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妖公子
作者:傾觴濁酒      更新:2020-06-20 22:16      字數:5506
  潼關城南一家小酒肆。

  二樓,窗邊有一個年輕的男子獨自坐著,靜靜地喝酒。

  “你們是誰啊……喂喂!”酒肆門前忽然喧鬧起來,響起了店家的大嗓門,另外,還有幾個陌生人操著生疏的本地話大聲嚷嚷著。

  男子抬起頭朝門口望去,隻見幾個穿著異族服裝的男子,拿著劍往酒肆裏闖,也難怪店家會嚇壞了:看他們一臉凶相,任誰不嚇個六神無主了。

  那幾人闖進酒肆,倒是沒有像強盜那樣四處打劫,而是駐足張望了一番。

  “不是說看見殿下進來了麽?”為首的男子怒視了一眼身後之人,那人被看得縮了一下脖子,半天不敢吭氣。

  “問你呢,說話啊!”

  “大人……小人確實看見殿下進了這家酒肆。不見殿下出門,想必就還在這裏。”

  “那還愣著做什麽,找啊!”

  幾人粗魯地闖入店內,二樓的年輕男子皺了皺眉,起身想要離開。

  “這位公子,且慢!”剛起身,忽然被一隻大手按住了肩頭,那力道半分柔和半分堅定,拿捏得恰到好處。他轉過頭,朦朧中依稀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幾分英俊、幾分柔情、還有那麽幾分桀驁。

  “是你麽……”他在心裏喊著。

  來人似又近了一步,修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幾乎碰到了他的麵頰。

  “男兒有淚不輕彈哦!”他柔軟的聲音在他耳畔縈繞。

  一個激靈,他張大了眼睛:“不,你不是!”一個閃身,他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盡管他還在猶豫,這個男子像極了他想見的人。

  “小瑜……”他輕聲喚他。

  “你!”他不知自己還能否堅強下去,這時真想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而他……他幾乎要跌進他的懷抱。

  幾乎同時,一道銀色的亮光閃過,一條毒蛇無聲地吻上了他白皙的脖子。

  “啊——”隨後店裏響起了女人的尖叫聲,客人們四下逃了。

  “為什麽……”他倒在他的懷裏,麵前那英俊的麵孔漸漸模糊了。

  “殿下在那裏!”黑衣人們朝二人跑來。

  “因為你是契丹的王子。”他緊緊地抱著他,真是一個好溫暖的懷抱。

  “冷……”他打了一個寒噤。

  “就快了結了。”他輕聲安慰道,還撫了撫他的額角。

  “你放開殿下!”黑衣人們拚殺上來,刀刀都是絕殺令。

  “想殺我麽,嗬,那你們怕是得再等幾年了,哈哈哈哈……”男子笑著撕下臉上的黑紗,一張俊臉頓時映的太陽都失了華彩。

  “紮耶達將軍!”幾人登時愣住了,“將軍,您不是……”

  原來這一路跟來的竟是他!

  “哈哈!”隻見他俊臉一沉,“我現在要帶殿下離開這,爾等,”他掃視了眾人一眼,“可是要阻我去處?”

  “將軍恕罪,大汗有命,必須帶殿下北上!”為首一人站出,聲音不高,卻是十分堅定。

  “大汗?哼哼,當我不知,那老東西死了有半個月了吧!而我懷裏的,哪裏是什麽王子殿下,是契丹新的大汗吧!”

  幾人一愣——他如何得知這消息的?

  “爾既不讓,那便打吧,我今日定要帶他走的!”

  “那便得罪了!”幾人說著衝了上來。契丹大汗的禁衛畢竟不是吃素的,何況還是五打一,不多時,紮耶達便覺硬打於時於己都是吃不消的。而對那五人來說,紮耶達的武功在他們之上,而製服他的唯一方法便是拖,時間久了,他定然不戰自退,何況,他懷裏還抱著一人。

  “好暈……”躺在紮耶達懷中的王子殿下隻覺忽然間天旋地轉,不由地抓緊了手邊的衣裳。

  紮耶達一愣,低頭看了一眼,卻登時愣住了——子芮?可這明明是一個男人啊?他擠了擠眼睛,看到的仍是躺在自己懷裏,前襟一片鮮血的妹妹。

  就在出神的瞬間,他的左臂多了一道血痕。紮耶達身經百戰,自然不怕這個,隻是手便再也抱不住他了。手一鬆,王子便向下倒去。

  黑衣人抓住空隙,搶回了王子小瑜。

  “今日算你們走運!”再去看紮耶達,他卻已經逃了——而這,應是他第一次無果而逃吧!

  “殿下……殿下?”

  “別廢話了,趕快找醫生吧!”話畢,幾人背著王子匆匆離去了。

  站在街角的慕霽看到了這一切,心裏忽然一動,這個人……

  “殞火,等我一下,我要他們懷裏的這個人!”慕霽認出黑衣人懷裏的公子正是前幾日兩軍對壘時見過的一名契丹將領,雖不知為什麽落的如此地步,但搶過來必然可以作為人質的。

  “搶他?”

  “跟上!”

  幾個黑衣人背著奄奄一息的王子,走不快,驀一抬頭,麵前站了兩個人,擋住了幾人的去路。

  “把你背上的人交給我!”殞火怒目而視,惡狠狠地說。

  “小叫花子,不要擋路!快快閃開!”

  “敬酒不吃吃罰酒?慕霽,動手吧!”

  隱隱一陣龍吟,頓時紫光四溢。

  “無影劍?你是金陵雲家?”為首的黑衣人認出了那團紫光,即便看不見鋒利的劍刃,這淩厲的光芒已足夠讓人膽寒了。

  “不,是洛陽慕家!幾位既是知道無影劍,還望給我個麵子。”

  “這是契丹王庭的人,中原武林還是不要牽扯進來為好!”

  “不要逼我!”沒見什麽動作,慕霽已然來到背著王子那人身邊,在耳邊像吹風似的輕輕道,“你是要命還是要他呢?”

  “上!”為首黑衣人一聲令下,餘下的人一擁而上。

  “劍可不長眼,幾位……”慕霽不想傷人,怎奈幾人招招要人命,無奈慕霽把臉一沉,“幾位既然逼我,就不要怪我了!”

  話音即落,紫色的光芒便籠了上來,將慕霽整個人沒了進去。孤風四起,卷起了漫天殘葉,一陣哀鴉鳴過,勾起一片淒涼。

  慕霽招招留下餘路,怎奈那五人招招都是絕殺。慕霽咬了咬嘴唇,全身的力氣運到掌上,已感到無影劍正在融進右臂,開始無情的殺戮。

  “等一下!”忽然有人叫停,慕霽閃了一下。

  “紮耶達將軍!”五人的招數也慢了下來。

  “不想這麽多人都想我們的殿下……不,大汗。”他頓了頓,“可是你們難道想要一具屍體嗎!”紮耶達忽然狂吼起來。

  慕霽這才注意到王子殿下前胸的一片血跡,收了武器。

  “多謝將軍提醒!”五名黑衣人擺下陣勢,一人摸出藥——竟然連這種東西都準備!

  “我決定,不跟你們搶。”紮耶達淡淡笑了,“早晚還會見到她的。”

  沒錯,是“她”。

  難怪在酒肆會有這種感覺。就是自小浴血長大的瑾瑜,仍擺不脫一身的女兒氣,何況褪了戎裝的瑾瑜還是個美人。即便她如今已是契丹的大汗,紮耶達卻感覺自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她。王後?瑾蘭?不,愛一個人,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

  “哈哈哈哈……”紮耶達笑著離開。

  “慕霽,這是契丹的大汗麽?看起來像是個女人哎!”殞火附耳過來。

  “什麽?”慕霽定睛看了看躺在地上、男裝打扮的王子殿下,不甘心地點了點頭,“似乎是。”

  “幾位,不勞你們動手了。”話音未落,又是一陣龍吟,接著空氣開始震動,怒吼聲裂空而來。

  ……

  等幾個黑衣人從地上爬起來時,已然夜幕降臨,而截人的人,早不知何處去了。

  走了沒多遠,忽然從林子深處出來了許多人。慕霽定睛望去,竟有不少熟識的麵孔。不經意地揚起了嘴角——嗬,竟是武林大聚會麽!

  “晚生急著回家,諸位前輩勞駕讓一下好麽?”慕霽伸手拉了拉殞火,示意他帶瑾瑜先走。

  “慢著!”為首的老頭見殞火要走。

  “金老前輩,如果是晚生的事,那與這位兄弟無關,他兄弟生病了需要就醫,讓他先走吧!”

  那老頭兒名號金老大,是黃河沿岸一霸。金老大缺了一隻眼睛,一邊臉上還有一條長長的刀疤,看著就讓人膽寒。慕霽撇撇嘴,不知如何得罪了他。

  金老大轉身不知和身後的人說了些什麽,上前一步道:“我們也不與你羅嗦!哼哼,你這龍妖禍害人間時日也不短了,竟也有如此慈悲心腸?也罷,我們走江湖的也不隨意與人結怨,那位兄弟,你且離去吧!”

  殞火一驚,抬頭隻見慕霽微微擠了擠眼睛,會意之後,便帶著瑾瑜縱馬先行了。

  “金老前輩,晚輩不知如何得罪了黃河水幫眾位。晚輩自知武力在諸位之下,不過就算是死,諸位可否給個明白?”慕霽剛與人交手,身體正乏,一麵上拖延著,一麵暗自恢複著體力。

  “龍妖,你不要裝糊塗!你迷惑慕三爺十幾年,可迷惑不了我們。你可別忘了你手上那累累血債,你晚上睡覺就不會做惡夢嗎?”

  慕霽聽聞隻覺好笑,不由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

  “沒什麽,隻笑水幫諸位,虧你們還是前輩,晚生就這麽隨意一笑,看你們……”

  眾人隻覺慕霽在嘲笑他們,不覺怒從心底起,吼道:“龍妖,你不要猖狂!”

  慕霽覺得身體恢複了八成,暗暗一笑,“那前輩們打算如何呢?”

  “自然是取了你項上人頭,為民除害,替天行道了!”

  “那便來吧!”慕霽嗬嗬一笑,躍下馬來,“你們怎麽上?”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哈哈哈哈……為民除害?”慕霽提著劍轉了一圈,“再不動手,晚生就不奉陪了!”說著牽起韁繩。

  “龍妖莫走!”眾人揮刀殺將過來。

  慕霽拇指一動,無影劍跳出了吞口,“錚”地一聲拔出了寶劍,頗為自負地迎了上去。

  “龍妖!你不要動!再動一下,她就沒命了!”金老大不知何處拉了一女子出來,顫抖著嘶啞的嗓子對他吼著。

  慕霽止住腳步。定睛一看,竟是雲佩?

  四目相對。

  慕霽目力極佳,甚於看見了雲佩眼中的一滴淚。

  “你不要管我。”她心說。

  “我怎能舍你而去?”他心說。

  “他們是騙你的。”她說。

  “那也不行。”

  慕霽看見,那滴淚順著臉頰,一下子滾了下來。

  “金前輩,你放開她,江湖恩怨,與這小女子無關。”

  “龍妖,你當我們不知你那風流韻事麽?我看出來了,這敏家的小丫頭就是你的命門!你若自己綁了雙手過來投降,我保證敏姑娘不傷一根毫毛,不若……”金老大語氣一狠,雲佩白嫩的頸子上就滾下朱砂一般的血珠來。

  “你別動!我過來!”慕霽劍眉一壓,舉起雙手。

  “我不是敏姑娘,你不用為我做這麽多!”她心喊,可他似乎又聽不見了。一步一步,像踩在了她的心上。

  近到咫尺間,她忽然聽他說,“我知道,可你同她一樣……”

  雲佩心跳驟然加快,而當她看過去時,他卻隻有一個冷冷的側臉。

  “給!”金老大扔給手下一捆繩子,“綁了他。”

  說時遲那時快,並不見什麽動作,慕霽已反手剪了金老大,喘息著,“你以為,就憑你,也能奈我何?”他說著展開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你們不要動,不然金前輩……”慕霽望著雲佩,看看自己腰際。

  雲佩會意,一把抽出無影劍來。

  “讓我瞧瞧你那雲氏劍法有沒退步!”慕霽笑說。

  “好!”她說著飛去一個眼神,擺了個起手式,這嬌滴滴的大姑娘立時變成女俠了。

  “雲氏劍法?你難道不是敏姑娘?”金老大驚叫。

  雲氏劍法快而準,雲佩使出,又添幾分巧勁。

  慕霽突然叫了聲好。

  雲佩回頭嫣然一笑,搖了搖頭。

  “我來幫你!”慕霽順手抄起根樹枝,笑笑,“叫你瞧瞧我這劍法!”

  雲佩驚得張大眼睛,一根枝條他也能使的風生水起!

  不見什麽華麗的招式,隻有硬碰硬地鏖戰。慕霽隻覺得體力漸漸不支,可思想卻是未有過的興奮。金老大看著身邊的人都倒了下去,隻想腳底抹著油,趁慕霽不在意就開溜了。誰知他剛跑出一步,紫瑩瑩的無影劍從耳邊掠過,斬下他一綹頭發,牢牢地釘在了樹上。

  “龍妖啊!”金老大似瘋了一般沒命的跑了,不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慕霽看著一地的前輩,得意地笑笑,忽然覺得胸口撕裂一般疼痛,低頭一看,前襟一道長長的口子,隱隱滲出了暗暗的血漬。他捂著胸口暗歎,江湖之中還真是人外有人!

  忽地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視線漸漸模糊,接著一片漆黑籠了上來。

  黑暗中慕霽隻覺的顛簸,緩緩張開了眼睛。入目的是雲佩堅毅的下巴,他輕輕地說:“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醒了?”雲佩勒住馬,看著他。

  慕霽望著她深邃的眸子,眼波瑩瑩,似攪動了一池秋水。

  “郡主,慕霽無以為報……日後郡主若用得我,我赴湯蹈火……”

  雲佩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他的唇上,“不要,我不要你為我赴湯蹈火,我隻要你好好的活著。”

  雲佩一邊說話,一邊喊了一聲“駕”。

  “這荒郊野地,你要怎麽救我?這次,敏峻焱不會再管我了,若他見了落塵,說不定把我殺了也未可知呢!”慕霽輕輕笑了,似乎已視自己的生命如身外之物。

  “落塵……”雲佩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敏銳的她總能捕獲他閃爍的神色。似乎還沒有正麵見過這個女子,可這個名字是再熟悉不過了。落塵。

  “這是哪裏?”馬忽然停了。

  雲佩扶他下馬,“這是金老大的老巢。”

  “你是如何落入他們手裏的?”

  “黃河水幫占據河道多年,已經影響到了漕運,父王奉旨剿滅黃河水幫,可前線出了點亂子,父王讓我畫個男妝替他剿匪。不知何處漏了風聲,我一到這兒就被他們繳了械。他們以為我是敏姑娘,今天聯係了敏家,說是要了解此事的,誰知恰遇到你。”

  “你可知他為何叫我龍妖?”

  雲佩輕輕點了點慕霽眉心的紅印,櫻唇輕啟,“江湖上早就傳遍了呢!”

  “說我什麽?

  “洛陽慕家的長公子是龍妖轉世。“

  “龍妖?百年前攪的武林血雨腥風的南宮公子,不也是說,他是龍妖麽?“

  雲佩輕輕點頭。

  “嗬嗬,那麽,你怕麽?”

  “怕?你若是龍妖轉世,我就是《洛陽誌》裏寫的凰女。”

  “故事你也信?”

  雲佩不再理他,起身看看爐火上坐的藥。

  “吳王郡主淪為煎藥丫頭!”慕霽抽出手抄在腦後,別有興趣地望著她。

  “你的傷不疼了是不是!”雲佩放下碗,一個箭步衝過去,慕霽嚇了一跳,一動身子撕開了傷口,登時呲牙咧嘴起來。

  “要不要緊?”雲佩見慕霽胸前紗布上又隱隱滲出血來,不由皺眉,“不該跟你玩笑的。”

  “我不要緊。你如今和小時候當真不一樣了呢。你這麽體貼,我就是流幹了血也不惜呢!”慕霽說著笑了。笑著笑著想起了幼時第一次見到雲佩的場景,不由變成了幾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