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恩怨
作者:
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8292
“冤家!”雲佩輕聲怒罵道,“你這張嘴,就該打!”
“來,你打吧!反正我現在是不能還手的。”慕霽說著真的把臉湊了過去。
雲佩佯怒,隻好輕輕打了一下,又扶慕霽喝了藥,看他在床上躺好,直到有些昏昏睡去的神色。雲佩盯著慕霽瞧了好一陣子,小臉兀地一下紅了起來。似乎自己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忙伸出手捂住了臉頰,定神望去,慕霽已發出微微的鼾聲來,雲佩這才略略定下心來。
“哎,你睡著了嗎?我問你點事。”雲佩輕輕推了推慕霽。
“嗯?”慕霽口中含混著回答。
“你……你對我到底是怎樣看的?”憋了許久,終於一吐為快,雲佩卻感覺渾身都發燙起來。
“有點苦吧……”分明是所答非所問,雲佩有些失望,也有些暗喜。
雲佩起身要去洗碗時,忽然聽見慕霽在床上哭喊起來,“不要過來!我不怕你們!啊,好燙!”
在夢中,慕霽夢到了童年的一次經曆。
那是景仁二十三年的春天,慕霽十三歲。
慕家後麵的小山柳絮片片、桃紅朵朵,一片山花爛漫。
“嘿!哪跑!”遠遠的看見兩個人影在林間穿梭,說笑聲接連不斷地傳出。
過了一冬,慕霽的身量像雨後春筍一般,噌噌地往上竄,眼看著比趕上了凡海。
“慕霽師弟,咱們來兩個回合?”凡海停下腳步笑笑,又看看身邊和自己般高的師弟。
“那師弟就得罪了!”慕霽笑笑,“錚”的一聲,劍已在手,不及眨眼的功夫,雪白的劍鋒直指凡海的喉管。
凡海速度也是極快,沒見什麽動作,躲開了慕霽的第一劍。
接下來的幾劍,慕霽劍劍不讓,幾乎劍劍可以取人性命,但慕霽又是點到即止,幾招下來凡海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師弟這麽小的年紀,怎麽會有如此的狠招,流影劍法不是殘忍的武功,可慕霽使出的,分明就是流影劍法,正宗的無懈可擊。可凡海感到,慕霽的劍下是明顯的狠勁——似乎如果自己是敵人,此刻早已在這個孩子的劍下身首異處了。想到這兒,又是一身冷汗。
五十招之後,凡海忽然發現,慕霽的速度慢了許多,而且漏洞越出越多。會不會有詐?凡海不禁抬頭看了看慕霽的表情,認真裏分明的一分疲色!凡海淡淡一笑,一個近身,躍了過來。
反擊開始,第一劍,自慕霽耳畔刺過——竟被這小子躲過去了!
第二劍、第三劍……凡海開始驚醒,每劍都隻差幾分,卻總是以分毫之差被慕霽躲過。百招過後,慕霽的疲色竟漸漸退去,眸子裏掩蓋不住的是一絲興奮的神色,而自己卻感到漸漸的體力不支。
“叮啷啷——”一個失手,凡海手中的劍被挑飛了老遠。
“哎……”凡海被強大的衝力逼得退了幾步,將要跌倒在地時,忽然穩住,立在了地上。
慕霽也立時止住,順勢收起了佩劍,“師兄,承讓了!”
凡海搖搖頭,走過去撿起劍,又拍拍慕霽的肩頭,歎了一聲:“後生可畏!”說罷,目光忽然落在了慕霽的眉心。
“師兄,看什麽呢!”慕霽覺著好笑,師兄這番認真的表情當真少見。
“你這,這是什麽生靈,看著這般眼熟……”
“蒼龍。”慕霽突然吐出了兩個字。
凡海一驚,睜大了眼睛,“蒼龍?”說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慕霽。
“師兄想哪去了,不過是個胎記……”慕霽笑笑。
“不不……你身上確是有蒼龍的影子!”凡海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幾個月來,他和慕霽朝夕相處,可這個卻是今日才發現的。
“師兄好無趣,動不動就拿我打趣!”慕霽翻了翻白眼,徑自走開。
“慢著慢著!”凡海喊著追了過來,“幾乎忘了正經事!”
慕霽停下來望望他,慢條斯理道,“什麽事?”
“師父說了,臨安鏢局總鏢頭楚堅今年過五十整壽,他老人家忙不開手了,讓你代他去臨安一趟。”
“爹在忙什麽?”
“不過是那幾本殘譜嘍,他老人家著了魔似的。”凡海說著也撇撇嘴。
慕霽歎息了一聲,“好吧好吧,我去。”
十三歲的少年,就要第一次離開家鄉了。
臨安是個山水小城,偏居一隅,不惹紅塵,如水墨畫一般淡雅。
慕霽四下望著,忽見一個麵碩大的旌旗迎風招展,赫然寫著“鏢”這個大字。慕霽心頭一動,奔著那邊趕了過去。一個人從洛陽出來,父親也真狠的下心來,讓十三歲的少年獨自下江南來。
十三歲的少年還很單薄,他隻有一個褡褳。孤靈靈地站在臨安鏢局楚家的大門外。他包裏有慕徹的名貼,可他忽然決心自己試一試。壯了壯膽子,走了過去。
“請問給鏢頭祝壽的人怎麽安排?”
門房是個老眼昏花的老頭子,見是個少年,又是那樣風塵仆仆,想也沒想,“要討飯麽,後門!”
慕霽頓時語塞。偏這門房耳朵不靈光,任是他解釋幾遍,老頭兒仍是固執地讓他去後門。後來老人家怒了,大門一關,索性慕霽連楚家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那就去後門吧。
慕霽想著拐進一條巷子。突然腦袋挨了狠狠一下,眼前立時漆黑一片,什麽都不知道了。
……
慕霽再醒來時,手腳被束得緊緊的,想喊一聲才發現嘴也被堵上了。四下打量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周圍也還算整齊,八成是個客棧。
這時,後腦隱隱地作痛起來。胃裏翻江倒海似的,哇的一聲,連堵口的布一起吐了出來。
吐過之後,渾身無力。慕霽伏在床沿,這時門“吱呀——”地開了,那灰塵“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慕霽咳嗽了幾聲,瞄了一眼那進屋來的漢子。
那漢子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年紀,膚色黝黑,眉心深深地擰著一道“川”字,看上去頗凶惡的模樣。
慕霽暗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往床裏縮了縮身子。
“真是老天開眼!你這妖孽也有今日!”大漢看慕霽一臉菜色,不由地大笑起來。
“我?什麽時候成了妖孽?”慕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裏暗自腹誹道。
“你這龍妖今日犯在我老金手裏,便別想再脫逃出去!”
原來竟還是那“蒼龍轉世”的流言,慕霽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話說慕徹雖然讓兒子獨身去臨安,到底不放心,暗中又遣了凡海跟著暗中保護。到了臨安那日,凡海見著慕霽到了楚家門口,隻是找個館子歇了歇腳的功夫,再想找師弟,卻是連個影子都沒有了。
慌亂中好在凡海為人沉著,並沒有慌了手腳,給師父去了封信後,拿著慕徹的名帖直接進了楚家。
正巧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在門口遇到凡海,自報是楚堅之子,在門口接待貴客。
凡海與他交流了一陣子,知道他所言不虛,確是楚家的人,便對他說了師弟的失蹤。
“你師弟多大了?”那少年正色道。
“十三歲。”
“果然。”那少年微微一笑,“貴客可能不知,近日來臨安城裏十三四歲的少年走失的有十好幾個了呢!”少年說著貼近了凡海的耳朵,“據說是江湖上有人發了英雄帖,懸賞龍妖首級呢!”說完拍了拍凡海的手,“慕家也早作打算吧!”
凡海吃了一驚,不想“龍妖”此時在江湖上已經攪得血雨腥風一般了。
“楚家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家父常道楚慕兩家是通家之好,你放心,待我回稟父親,想出一條對策,定能救回尊師弟。”
金老大處。
在客棧的另間廂房裏,一個嘍囉模樣的人進來找金老大,“大哥,依我看,倒是不忙殺了龍妖!慕三爺愛子心切,若用他向慕家索一筆小錢再撕票豈不更劃算?”說著那人眼裏閃現出異樣的神色。
“拿錢撕票不是江湖義士所為!”金老大堅決地搖搖頭。
“難不成大哥還打算放了龍妖?”
“斷不可能,縱是不圖錢財,龍妖此番必定要除!”
“大哥,我可是聽說洛漪公主下嫁時可是十裏紅妝呢!那滿車滿車的,還不都是民脂民膏?咱這頂天是殺富濟貧罷了。”
“單說慕家在洛陽也做了不少善事,若不是慕三爺護這龍妖護的緊,黃河水幫也犯不著與慕家結怨。況且又是在臨安楚家的地盤上動的人,隻怕姓楚的也不會罷休……哎呀,索性一條道走到黑吧!幹了這一票,大不了老子金盆洗手!”金老大眉頭鬆了又緊,終於下定決心。
“大哥果然英明,正是這個道理!”
“你去給慕家寫信,自己斟酌著寫吧,記得寫好了拿來念給我聽。”
金老大出了屋子,來到慕霽的廂房,隻見慕霽依著枕頭睡了。一眼掃過他眉心的盤龍,金老大心裏頭那一絲絲悔意登時蕩然無存了。
“龍妖,你害人不淺,金某此番隻是替天行道。”說完,斬下慕霽一小綹頭發,出門去了。
狗頭軍師寫完信,金老大聽了一遍,覺得贖金什麽都還合適,點點頭便準了。他想了想,朝狗頭軍師招了招手,“過來。”
狗頭軍師立馬附耳過來。
“我知道你有手藝,那龍妖滑著呢,防他逃跑,去吧。”
狗頭軍師眼珠一轉,“好嘞!”
狗頭軍師來到廂房門口,點了一炷香,不多時屋裏慕霽躺在床上又昏睡過去。他躡手躡腳地進了屋,不知手上什麽動作,隻見睡夢中慕霽大叫了一聲,豆大的汗珠登時斷線似地滾了下來。
狗頭軍師吹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拍拍手出了屋子。
原來是金老大怕慕霽逃跑,讓狗頭軍師敲斷了慕霽的小腿骨。
金老大著人打斷了慕霽腿骨之後,又立馬帶著他離開臨安,回了水幫老巢。但他唯一沒算計到的是,那日金老大和狗頭軍師的合計都被裝睡的慕霽聽到了。
不知過了幾日,慕霽到了水幫老巢。
老巢的房間遠遠不如臨安的客棧,滿屋的灰塵不見陽光,炕上隻是簡簡單單地鋪了一層棉絮,但不知多久沒洗了,烏起碼黑地擰成一條一綹的。
慕霽在路上開始發燒,偶爾醒來時就感到右腿上一陣一陣地傳來錐心一般的疼痛,這時他發覺自己腿斷了。慕霽心裏一陣憋屈,先是詛咒黃河水幫對自己下黑手,再就是,老爹啊,你再不來救我,沒準兒就再也救不到了。到那時,後悔吧你!慕霽狠狠地想了兩天。
到了第三天燒漸漸退了,腿上的傷處也不是那麽痛了,慕霽開始感到難耐的饑餓。金老大這兒的夥食一天差似一天,家裏也沒有救人的消息,慕霽開始琢磨著怎麽逃出去。
慕家終於收到了這封綁架信。
綁匪一開口就是十萬兩,慕徹暗暗問候了綁匪的親人之後,因見到兒子的一小綹頭發後,知道不是玩笑,如數寄去了十萬兩紋銀。
又等了幾天,綁匪卻沒有放人的意思,反而又送了一封信來。
獅子大開口,白銀二十萬兩。
慕徹勃然大怒,看了看兩封綁架信,發現了幾絲問題,忙派人出去暗中查找。果然,黃河水幫在臨安大喇喇地綁架十三四歲的少年,早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慕徹琢磨了一下,也按著這個線索查了下去。
水幫老巢。
這天下午,看慕霽的是個小男孩,慕霽喊他進屋要倒恭桶。男孩年紀比慕霽還小,說起來他隻是黃河邊上的村民。水幫幫眾原也是當地百姓,隻因連年大旱收成不好,而官府賦稅徭役樣樣不落,逼得百姓不得不落草為寇。隻是青壯在外麵稱霸一方,留守的大多是老弱婦孺。慕霽斷了腿,在當地人開來,不過是個十來歲的病弱孩子,除了長相有異,哪裏又有老金說的那般凶殘?
“你……你醒啦?”男孩怯生生地近了一步。
“嗯。”慕霽輕輕地哼了一聲,“勞煩小哥幫我倒下……”說著用下巴點了點炕下的恭桶。
“哦。”男孩捏著鼻子走了過來,剛剛伸出手提起恭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你身上好些了麽,我娘想見你。”
“見我?”慕霽有些詫異。
男孩見慕霽不像是拒絕的神色,忙倒了恭桶回來,有些急切地問道,“行嗎?”
“當然可以,隻是……要說什麽呢?”慕霽話未說完,那男孩就興衝衝地跑了出去。
慕霽趴在床上有些累了,一隻手扶著斷腿,另一隻手撐著炕邊想坐一會兒。每動一下都是刺骨的疼痛,可隻有疼的時候他才能保持清醒——絕不能呆在這裏束手待斃!金老大他們隨時會回來,雖然眼下看顧他的隻是些淳樸的百姓,一旦老金回來,自己就又狼入虎口了。老金想要的是自己的命,這一點並不難猜。至於為什麽一直沒有殺了自己,不過是欲壑難填罷了。慕霽冷笑著,慕家看似執武林各派之牛耳,看似能夠號令群雄,實際情況卻是大家各為其主。慕家家主慕徹並不類其父有一統江湖的魄力,與敏家表麵友好,暗地卻又較著勁。在慕家無暇他顧的情況下,武林幫眾就像是一盤散沙,一群烏合之眾。
那個村婦進來時,正看見慕霽抱著腿坐在炕邊冷笑的模樣。若不是他額角掛著汗珠,她幾乎覺得這孩子傻掉了。眼下看他這幅模樣,隻以為是疼的冷汗直流,忙加緊幾步走過來扶著慕霽的胳膊,“來孩子,快躺下!”
慕霽望著她,任由她扶著自己又躺回炕上,刹那間失神,仿佛看見了母親。慕霽的鼻子一下子酸了。不想讓陌生人看見自己的失態,慕霽微微闔上了眼睛。
“孩子,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算大嬸求求你好麽……”
慕霽聽著那村婦幾近哀求的語氣,張開眼望著她,“你不怕我麽?”說著臉上露出幾分自嘲神色。
“都是老金整日做那稱霸的大夢,沒有本事就知道拿孩子撒氣。”那村婦滿是鄙夷的神色,又自顧自地念叨一陣方道,“雖說大嬸也不懂什麽,但是老金行的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大嬸不求別的,隻求求你,帶著我兒一起走吧。”
“走?”慕霽驚訝出聲。
“嗯。”大嬸認真地點了點頭,“再過幾天你的腿好的差不多了,大嬸幫你們準備盤纏和吃的,你們遠遠地走吧!”
之後的幾日,慕霽因傷口還發了燒,一昏迷就是七天,小男孩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七天,終於累倒在床前。
慕霽幽幽醒了,一張眼見炕邊睡著那個孩子。
窸窸窣窣的聲音把男孩弄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麽,“你餓不餓?”說著端來了一碗涼透的麵條,“我娘早上煮的,你吃吧。”
慕霽點點頭,“嘩啦啦”地吃了個幹淨。
十幾日之後,慕霽勉強能拄著棍走,實在不忍看著那村婦熱切的目光,便提出要走了。
村婦悄悄地把他二人送到村口,小河邊撐船的是男孩的父親。幾日相處,慕霽知道男孩隻有八歲,叫二毛。二毛的哥哥大毛多年前在北方前線戰死了。
幾個月裏,慕徹先是給錢,發現對方獅子大開口,暗中查找,發現是水幫綁架了兒子。大怒,帶人直接殺了過去。
“慕三爺,你不怕我撕票?”金老大也知道慕霽不見了,四下查找沒有了,方察覺事情壞了。
“你但殺我兒無妨,你殺了他,我殺你替他償命便是!還有你這水幫上下,一個不留,慕家,你以為慕家就是好惹的麽?”慕徹盛怒之下,拔出流影劍,照著金老大刺了過去。
所有人都被流影劍的劍氣嚇到了,大氣不敢出,任憑慕徹殺到麵前。
“姑且留你一命,找不到我兒,老夫自有辦法尋你算賬!”說完,一道劍花閃過,傷了金老大一隻眼。金老大雙手捂著眼睛,血水直流,卻不敢還手,落荒而逃。
慕徹帶人搜遍老巢,發現慕霽竟然不在,這才後悔放了老金,卻隻能痛哭而歸。
又過一月,楚家公子差人來洛陽,說找到慕霽,但腿傷要緊,且動不了。慕徹又親赴臨安。家事繁重,慕徹匆匆看了慕霽一切安好,放心地回了家。
又過了一月,等到腿大致痊愈後,慕徹帶著凡海來到臨安。
在客房裏,慕徹一把打床上抱起了兒子。
凡海想從師父手裏接過慕霽,被慕徹拒絕了,凡海的神色黯了黯。
慕霽愣了一下,一把抱住了父親,“爹,兒的腿能好麽?兒不想做廢人。”說道最後,聲音已是喃喃。
“能好,爹找最好的大夫給你看!”
“爹,我娘不知道我腿斷了吧?”
“怎麽敢告訴她?就連你人丟了,她差點調動公主府護衛和洛陽衛去找你!這大張旗鼓的……江湖上的事,還是我們自己了了吧!”
回到洛陽家裏,又請了大夫診治。
“老爺,出去看看吧,凡海在院子裏跪了一宿了,我讓他起來,他怎麽也不聽,臉色都白了!”管家慕原從外麵進來。
慕徹眉頭一皺,奪門而出,“凡海你給我起來,這是做什麽?嫌為師這裏還不亂麽!”
“我對不起師父厚望,也對不起師弟……”凡海沉沉地低著頭。
“若非你及時報信,隻怕這小混蛋早就沒命了。給我站起來!”慕徹狠狠地拉起凡海。
“師父,我……”凡海仰起臉,露出一臉迷茫。
“家裏還得有人撐著,為師這幾日乏了,還得靠你。”慕徹說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凡海看著師父鬢角竄出的白發,不由地皺了皺眉,緩緩地點點頭,“師弟的傷怎麽樣了?”
“大夫說不妨事,算他命好,瘸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
待慕徹和大夫走了以後,慕霽一下子倒在枕頭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到家了!”
“公子,你這腿……”玖木終於可以湊到跟前來,關切地看著他,又幫他掖了掖被子,“我娘聽說公子受傷了,急得什麽似的。”
是慕徹怕家裏頭女孩多了會帶的兒子缺乏陽剛之氣,故而慕霽屋裏除卻幾個年紀還小的丫頭外,都是同歲的小廝。因玖木的娘就是慕霽的奶媽溫氏,玖木便是這幫小廝的頭兒。
慕霽一把抓住玖木的手,“啊,疼死了疼死了!”
“爺,您可千萬別想不開啊!”玖木急得快哭出來。
慕霽“嗤嗤”地笑了,伸手擂了玖木一拳,“逗你玩的,沒有事,安啦!”
見慕霽笑的真誠,玖木白了他一眼,撅著嘴端了藥來,“那就吃藥!”
“玖木哥,大爺怎麽樣了?”門開了個小縫,玖木一看,是慕雲的小廝弄潮。
“我沒事,進來吧。二弟呢?”慕霽聽出弄潮的聲音,微微抬起身子,趁玖木轉身的功夫,把藥順手倒在了床下的夜壺裏。
“大哥,我在這兒呢!”慕雲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隨著腳步聲近了,慕雲一打簾子,矮身進了屋來。
“哎呦!二弟站好!”慕霽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響方道,“小半年沒見,二弟可是又長高了?”
慕雲抿著嘴,露出一片緋紅的神色,“是又長高了些呢!”
十三歲的慕雲倒是一點也不合他著風度翩翩的名字,自小便身材高大魁梧,憨憨的笑聲從胸腔裏發出來,虎頭虎腦的很是招人喜歡。
“二弟這好身子骨,不習武真是可惜了!”慕霽望向弟弟,一片希冀神色。
慕雲搖搖頭,“弟弟心思定了的,好好讀書,將來金榜題名!”慕霽笑著,卻難掩一絲遺憾。平日裏慕雲什麽都聽他這個哥哥的,唯獨這讀書與習武,他有自己的主意,誰勸也沒用。
“哥,我就來看看你,你好好休息。弄潮,把郡主的信拿來。”慕雲從弄潮手裏接過一個信封,放在慕霽的枕邊,“郡主被吳王舅舅拘在家裏學女工,且出不來了。不然,早就化個鳥兒飛過來了呢!”說完和弄潮互相笑笑,“弄潮咱們走吧,讓大哥看信。”
慕霽朝著慕雲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撐著坐了起來,拆開了信封。
忽地,裏頭掉出來了一個小香袋,慕霽撿起來一看,竟然繡了一對“肥鵝”?
慕霽心裏卻顫了一下,嗅了嗅那個香袋,呼吸仿佛一下子急促起來。他私下張望了一下,心道:好在玖木他們不在。
轉念一想:我正大光明,避他們做什麽?這樣想著,忍不住又聞了聞那個香袋。
幽幽的香氣,那麽熟悉,似曾相識,有些像六年前初見雲佩那日她身上的桂花香。細細一聞,又不像,好像是從遙遠的千年之前,穿越了無盡的時空,飄飄渺渺地傳了過來。
慕霽使勁吸了吸鼻子,一下子想起什麽,又在信封裏掏了掏,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這個笨丫頭,不知寫個字條麽?這麽一對肥鵝是什麽意思?”
嘟囔著,慕霽想起二弟說的,雲佩在家學女紅了。
不知為什麽,心裏莫名地酸了一下,雲佩也十三歲了,她又是宗室貴女,想必過了及笄,就該談婚論嫁了吧?一想到這兒,所有的記憶像是浪花一樣翻湧進腦海,回憶起小時候的雲佩,還總是哭鼻子,像是長不大一樣粘人。這麽快也該嫁人了麽?
但當視線落到那對“肥鵝”上時,慕霽“撲哧”一聲笑出來,“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想必嫁人,還早吧!”
其實雲佩自小便是吳王像兒子一樣放養著長大的。想學騎馬,學;想學劍術,學;不想呆在閨房裏學棋琴書畫,便索性把請來的先生全都辭了。除此之外,還整日裏跟金陵的闊少們,帶著小廝,上樹掏鳥蛋,下河摸小魚。還有個癖好就是畫個男裝纏著哥哥雲靖去逛秦淮河上的畫舫遊船。吳王原本也沒太在意,隻是雲佩漸大,現實擺在這裏,眼看和雲佩般大的宗女都許了人家,門當戶對的公子也都有了婚約。吳王就這麽一個寶貝千金,自然不甘心撿人家挑剩的。免得人家提親一聽吳王郡主就全都嚇跑了,吳王索性從自家下手,女孩子該會的全都從頭學起。
“是什麽讓我兒高興成這樣?”門外是雲夫人。
慕霽剛剛把香袋順手塞在枕頭下,雲氏就進來了。
“聽你父親說,去了臨安一趟卻又病了,怎麽樣,可好了?”
望著母親熱切的目光,慕霽點了點頭,“沒事,隻是尋常傷風,快好了。”
“好好地在楚家,怎麽又會走丟了呢?”
自然不敢說是被人綁架了,慕霽隻道,“是兒子貪玩,從出家跑出來就忘了回去的路了……”慕霽知道這個謊很是蹩腳,見雲氏皺了皺眉,忙搶道,“是兒不好,下次出門一定不亂跑了,讓大家都跟著擔心。”
雲氏也沒多說什麽,微微笑了笑,伸出手來摸了摸慕霽的臉。其實慕霽也不確定,自己被綁架,又折了腿,這一切母親到底知不知道。可是他總覺得,像母親這樣一個精明的女人,似乎又是瞞不住的。但是大家都不說,誰也不來戳破這層窗戶紙。其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