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無窮落寞
作者:雨洗元宵      更新:2020-06-20 21:38      字數:2919
  郊外,枯草萋萋,滿目蕭瑟,風吹草低,一條野徑通向前方,看來尤為寂寞。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那馬上之人蒙著麵巾,不待看清,快馬已是絕塵而去。

  靈穀縣,簪花樓的雅閣裏,小釵雙眼闔著,斜臥於榻上,窗子支著,灌進屋來的風,將香爐中升起的青煙吹得四散飄搖。

  “吱呀”一聲,雅閣的門被輕輕推開,一身藍裳的葉恒升走進來,立在一旁的侍女向他行了禮,悄聲退下,將門關了起來。

  葉恒升走到小釵跟前,她臉色蒼白,眼下泛著些青烏,往日如同石榴花般嬌豔的雙唇,如今沒了血色,葉恒升緩緩伸出手,指尖懸於她的臉頰,卻終是沒有落下去。

  風吹動了小釵的發絲,葉恒升轉身將窗子關上,在桌前坐了下來,他遠遠望著榻上那個瘦弱的小人兒,心中的痛苦與不舍,無法遏製地彌漫開來。

  一個匆匆而來的身影印在窗紙上,來人並不言語,俯首立於門外,葉恒升瞥了一眼,又望了望小釵,輕輕道:“我晚上再來給你療傷。” 待他起身走出門去,小釵慢慢睜開了眼睛。

  書房裏,絳楓摘下麵巾,向葉恒升行禮道:“主人,那欲告密的兵部侍郎王餘慶,已被屬下設伏殺於出遊途中,那太師蔡京並不追查,僅以流寇作亂了事,蔡京此人一貫奸滑,我們暗中拉攏朝臣之事,他定已聽到風聲,屬下猜想,他此番行事,意在暗向主人示好,以便不測之時,給自己留條後路。除了那王餘慶,如今朝中從四品以上官員,大部已在掌握之中。”

  葉恒升坐於書案前,手撫額頭,一陣莫名的厭倦湧上心來,他揮了揮手,道:“往後我若沒有召喚,不要貿然到簪花樓來。”

  絳楓望了望葉恒升的背影,咬咬牙,猛地跪了下來:“主人神機妙算,顧長青已死,正道同盟不足為患,而那些金國人聽了珍兒傳的消息,也秘密派人將朝陽山一帶圍了起來,暴露了秘宮位置,如今隻缺宮家神劍,求主人讓那宮家獨女鑄劍,一舉滅了金國,早日一統天下。

  葉恒升沒有言語,起身緩緩走到窗前,看到天際的流雲疲憊地飄來,卻無處停歇,半晌,他淡淡道:“下去吧,此事不要再提。”

  入夜,簪花樓的後園,冬日的蕭條隱藏於夜色之中,明月高懸,淡淡的月華如薄紗披散開來,假山起伏多姿,竹影婆娑,曲橋玲瓏,池水閃著粼粼波光,還有那溫柔伏於水上的碧水亭。

  小釵披著白色的大氅,披散著一頭長發,立於水邊,若沒有沁骨的寒風撲麵而來,她竟感到了些不真實的美好。

  身後,葉恒升向她走來,明月之下,兩人的身影似在相依相靠,小釵望著地上的影子,微微笑了起來:“不必再為我耗費內力了,這些日子你天天為我療傷,撐不了多久的,即便你將內力都渡給我,我也活不過去。”

  “你恨我嗎?”葉恒升輕聲問道。

  小釵沒有轉身,隻搖了搖頭:“你謀劃了這十多年,豈會為一個女子就輕易放棄?而我……左右是要了結這場宿命,又豈能逃得掉?”她頓了頓,笑道:“隻是不曾想到,上天安排將我推入這局中之人,會是我所鍾情的男子,待這一切終了時,如同黃粱一夢。”

  葉恒升望著那纖細的背影,若是能將她毫無顧忌地埋入懷中,那該多好。

  “我喜歡你,這句話說得是不是晚了些?”葉恒升捧起小釵的一縷長發,那發絲冰涼:“我每在你身上設下一個圈套,就會發現對你的喜歡又進了一層,總以為自己可以忍耐,直到如今,這心思多得已是將我淹沒。”

  小釵回頭望著他,沒有言語,一路走來,那靈動、狡黠的大眼,早已變得平靜無波。

  “我們……重新來過?”葉恒升輕輕牽起小釵的手,包於掌中。

  小釵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卻終是歸於平靜,她撫上麵前那張如玉的臉龐,淡淡道:“上天沒有給你我來過的機緣,何來‘重新’二字?” 她笑了笑,縱使依舊留戀,卻還是將手從那大掌中抽出,緩緩往雅閣走去。

  雁回峰上,三根白色幡杆在寒風中抖動,雁門上下一片縞素,身著喪服的弟子前後奔走,將各門各派的人領至靈堂吊唁。

  靈堂右邊,一麵銘旌上大書“正道門派同盟盟主雁門掌門顧長青之柩”。

  靈柩旁,一身白衣的顧秋顏呆坐在地上,眼睛空洞無神,布滿血絲,來人見之皆心有不忍。

  “節哀吧,孩子。”一個老者上前勸慰道,顧秋顏神情呆滯地向他回了禮,形同一具軀殼,老者歎了口氣,搖著頭走開了。

  眾人齊聚於堂下,想想不過大半月前,顧長青在此主持同盟大會,青裳長髯,風仙道骨,誰料如今卻躺在冰冷的棺木之中。

  “究竟是何人向顧掌門下毒手?”岐山派掌門怒道,眾人皆憤然而起:

  “對,到底是何人?”

  “殺了他,為顧掌門報仇。”

  “殺了他。”

  ……

  “各位前輩,請聽晚輩一言。”蕭躍走了出來,向各門派掌門行禮,堂下眾人見他彬彬有禮,聲音也都小了下來。

  蕭躍環視一周,道:“家師遇害兩日前,曾將晚輩喚至書房,吩咐我嚴加看管師弟師妹們,護得他們的周全,而他則要去一個地方。”

  眾人奇道:“什麽地方?”

  “難道與顧掌門遇害有關?”

  蕭躍緩緩道:“月上教。”

  顧秋顏猛地抬頭望向蕭躍,隻聽他道:“多日前,曾有一個從月上教地牢中逃出的人,到雁門尋求幫助,此人自稱包打聽。”

  眾人一下被震住。

  “包打聽?”

  “六年前要賣出宮家獨女消息的包打聽?”

  “正是。”蕭躍緩緩道:“家師密探月上教,全因那包打聽說,月上教主已得了宮家獨女,妄圖一統天下。”

  靈堂上驟然安靜下來,隻聽見那銘旌在風中翻展,這詭異的安靜之中,蕭躍的聲音顯得尤為陰沉:“家師乃是中毒而亡,此毒陰毒無比,不可能為名門正派所有,定是那邪教怕家師壞了他們的大計,但又不敢公然來雁門,遂暗下毒手。”

  顧秋顏站起了身,瞪大雙眼,雙唇顫抖,蕭躍緩緩轉過來,望著她,大聲道:“我雁門大弟子蕭躍,定要率師弟師妹們鏟除月上邪教,為師父報仇。”

  堂下眾人神情閃爍,各懷心思,一時無人應聲,半晌,一個老者起身歎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顧掌門已不在,宮家獨女又為月上教所得,正道同盟唯有殊死一搏,方有一線生機。我涪城派願與雁門同戰月上邪教。”

  聽涪城派這般說道,其餘門派相互議論紛紛,竊竊私語間,聲音愈加慷慨起來:

  “正道同盟與那月上邪教相爭多年,依照如今這形勢,月上教定會反撲我們。”

  “月上教毒害了顧掌門,往後定會將其他門派逐個攻破。”

  “不如聯合起來,先下手為強,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對……”

  蕭躍望著,心中一陣冷笑,這些人中,有幾人是想著為顧長青報仇的呢?誰殺了他其實無人真正在意,不過是找個由頭,聯合起來滅了月上教,以求自保罷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眾門派終是下定決心,十天之後,聯合所有人馬,與月上教決一死戰。

  入夜,掛滿白絹的雁門寒冷異常,顧秋顏獨自跪坐在靈柩前,淚水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

  “爹爹,十日之後,我便會殺上月上教,為你報仇。”她喃喃說著,仿佛顧長青就在身邊一般:“我真是不知羞恥,竟然對一個魔頭動了情,你放心,我定會一刀砍了他。”

  顧秋顏頭靠著靈柩,望著沒有半點星光的天上,大眼中死寂沉沉:“大師兄把爹的手書給我了,我和他說了,待報仇後,我便嫁與他。過去我總是不聽你的話,往後,爹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一陣寒風吹來,將那銘旌吹得翻了過來,蕭躍在牆後站著,微微仰頭,闔上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