自己竟長的和嬸子趙氏的長子有幾分相似。僅此而已,當然這是後話。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到了學堂,小廝們牽馬呆在外麵,不多時,各位少爺們陸續到了。

  淩先生卻還沒來,往日他卻都是最守時的。

  “哥,昨兒先生布置叫做首絕句,你可做了?”

  壞了,全都在想大師兄的事了,做詩?早忘到爪哇國去了。

  早先,被獵戶問及戶址時,慕霽隻說臨安楚家,為的是怕金老大再找回來,再則楚家也近些,自己這腿那時可緊不起折騰,於是就在楚家養起了傷。那楚家的公子就幾番探望自己,有時送幾個話本子,有時送點小零嘴,順便也從他這兒套走不少關於大師兄凡海的事情。當時慕霽應了他,回去問問師兄給他回信。那楚公子和凡海在計劃救師弟時,日日耳鬢廝磨在一起,女扮男裝的楚玉就這樣動了心,自己導了這麽一出嫁妹子的戲。隻是凡海木頭樁子一樣,自把他當哥兒們看,沒承想,竟是個女娃娃。

  慕霽已把信送去了臨安,楚家界時會請媒人來洛陽提親。女方向男方提親實屬罕見,但更加說明這楚小姐有心思、有魄力。慕霽本就敬重大師兄,這下子對馬上過門的大嫂也肅然起敬起來。

  慕霽在撮合這件事裏,也不過是個私下兩邊報信的角色。就是楚家直接上門也沒什麽不可,隻是楚玉想知道凡海的態度,以她的脾氣,斷不會大剌剌地提親,碰一鼻子灰回去。因此,無論是凡海還是楚玉,都很感激慕霽。

  他當然為此很驕傲,於是徹底忘了先生的作業。

  慕霽養傷大半年,落下不少功課。本來年底慕雲要下場的,先生也很看好他,可他突然就說,今年不考了,過三年和哥哥一起考。

  那可又是三年!

  慕雲,你明知道哥哥不是這塊讀書的料!

  先生很遺憾,慕徹很遺憾,慕霽也很遺憾。但隻有慕雲自己,好似局外之人一般。

  “忘記了。讓我看看你的,好在先生沒來,胡亂謅一首吧。”

  慕雲從包裏拿出作業,推了過去。又開始默不出聲地讀書。

  隻見慕雲寫的是:

  “舉盞問西北,

  釀裏秋風醉。

  陌上春日遲,

  緩緩何時歸?”

  慕霽皺眉,偷偷瞄了一眼正讀書的慕雲,喝道,“出來解手!”

  慕雲看哥哥麵露薄怒,欲言又止,也跟了出來。

  “嘿,大老爺們發什麽閨怨?”慕霽抖了抖那張薄薄的宣紙,嘩嘩作響。

  慕雲看了看哥哥,輕輕地拿回自己的作業,說,“哥你不了解。”

  “我怎麽不了解?”慕霽忽然來了火,“我真不懂,淩家的毛丫頭有什麽好?你知道他家為何進京嗎?”

  “生意。”

  “屁!今年正是大選之年,她如今是適齡,隨便指給哪位王爺,就是做侍兒,都比跟著你這又傻又呆的窮小子好!還不明白嗎?人家揀高枝飛了,你還傻等她幹啥?”

  “哥,我不許你這麽說淩家妹子!”

  慕霽沒想到的是,文文弱弱的弟弟為了他所謂的愛情,真的對自己這個哥哥動了拳頭。

  慕雲弱小的拳頭挾著風落到哥哥的胸膛上,卻輕輕地止住了。

  慕霽抓住他的手,結實地打在了自己身上,慕雲驚恐地張大了眼睛,“哥,我不是要打你的!”

  “把氣撒出來,別憋壞了自己。眼下大師兄就要成親了,高興點,別哭喪著臉。”慕霽說著像小時候那樣,把弟弟穩穩地攬在懷裏,“忘了她吧!”

  一陣風從洛陽刮起,綿綿地吹過了長安。

  回了學堂,慕霽剛剛趕完作業,先生來了。

  “把作業交上來。”淩先生眯縫起眼睛,掃視了堂下一圈,屋子裏立時靜了下了。

  又有幾位少爺下了學因沒完成作業被留了堂挨了一頓戒尺。

  當少爺們的哭喊聲此起彼伏響起時,慕霽正不動聲色地收拾書包。這時慕雲過來,交給哥哥一張紙,“淩先生說,寫了算是態度誠懇,隻是句子不通,回去再重寫。”

  慕霽麵無血色。

  你道他寫些什麽,抄了來你且看看,“江不起波鳥罷鳴,蟬伏枝頭嘶不寧。花照驕陽無顏色,歎句夏日真無情!”本想讓先生氣歪了胡子,自己卻被自己的花招絆了腳!

  不過回家後,慕霽就不要為作這首絕句發愁了,因為慕徹應了楚家的提親,已挑了吉日,要去女方家下小定了。先生那邊也告了假,著實又要熱鬧熱鬧了!

  轉過年來,也就是景仁二十四年,慕家迎來一件喜事——慕徹大弟子凡海迎娶江南鏢局三小姐楚玉。

  慕家在年初去臨安下了小定之後,這日子忽然就像是流水一般嘩嘩地過去了。

  三月十五日,天還朦朦亮,慕家莊園裏裏外外就已裝點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一條迎親的隊伍站滿了整條街道,人們精神抖擻,吹喇叭打鼓的都使足了勁兒,歡快的聲音震天地響。做新郎的凡海穿著紅色的禮服,胸前紮著一朵大紅花。

  “徒兒,路上照顧好自己!”慕徹送了出來,囑咐著凡海,仿佛他還是個小男孩。

  “師父放心吧,徒兒這就去!”凡海退了一步,給慕徹磕了頭,拉過早已等候多時的韁繩,上了馬。直到隊伍遠了,還不忘回頭來揮揮手。

  轉眼已是三日後,臨安有人先行送來了禮單,重金聘禮要隨新人一同到洛陽。楚堅為這個女兒出嫁,也是存了與慕家結為秦晉之好的意思,自然是費盡了心思,準備的嫁妝真是奢華體麵之極。

  臨安,楚家內宅。四下張燈結彩,鼓樂喧囂。

  楚玉的閨房。

  “小姐,別哭了,慕家姑爺是真心待您,您不是也喜歡他麽?”翠竹仍是舊日稱呼,半蹲著身子細細地幫小姐拭去眼淚,又補了補妝。

  “我心裏難受。”楚玉靜靜地坐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任憑翠竹怎麽擦也止不住了。

  “小姐,慕家的轎子已經進城了,您準備好了沒有?”楚玉的奶媽馬氏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

  隨著迎娶的轎子,敲鑼打鼓的、隨從樂隊拖了整整一條街。臨安的朱雀街本就是一條鬧市街,這下更加的車水馬龍了。

  “老周,這回出嫁的哪家的小姐?”人群中不乏有不解之人。

  “你還不知道呢?這可是楚鏢頭家的千金!”老周瞧瞧身邊的人道。

  “楚小姐?是不是那立誌要嫁道合之士的?”那人仍是不解。

  “嗨!可不是!”又有一人接過話頭,挑挑眉毛,又咂了咂嘴。

  “是嗎,那這麽尊貴的小姐,嫁的是哪家的公子?”那人說著流露出一臉的羨慕。

  “這個嗎,聽說也是個武林世家。哎,你瞧,那頭前的是不是是楚家的新姑爺?”老周忽然說道。

  路人們聞聲望去,迎娶的長隊向著鏢局的方向去了,頭前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端坐著一位神采飛揚的俊公子——那位公子身著紅色川錦長袍,胯下駿馬胸前配著一朵大紅花,昂首闊步地走著,連人帶馬都是神采奕奕的。

  凡海騎在馬上,四下張望著,看到人群中投來羨慕的目光,更加的自豪——從第一眼見到楚玉,就覺的她特別讓自己陶醉。本欲義結金蘭,得知她是女子之後,就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自己非她不娶。不過凡海心頭卻又泛起了一絲苦楚,楚玉嫁給自己,外麵看上去是風光無限了,可隻有自己知道,即便師父眷顧自己,可自己仍是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前途一片渺茫,玉兒,玉兒,嫁給我你會不會後悔……

  一路的吹吹打打,迎親隊伍到了鏢局的大門口。大門緊閉,隻有兩個著紅衣的嬤嬤站在門口,笑看著新姑爺被小廝從馬上扶下,她們這才笑著迎上前去:“老奴見過新姑爺。”見過禮,兩位嬤嬤不語,隻是抿嘴兒笑。

  凡海猛然會意,叫來小廝,捧出兩份大紅包塞在嬤嬤們的懷中:“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二位嬤嬤開門!”

  二人樂不可支,口上道著“多謝姑爺”,一邊打開了大門。

  鏢局大門、二門、回廊眾多,凡海不由感歎破費,卻也樂此不疲,直到到了正堂。

  他知道,新娘不用自己操心,隻要嶽父嶽母這邊一開口,馬上就會有人接出新娘,從另一道回洛陽——意謂不走回頭路。

  正堂大門依然緊閉,凡海不得要領,看著守門的仆人——他們已經收了紅包,卻隻是笑著離去,不給開門。

  “新郎官,快叫人啊!”身邊的小廝提醒道。

  “哦,哦。”凡海恍然大悟,忙敲門道,“嶽父大人,嶽母大人,小婿這廂有禮了,快開門吧!”說著又退了兩步,躬身做了個揖。

  屋內,楚夫人已是坐不住了,“老爺,新姑爺好歹也是慕公的大弟子,您這麽怠慢,是不是不妥啊……”

  “不忙不忙,”楚堅聽見門外急切的聲音,摸摸胡子笑著對夫人道:“這是慕公的意思,沒事,姑爺不會生氣的,要娶我的女兒,不難為難為他怎麽能讓我順下這口氣!來人,給姑爺開門吧!”

  兩位大鏢師站在門兩旁,齊齊打開了門。

  “嶽父大人,嶽母大人。”凡海跨過門檻,一個長揖到地,起身挑了下擺,就要行大禮。

  “姑爺,快起來吧!”楚夫人說著下了座,扶起了凡海。

  “謝謝嶽母大人。”凡海點點頭,又看著楚堅,“嶽父大人,小婿可以接娘子走了麽?”

  楚堅看他一臉期待,不忍再晾著他,便道:“罷了罷了,不難為你了,讓你的人去接玉兒吧!”說著,似一聲長歎。

  “多謝嶽父大人!”凡海說著走到楚堅麵前,端起茶盞,“嶽父大人,回洛陽路途尚遠,小婿飲酒不便,這裏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多謝您這麽多年對娘子的撫育,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您放心吧!”

  “老朽放心!”楚堅笑著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按規矩,入洞房之前,小夫妻倆是不見麵的,這會兒,凡海便沒什麽事了,便坐下陪嶽父母聊了一會天。等迎親隊伍走了以後,女方這邊還要擺酒。因吉時已到,楚夫人才不舍地放凡海去接女兒。

  從臨安回洛陽一路上吹吹打打,凡海騎在馬上,不由地扭過頭看著後麵不遠處的喜轎。想到那裏麵,坐的就是他即將攜手一生的女子,凡海咽了咽吐沫,臉上忽然像著起火來一樣。他穩穩心神,暗暗對自己說,一定要對她好。這個憨厚的漢子這麽想著,不禁兀自“嘿嘿”地笑了起來。

  回到洛陽,酒宴已經擺好,賓主落座多時,但絲毫不見冷場。慕徹和幾個當地的鄉紳正相談甚歡,就聽門外小廝回稟說,新郎官新娘子到了!

  慕徹麵上一喜,那幾位鄉紳亦是賀喜不斷。慕徹正了正衣冠,派人去內堂請妻子過來,徑直朝尊長之位上坐去。

  禮樂聲近了,凡海進了屋,和周圍的人也是作揖不斷,直到禮樂聲停,他才在門口立住,眾人也立時噤聲。隻見大紅的喜轎在院外停下,兩個丫鬟攙著新娘下了轎子。

  一番大禮之後,新娘被引入洞房。凡海望著新娘離開的方向,癡站了好一會兒。

  是夜,洞房外圍了不少人,除了慕霽兄弟幾個,多是凡海的師弟們。大家鬧了一陣,又灌了凡海不少酒,直到他大著舌頭把弟弟們趕了出去,大家夥才嬉笑著散去。

  與此同時,慕家上房。

  按規矩,駙馬隻有在公主召見之後才能與公主同房,但是雲氏真心愛著自己的夫君,不願被規矩束縛,自然是一進門就聲明廢除那些規矩。

  慕徹今日喝了不少酒,進了屋子,卻不見醉意。雲氏見他蹙著眉,忙起身扶他坐下。

  “老爺怎麽了,不是應該高興才是?”說著,雲氏找來一件大氅給慕徹披上。暮春時節仍有些許寒意,慕家炭盆撤的早,屋子裏就有些冷。

  “真是冷就把炭盆子點上,夫人別再凍壞了自己。”

  “老爺這幾日不是咳麽,點了炭屋子裏幹,這天忽冷忽熱的,點來點去的我也嫌麻煩了。”雲氏說著忽然笑了,低著頭臉紅了一下。

  “我夫人還是那麽年輕!”慕徹心裏一熱,不由讚道。

  “年輕什麽,都半老徐娘了。”雲氏說著也暗暗難過,雖說保養的好,她已過不惑卻看起來仍像三十許的人,但若是細看之下,眼角額上也添了不少細紋。

  “今天想和夫人商議個事。”

  “老爺但說便是。”

  “我想,索性趁著開祠堂,不如讓凡海把口改了吧。”慕徹說著歎了一口氣,“雖說老爺子沒提,但慕家徒弟裏除了他,沒有姓慕的,何況還起了和霽兒同輩的名字。”

  “老爺不說,我也覺得怪別扭的。雖說都是往家裏娶媳婦,但趕明凡海媳婦過來,喊咱們也叫‘師父師母’麽?”

  “正是說。早些年,我也曾懷疑,凡海是不是師妹那個孩兒。畢竟是親孫子,我總覺得老爺子不能狠心送人或者怎樣。可是咱們成親之後老爺子把他領過來,他已經十歲了,模樣也長成了,卻不像我也不像師妹,我便放淡了這個心思。老爺子讓他喊我師父,我就塌下心來教他,卻是沒想想,大哥二哥此前都沒有帶過徒弟,父親又為什麽把他交給我?當時想的更多是父親想培養我做當家人,其他的就沒多在意……”慕徹低聲說著,聲音裏帶著幾分抑鬱,“夫人,現下大哥二哥都不在了,凡海既和霽兒一輩,我也不好不給他什麽名分,不如就認在咱們名下吧。”

  雲氏微微笑笑,同意了,隻是心裏頗為酸澀。

  “夫人放心,即使我認下凡海,也不會做出有負於你和霽兒的事情。”慕徹終於抬起頭,看著雲氏點了點頭。

  ……

  雲佩起初隻覺好奇,慕霽,向來是鐵青著一張臉,不想也有這麽小兒女態。盡管在夢中。她走回床邊,想坐下安慰一下他。

  誰知方一坐下,他額上滾燙的體溫就順著指尖傳來,雲佩嚇得猛然縮手。

  傷口沒有愈合,高燒又接連幾天不退,金老大這裏的藥,雲佩識得的也越來越少,餘下的不敢亂吃,這荒郊野嶺的……

  “這荒郊野地,你要怎麽救我?”又想起那天在馬上,他琥珀色的瞳仁還閃爍著頑皮的神色,眼下卻死人一般一動不動!雲佩幾乎要哭出來。

  雲佩起身去投了一把冷手巾,敷在他的額上,暗暗下了個決定,就姑且這樣吧!

  跑到屋外,牽上慕霽的馬,雲佩趕了一天一夜,終於來到一個鎮子,找到了一個醫館。

  遠遠望見醫館上空飄著的旗子,雲佩心頭大喜,忽然眼前一黑,從馬上跌了下來。虧得醫館小夥計出門,看見這麽個年輕姑娘睡在門口,見她一臉疲色,方知並無大礙。隻是人還昏迷不醒,小夥計便背進了屋裏。

  待大夫號了號脈,下了一劑藥,雲佩這才緩緩蘇醒過來。

  雲佩見小夥計坐在床前,忙坐起來,哭道:“快叫大夫,他,他快不行了!”

  “你別急,躺好,我去叫師傅。”小夥計扶她躺下,轉身出去了。

  不多時,一名四十餘歲的男子進屋,看見雲佩,深深施了一禮,“小人見過郡主。”

  “你認得我?”

  “小人是王爺門生,承蒙王爺相助,才開了這麽一家小館子謀生,早先見過郡主,這才不曾耽誤事情。方才聽小徒說,郡主道誰快不行了,可有需的小人之處?”

  “你給我開個退燒的方子,並一些刀創的藥。”雲佩說著要起身。

  “郡主身心具疲,需靜養幾日。”

  “哪有那些時日!”雲佩麵露薄怒,“我身體無礙,你去開方子,診金……”她在身上摸了摸,可惡,值錢的東西都被金老大拿去,便伸手在頭上取下一隻素玉簪,“這個與你!速去開方子吧!”

  那大夫神色閃爍了一下,“這可是宮禁之物,郡主莫非要小人失了腦袋不成?”

  “那先抵押在你這兒,改日攜了銀錢,小女子定登門拜謝!”話已至此,雲佩眼中也有幾分狠意。

  那人知道雲佩身上有功夫,不敢得罪,詢問了病情,開方抓藥,倒是一句不再囉嗦。

  待目送雲佩走得遠了,那大夫叫來小夥計,“速去告知王爺,龍妖怕是沒死!”

  雲佩又趕了一天,回到金老大老巢,看到慕霽仍在床上,過去摸了摸頭,似乎不那麽熱了,略安下心,去燒水煎藥不提。

  慕霽又昏睡幾天,雖迷迷糊糊的,但總能感覺到眼前有個熟悉的人影,衣不解帶地照顧自己。但是卻記不起來了,會是誰呢?一細想想,卻頭疼起來。

  過幾天慕霽傷好差不多了,一覺醒來,那個人影卻不見了,喊了幾聲也沒人應。慕霽在屋裏坐了一會兒,忽然見殞火帶著瑾瑜來了。

  “慕霽,那小姑娘說你在這兒,果然啊!你受傷了?”

  “好了,可以上路了。對了,你可看見照顧我的是誰?”

  “不認識,是個姑娘。”

  “他傷好了沒?”慕霽沒再多問,又看向瑾瑜。

  “好了,多虧你二人相助!”瑾瑜說著對二人深深一揖。

  殞火笑著看看慕霽一眼,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