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點睛 緣盡
作者:雨洗元宵      更新:2020-06-20 21:38      字數:3254
  天色漸漸陰沉下來,分明是深秋,卻如仲夏一般無常,風卷秋雨,飄零一地枯黃,引人嗟歎。

  簪花樓內,眾人得令隱去,淅淅瀝瀝的雨聲,更襯得四下寂靜異常。

  雅閣,一縷青煙自蓮花香爐中嫋嫋而升,旋於空中,蕩漾開去。越過這熏香,雕花床上,盤坐著一個單薄的身影,柳眉緊鎖,雙眼闔閉,額上汗珠細密,凝結成晶瑩一滴,沿著挺秀的鼻,尖巧的下頦、纖細的頸脖一路滑下,隱於鬆鬆係著的嫩綠抹胸之中。

  一陣痛苦的低吟自嘴邊逸出,正是半昏迷的小釵,隻見她背上,一隻金色朱雀昂首仰天,雙翅聳起,似欲長嘯高飛,那五尾雀翎波浪般鋪散,似隨烈風擺動,栩栩如生,隻是這朱雀並無明目,加之這背上布滿血色細紋,如同被囚禁一般,悲意橫生。

  月上教主朝這朱雀神繡望了望,從身旁的一張羊皮上取下一根銀針,他將銀針置於一個盛有金色粉末的碗盞中,那粉末散發著千年雪蓮的幽香,修長的手指緩緩撚動銀針,漸漸的,那銀針發出刺目光亮。

  月上將蘸有金粉的銀針刺向小釵背上那隻朱雀的眼部,針尖沒入肌膚,精純內力從指尖沿著銀針,將金粉帶入小釵的脈絡之中,半炷香之後,月上方才拔出針,留下一個針尖大小的金點。

  琉璃色的眼眸慢慢暗淡下來……待月上最後一次拔出鎮魂寒針時已是深夜,隻見小釵背上那朱雀已是睜開神目,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似活過來一般,終是點睛事成。

  月上緩緩起身,走到桌旁,一大口鮮血自嘴裏湧出,他掏出絲帕將血拭去,回頭望了望平身躺下的小釵,那血色細紋已是愈來愈淡,半晌,走出了房間。

  第二日,清晨,小釵悠悠轉醒,慢慢睜開眼睛……粉白的牆,雕花的床扇……她意識漸漸清明起來,後門外的樹林之中,她莫名地氣息衰竭,引起血毒上湧……

  想到這裏,小釵忙坐起身伸出手臂,拉起衣袖一看,不見了,沒有血色細紋,她輕按住脈門,脈象平和,不複雜亂無章,仿佛做了一場噩夢。

  小釵愣了愣,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她抿了抿嘴,緩緩下床,取來一麵銅鏡,當她褪下衣衫背向銅鏡時,赫然發現,背上那隻朱雀已被人點睛,睜著那金色神目,正在鏡中望著她。

  小釵猛地蓋上銅鏡,呆在那裏,半晌,她似想起什麽,立刻跑去打開房門,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陌生女子,打扮不似丫鬟,小釵不知,那正是李秀娥。

  “月上教主呢?”小釵急問道。

  李秀娥不答,小釵推開她,在裏院一間雅閣接著一間地找過去,終是找到了月上。

  小釵慢慢走進房間,月上沒有轉身,隻望著窗外:“這秋雨綿綿不絕,下了一夜了,天又該冷一些了。”

  小釵沒有應聲,望著他的背影,問道:“你怎知如何解了我身上血毒?”

  月上沒有言語。

  “這解毒之法,我隻告訴過一人。”小釵道,離他隻有五六步,卻像隔盡千山萬水:“你……是不是他?”

  月上轉過身來,回望著小釵:“你何不過來摘下我這麵罩?”

  腳步似有千斤重,小釵怎麽也走不向前:“定是我認錯了人。”小釵大眼含淚,笑道:“那人隻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江湖遊士,是他讓我來到這裏,又怎會是月上教主?我總是如此糊塗,還望不要見怪才好。”

  琉璃色的眸子平靜無波,月上緩緩抬起手,摘下那黃金的麵罩,葉恒升俊美無儔的麵容就這般顯露了出來。

  小釵凝望著,淚珠自從臉龐劃過。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我隻不過用藥改了眼睛與聲音罷了,其實我早知你的身份,李秀娥便是我的手下。”葉恒升淡淡道:“或許我還該讓你知曉,我不僅是月上教主,亦是當今鄆王趙楷。我不是什麽江湖遊士,也沒去皇宮盜寶,要得千年雪蓮根本不必如此。”

  “心痛”原來就是這樣一件可怖的東西,不似刀劍,卻尖銳無比。“為什麽?”小釵輕輕道

  “為了讓你自願為我鑄劍,成就天下霸業。”

  小釵淚流不止:“鑄劍?你若是知道,祭爐鑄劍需耗費精血,寶劍鑄成,我便與先祖一般,活不了多久,你……依然會讓我鑄劍嗎?”

  葉恒升心頭顫動不止,卻依舊是淡淡道:“會。”

  “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喜歡?”

  “我說過,身不由己……”

  小釵流著淚,哈哈大笑起來:“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真是難為你了。”她突然止住笑聲,大眼裏滿是恨意:“你幫我解毒,我助你毀劍,找到‘破曉’後向北尋我,你我便兩清了。”

  小釵轉過身去,又道:“往後,永遠不必再對我說‘身不由己’。”說罷便奪門而出。

  房間內瞬時安靜了下來,一絲熱流自嘴角溢出,葉恒升用手拭去,望著手背上的鮮血,卻笑出了聲,他緩緩踱步到榻前,那裏放著一件鬥篷,正是小釵在清潭邊與他初次見麵時所穿。

  葉恒升望著那件粗陋的鬥篷,輕輕撫著,如同一件珍寶:“千算萬算,算不到這人心……”

  待李秀娥走進雅閣之時,已是驚得忘了呼吸,那坐在榻上之人,望著窗外,卻是一頭銀絲披散,纖塵不染。

  為了給那宮家獨女解毒,竟耗費如此多的內力,酸澀之感盈滿胸口,李秀娥潸然淚下:“終於有一人,能進了你心裏,但那人卻不是我。”

  這一日,靈穀縣最熱鬧的銷金窟“簪花樓”罕見地歇了業,自那後花園中傳來陣陣琴聲,這琴聲雜亂,彈奏之人必是心事惶惶。

  “主人喚你。”兩名護衛向正在彈琴的珍兒道。

  琴聲戛然而止,珍兒緩緩起身,整了整鬢發,隨護衛走出了園子。

  簪花樓廳堂上,葉恒升帶著月上教主的黃金麵罩,端著茶盞,望見珍兒走來,微微笑了笑,他遣走了身邊服侍之人,卻並不言語,隻是淺飲著清茶,半晌,方才望著盞中茶湯,緩緩道:“你跟隨我多久了?”

  珍兒心頭一震,回道:“奴跟隨主人已有九年。”九年前,她尚是一個小小的山匪,官府剿匪之時下山逃命,饑寒交迫,當那個宛如仙人般是少年向她伸出手時,她便毫不猶豫地愛上了,如同撲火飛蛾,卻如癡如醉。

  “九年了。”葉恒升站起身來,負手仰頭歎道:“人生短短,有幾個九年啊。”他望向珍兒,淡淡道:“那碗醒酒湯是你讓人端給她的吧,為何要下毒?”

  “對,是我下的毒,你為她解毒,烏發皆白,可我恨她,恨她怎還不死掉。” 珍兒渾身顫抖,明明是萬分懼怕,卻控製不了那嫉恨之情噴薄而出:“我不介意你不喜歡我,不介意你有別的侍妾,但絕不能有其他女子留在你心裏,絕不可以。”

  葉恒升望著麵容扭曲的珍兒,緩緩道:“無人可迫我做不願之事,你亦是如此。你我緣分已盡,壞我大事,我必嚴懲於你。青衣怪。”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青衫,佝僂著身子的男子,如鬼魅一般從門口現出了身影:“主人。”

  “不……不……”見到來人,珍兒失心瘋一般大叫了起來。

  “我不想再見到她的模樣,給她換張臉,鎖於地牢之中思過。”葉恒升不再望珍兒,轉身向裏院走去。

  珍兒瘋癲似的一把抓住青衣怪的衣袖,涕淚滿麵,求道:“求你,不要換了我的臉,不要……我不要讓他忘記我的樣子……不要……”

  那青衣怪冷眼望著珍兒:“人臉不過是一張皮,虛浮得很,心中有你,再多變幻也無妨;心中若無你,指望這臉又有何用?莫要多說了,主人之命不可違。”說罷,一掌擊於珍兒腦後,任她昏死過去。

  簪花樓,地牢。

  不分白日,不分黑夜,已是過去了多少?珍兒躺在地牢裏,呆望著洞頂,換臉之後她被關到了這裏,不知何時才能出去,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他。

  “你我緣分已盡……”

  “我不想再見到她的模樣,給她換張臉……”

  真是殘忍啊,一行清淚自眼角流出,珍兒緩緩抬手摸了摸自己這張陌生的臉,原來這便叫“生不如死”,她摘下身上佩戴的玉佩,將玉佩掰成兩半,火光之下,那斷口顯得尤為銳利……

  正當珍兒意欲自行了斷之時,卻聽見一陣嗤笑傳來:“可笑這世上皆是些懦弱無能之人,求而不得,奪來便是,心若他屬,寧可毀之。”

  “誰?”珍兒警覺道。

  “吵什麽?”守在牢門外的護衛嗬斥道,又轉頭向隔壁的牢房嚷道:“還有你,給我老實點。”

  “原來旁邊牢房中還關有一人。”珍兒暗想。四周又安靜下來,她卻如同中了魔障一般,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那人說的話:“求而不得,奪來便是,心若他屬,寧可毀之。奪來……毀之……”

  珍兒躺在地上,粉拳緊握:你今世必是我的,永生永世也隻能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