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城乞兒
作者:雨洗元宵      更新:2020-06-20 21:38      字數:3103
  翠雲縣,名字雖悅耳,卻不是山明水秀之地,背倚邊關,商號寥寥,人煙稀疏,風沙襲來,小城便籠在渾濁灰霾之中,更顯荒涼,想來這“翠雲”二字,也是祖輩們為了討個口彩,如今看來頗有無奈之意。

  這十幾間木屋稍集中之處,往來的人多了些,便算是翠雲縣最熱鬧的地方,多在賣些陶罐之類的日常器皿,相較之下,中間的一間因高懸了一麵破舊的茶幌而格外醒目。

  店家正在門口蒸著饅頭,騰騰熱氣倒給這破落之地襯出了幾絲煙火味,一旁,站著一個蓬頭垢麵,衣著破爛的小乞兒,身架極其瘦小,看模樣不過□□歲,若不是長著秀氣的鼻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絕認不出這還是個女孩兒。

  小乞兒直愣愣地望著蒸籠,一動不動,直至大眼裏似漸有水霧攏聚,才急急低下頭去,撈起一片衣角狠命抹眼睛,待再抬起頭來時,眼前卻出現了一隻白胖饅頭,托著饅頭的手長滿老繭,小乞兒順著抬頭望去,是一個上年紀的婦人,盤起的頭發已染了些霜色,臉色灰黃,抿著幹裂的嘴唇正衝著她笑,把饅頭又往她麵前送了送,女孩兒撇了撇嘴,紅著眼睛,道了聲“多謝”,一把抓過饅頭跑開了。

  一輪明月爬上半空,看天色已近亥時,翠雲縣本該是一片冷寂,卻獨獨從城邊一間塌了半邊的茅草棚子裏傳來陣陣低語。

  “爹、娘,哥哥,小釵又想反悔了,把小釵帶走吧,真的不行了。”

  “到了天上,任爹娘怎麽責罰小釵都行,隻是別再把小釵獨個丟在這裏。”

  話到這兒被哽咽聲打住了,月光從茅草棚頂的破口處漏下來,照在躺地上的那個自言自語的小人兒身上,正是白日裏站在茶肆門口的那個小乞兒。

  “唉,小釵在和你們說笑呢,瞧,這是好心人給小釵的饅頭,比不得娘給小釵做的兔兒饅頭,但可填飽小釵的肚子。”

  小乞兒用手臂蓋著自己的眼睛,大口咬著饅頭,嘴裏含糊道:“爹、娘,哥哥,你們放心,小釵會好好活著”。一陣風刮過,吹得茅草棚外的雜草沙沙作響,似在應和……

  一夜過去,天剛亮,李家茶肆便開了門。翠雲縣人煙稀疏,商戶大都不會太早開張,李家茶肆算是個異數,自這李秀娥一年前獨自一人在翠雲縣落腳開店,便日日這個時辰開門,因其熱情健談,座上客都會和她多說兩句。

  李秀娥用力地抹著破桌子,直起身子捶腰時,卻看見一顆小腦袋正向店裏探望,見李秀娥望過來,從門板後蹦出了一個小孩兒,李秀娥仔細一瞧,原來是昨日她施舍饅頭的那個小乞兒,雖說衣衫襤褸,但小乞兒洗淨了臉,露出十分秀美的麵容,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似是能瞧到人心裏去。

  “大娘。”小乞兒聲音軟糯,李秀娥心頭一顫,立刻應了聲。

  見李秀娥應她了,小乞兒跑到李秀娥跟前,“噗咚”一聲跪了下來,道:“小釵孤身一人,萬望大娘可憐收留,小釵定當牛做馬,報答大娘。”

  李秀娥慌了神,忙扶起小乞兒,帶到一旁,李秀娥給她倒了碗水,平複了一刻,又道:“你叫做小釵?”

  小乞兒點點頭。

  “多大了?你爹娘呢?”

  小釵低頭道:“小釵九歲了,爹娘逝去,獨留小釵一人。“

  李秀娥歎道:“看你眉清目秀,又懂禮數,想來必是出自大戶人家,如此莫不是家中遭受了什麽變故?”

  小釵不作答,卻驀地撲到了李秀娥懷裏,嚶嚶哭了起來。

  “罷了,大娘不問你了。”李秀娥安慰道:“你願留下來,便幫著大娘做些雜事吧,大娘是個未亡人,有人作伴也好,隻是這兒日子艱難,定是比不得你從前過得精細。”

  小釵又慌忙跪下,攥著李秀娥的手,道:“大娘願收留小釵,已是感激不盡,哪有嫌棄的道理?”

  兩人又說道一陣,李秀娥把小釵帶到後院的一間狹小屋子,算是給她安頓了下來。

  夜深人靜,已到子時,殘月掛於樹梢,一道黑影自月影前一晃而過,轉瞬便融於夜色之中。

  “那果然為宮家人?”

  “屬下隻窺見其腰間半片雀翎,暫不能確定背上是否有宮家的朱雀神繡,而且……”

  “說。”

  “年紀上似乎不對。”

  “朱雀神繡,無人能仿,僅此一點已足夠。必須得有定論。”

  “屬下遵命。”

  李家茶肆。幾聲雞鳴之後,李秀娥出了房門,卻見小釵已在擺放桌椅,做得十分賣力,李秀娥心頭一鬆,道:“小釵,慢些做。”她走到小釵跟前:“看你這滿頭汗的,到裏麵來。”

  小釵應聲,跟李秀娥到了後院,李秀娥拿了塊粗布手巾,給小釵擦了臉之後,就要給她擦拭頸子,卻被小釵一下按住了手。

  “大娘,小釵自己來。”

  李秀娥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笑道:“這孩子,跟大娘還害羞,行,自己擦擦,大娘到前頭去了,你莫要著急。”

  一天下來,李家茶肆也沒來幾撥茶客,天色已暗,李秀娥同小釵一起把門關了。收拾妥當,李秀娥便讓小釵去沐浴。

  屋內,小釵緩緩關上門,突覺心煩意亂,她蹲在浴桶旁,將頭埋在雙臂間,驀地,聽見有人推門聲,小釵猛一抬頭,卻見李秀娥手捧著衣物,正吃驚地望向她。

  “大娘。”小釵輕聲道:“小釵怕是感了些風寒,能否早點回屋歇下?”

  李秀娥忙過去用手試了試小釵的額頭,應允了,又把手中衣物遞給她,囑咐道:“這是給你新備的,回屋試試。”

  夜已深,隻聽得蟲鳴聲,李家茶肆後院一間小屋的紙窗上,驀地印上了一道黑影,一支細小的竹管捅破紙窗伸了進來,月光之下,隱約可見一縷煙霧從竹管中悄然而出。

  一刻之後,屋門被打開,窗外的黑影閃了進來,卻不想這時候,一粒漸漸明亮的燭火將這詭異燃盡。

  身著夜行衣的蒙麵人望著燭火後的小釵:“如此一來,你便是宮家的人?”

  小釵深吸一口氣,燭火的映照下,大眼灼灼地回望著蒙麵人:“我是宮家僅存的血脈,你既已知,可否也讓小釵猜猜閣下是何人,怎樣?大娘?”

  蒙麵人沒有應聲,半晌才道:“何時得知的?”

  “從你遞那隻饅頭的時候。”小釵輕笑一聲,道:“饅頭不大,不足以完全遮蓋住你掌中的繭子,連虎口處也有。這些繭子,唯有長年手握兵器的人才會長。你所以好心過來,想來應是那日小釵望向蒸籠,思念家人,拿衣服擦眼睛時,不慎暴露了身上的印記吧。”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自投羅網?”

  小釵搖頭道:“小釵功夫不濟,已被你懷疑,豈能輕易擺脫?再者你也沒有將小釵綁去,一來應是還不能確定,二來也不願動靜大了被旁人發覺,如此,我便想著索性去你身邊,探探你的底。”

  “我靠你懷中,發現你腰腹緊實,攥你的手,掌中繭子厚而密,應是使用長兵器,大刀,如何?”

  “好個狡猾的丫頭。”李秀娥猛地將臉上麵罩除去。

  小釵笑道:“大娘不也一樣?昨日夜半,你出了茶肆,想來是去見你主子了吧,我必不會傻到跟去,今日你幾次三番讓我擦身、沐浴,這邊關小城,地薄水少,一個乞兒丫頭,怎用得著如此陣仗?必是你主子催得緊,讓你盡快確認我身份,看我背上有無宮家印記。”

  李秀娥咬牙望向小釵。

  “你催促我換衣物,我料到今夜你必有動作,故在此等候。至於那迷香,我雖功夫不濟,但好歹是宮家的人。”小釵拿出一粒白色藥丸,朝李秀娥晃了晃,道:“‘冰玉丸’,以你的江湖閱曆,定也認得,對付迷香是綽綽有餘了,就藏在我這亂蓬蓬的頭發裏,瞧不出來吧。”

  李秀娥大怒:“你既知功夫不如我,就不該說這番話惹人厭。既然你是宮家人,那就跟我去見主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想,小釵卻笑出了聲,道:“你瞧,我扯這番話也是有原由的,一來知曉了你這後頭確實還有個人物,我萬不可掉以輕心,二來,一時半刻,這化骨膏可融不開。”小釵指了指跟前的蠟燭,隻見燭芯下粘著米粒大小的膏體,李秀娥聞見一股淡淡的香味,暗道“不好”,便癱軟下去。

  小釵踱到李秀娥跟前,踢了踢她的腿,道:“沒有個兩日,你是別想動了。我不殺你,是因我爹娘素來不喜殺人。回去告訴你主子,他無非就是想要我這身血,但宮家的人,可不會這麽讓人隨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