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再見訣別
作者:雨洗元宵      更新:2020-06-20 21:38      字數:3078
  簪花樓後園,葉恒升坐於碧水亭中,一席白袍,身披鶴氅,銀色長發飄散,修長的手指挑著一個琉璃酒壺,如同那世外仙人一般。

  驀地,他扔了酒壺,飛身而起,輕點水麵,將一片嫣紅的落葉撈起。

  鶴氅垂於碧水中,一叢玉竹在風中“漱漱”作響,葉恒升停在池邊,將那落葉捧在掌中,仿佛珍寶一般。

  “主人,潛探來報,那幫烏合之眾已聚集雁回峰,還請主人示下。”李秀娥半跪於葉恒升身後。

  葉恒升轉過身來望著李秀娥,她低垂著頭,不再像往日那般癡迷地抬頭望他,一隻袖筒空蕩蕩的拖在地上,金國皇宮那夜,她與完顏宗翰對持,被砍下一條手臂。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一切照計劃行事,在百裏坡處設伏,煞將斷後。”葉恒升淡淡道:“他們既然說是我毒殺了顧長青,那便用麒麟煙吧。”

  李秀娥心中一驚:“主人,非我教眾者不知解毒之法,若是吸入了麒麟煙,絕無活命可能,主人日後要一統天下,屬下擔心如此恐讓世人心生恐慌。”

  “一統天下。”葉恒升笑出了聲:“一統天下,我卻還是個孤獨之人。”他緩緩走出後園:“交戰之時,你隨我在山頂。”

  李秀娥抿抿唇,應了聲。

  十日一晃而過,雁回峰上,正道同盟十六門九派,合四千餘人,在寒風中跪拜天地,盟主顧長青已不在,最為年長的涪城派掌門帶著蕭躍站到了前頭,雖“鏟除邪教”的呼聲震天,但惡戰在即,眾人神情皆分外凝重。

  蕭躍望著前麵這片烏壓壓的人群,心中突然莫名地有了些悲涼之意,他立刻平複了心緒,從涪城派掌門手中接過一麵旌旗,上書“為師報仇替錢行道”八個大字。

  蕭躍向著眾人大聲道:“多謝各位義士願與雁門同去討伐月上邪教,雁門為師報仇,願打頭陣。”他大喊了聲“出發”,便率領眾弟子先行。

  涪城派掌門亦喊了聲,各門派跟在雁門之後,浩浩蕩蕩地直奔山下,遠遠望去,那隊伍猶如一條盤踞山峰的巨蛇。

  大隊人馬行至到距雁回峰十五裏外的百裏坡,這裏是雁回峰下唯一一處陡坡,枯草叢生,幾隻鷹鷲在空中盤旋,蕭躍警覺地停下腳步。

  突然一聲慘叫傳來,一個走在前頭的雁門弟子,不知何時喉間中了一柄飛鏢,他驚恐地瞪著雙眼,當即斃命。

  無數暗器從四周飛來,猝不及防下,站在外圍的已有多人倒地。

  隊伍一下亂了起來,“我們中埋伏了。” 涪城派掌門揮劍擋開暗器,急道,話音未落,地上突然伸出雙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腳,那涪城派掌門大駭,正想拿劍去砍,額頭上卻中了暗器,隻見他身軀一陣顫抖,到在地上。

  “涪城派掌門死了。”

  “地下也有埋伏。”

  眾人慌亂不堪,不想百裏坡下又有數百名黑衣人高高躍起,殺了過來,將正道同盟偌大的隊伍衝散成了幾段,他們出手極快,步法更替間,已是幾名弟子中劍身亡。

  “是月上教的人。”

  “他娘的,跟他們拚了。”

  百裏坡一片廝殺聲,鮮血遍灑,就在此時,一陣黃色的煙霧又向這慘烈的之地飄來……

  靈穀縣,簪花樓。

  日頭終是露了臉,小釵披著氅衣,坐在院中,仰起頭闔著眼,讓那微暖的光亮灑滿全身,她笑了起來,起身便要向外頭走去。

  一個侍女忙走上前來將她攔住:“姑娘,主人吩咐過,要讓你多休息。”

  見她一臉驚慌,小釵笑道:“我隻在門口走走,不然你陪我一起?”

  那侍女應了聲,緊跟著小釵出了簪花樓。

  街麵上人來人往,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滿滿地市井煙火氣,連這冬日裏嗬出嘴的白氣,瞧著也多了些暖意。

  真是熱鬧啊,小釵望著,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眷戀,這時,街對麵牆角裏蹲著的一個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似是累極了,縮成一團睡去,身上衣衫髒亂,側著的半張臉上滿是灰塵。

  小釵漸漸隱了笑意,她瞪大眼睛,緩緩走向那人,一旁的侍女發現不對勁,伸手拉住了小釵的衣袖,被她猛地一把甩開,重重跌坐在地上。

  小釵走到那人跟前,蹲在他身旁,望著那張瘦削異常的臉,呆呆地輕喚了聲:“冕晨哥……”

  那人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望見眼前的小釵,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住她,高興得叫了起來:“小釵,小釵,太好了,你還活著。”

  穆冕晨又哭又笑,語無倫次道:“我在這簪花樓前一步不敢走遠,生怕錯過你,上天垂憐,終是讓我等到你了。”

  “你現在怎樣,有沒有傷到哪裏?”穆冕晨忙鬆開小釵,仔細打量她。

  小釵呆了半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這個書呆子,我讓你回家,你為什麽不走?”

  穆冕晨笑著抹著眼睛,臉上烏髒一片:“你讓我等你十日,若不見你便回自己家去,可我不知你生死,怎能離開?我沒有其他法子,便日日在這裏徘徊,餓了就向人討要些吃的,如今……真是萬幸……”

  他突然覺得自己渾身有了使不完的力氣,激動地站起身,緊緊拉著小釵的手:“走,我們這便回家去,家裏還有嬸娘,還有弟妹,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好。”小釵抬手擦去淚水,心中一片溫暖,笑容如同綻放在這冬日裏的花朵。

  “姑娘,你要去哪裏?”被小釵甩在一旁的侍女見狀,趕忙跑了過來。

  “我找到我的兄長穆冕晨了。”小釵笑道:“我們要回家鄉去,你隻管告訴你主人,他不會怪罪於你。”

  “這萬萬不可……”那侍女正要言語,突然一陣尖銳的叫聲從她身後傳來:

  “你這賤人,果然還在這裏迷惑主人。”

  小釵詫異地抬頭望去,隻見離她十步之遙,站著一個衣衫破爛,滿臉傷痕的女子,眼中射出極其凶狠的寒光,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竟是那珍兒。

  小釵大吃一驚:“是你,你怎麽成這樣?”

  珍兒望著小釵,“怎麽成這樣?是啊,明明該是你被關進簪花樓的地牢,該是你千裏迢迢去往金國,該是你被扔進軍營被千人所辱,該是你被賣作金人的奴仆。”她瘋癲似的笑了起來:“該死的是你,可我怎麽成了這樣?”

  珍兒緩緩走向小釵,尖聲叫道:“都是拜你這賤人所賜,我逃出來熬到今天,就是為了將你千刀萬剮。”她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劍,向小釵劈來。

  周圍的人嚇得四散逃竄,小釵一把推開穆冕晨,躲開一劍,她功夫本就不敵珍兒,如今又失了精血,三四招之後,便中了珍兒一掌,撞在牆上。

  珍兒冷笑一聲,舉劍再要向前,突然雙腿被人緊緊抱住,隻見穆冕晨跪在地上,拚盡全力束縛住她,向小釵喊道:“快走,快走啊。”

  珍兒大怒,抬起劍,瘋了般地向穆冕晨的背上刺下:“你給我放手。”

  穆冕晨大口吐著鮮血,亂發貼在了臉上,手卻愈束愈緊:“我不放……”

  “啊……”一聲長嘯驚天而起,小釵衝向珍兒,一把抓住那短劍劍刃,手中頓時鮮血湧出,她用頭猛地撞向珍兒,生生奪過那劍。

  珍兒被穆冕晨困住,動彈不得,小釵一劍刺入了珍兒的胸前,力道之大,整個劍身皆沒入進去。

  珍兒瞪大了眼睛,望了望胸前劍柄,又緩緩抬頭望著小釵,她張了張嘴卻出不了聲,倒在地上斷了氣。

  小釵扔下劍,撲倒在穆冕晨身邊,她想扶起他,卻怎麽也掰不開他的手。

  “好了,冕晨哥,沒事了,她死了。”小釵顫抖著說道,穆冕晨這才鬆開手。

  小釵慌忙將他抱進懷裏,堵著他背上的窟窿,鮮血依舊泊泊流出,二人似血人一般。

  “沒事的,冕晨哥,沒事的。”小釵沒有哭,隻有淚珠一滴滴從大眼中掉下來:“來,回家,家裏人還在等著我們。”她欲架起穆冕晨,卻被他攔住。

  穆冕晨望著小釵:“讓我在你懷裏多待一會……不怕你生氣……我做夢都想過能這麽靠著你。”他緩緩抬手,拭去小釵臉上的淚,微微笑了:“這一路走來……我一直想對你說句話……但始終都說不出口……因我覺得自己無能,保護不了你,不配這麽說……所以每回看你不快樂,我隻能說‘陪著你、陪著你’……不過今日,我終是可以跟你說這句壓在心底的話了——別怕,小釵,你還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