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回憶是不能忘卻的，馬丁的思緒不由得飄到了前世。

  前世的王楠所有不能寬恕的罪惡都源於自私！

  他的心裏幾乎從未裝過別人。

  他的自私導致自己走出了可惡、可恨、可憎的人生軌跡！

  他此生最大的錯誤：對父母的怨恨勝過對他們養育之恩的回報。

  小時候爸媽心氣高，一門心思想讓兒子有所成就，但在管教方法上缺乏耐心教育，稍有不好就棍棒伺候。

  那時候小，王楠沒法反抗，隻能煎熬著等待長大。

  上了初中他開始有意識地鍛煉身體，到初三後，王楠的個子猛竄到一八零，胳膊腿也有勁了，蓄積了反抗地資本。

  終於有一天即將挨打時，王楠一把奪過父親手中的棍子，狠狠的摔在地上，梗著脖子大吼：“打習慣了是嗎？再打一下試試！”

  剛過四十歲的父親麵對兒子的反抗猝不及防，被氣的瑟瑟發抖卻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隻能在心裏哀歎：兒子長大了，自己已經打不動他嘍。

  從此後，王楠徹底進入叛逆期，並且一發不可收拾，在混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以下摘自王楠從15歲到40歲間曾說過的混賬話語：

  “放心，我不是混蛋、不可能打爹媽，但是，你們要是還敢打我！這個家我就不回了。”

  “你們懂不懂小孩子越管越逆反？你們到底會不會帶孩子？總是埋怨奶奶慣我，你們根本不如她！”

  “就馬丁最聽話！馬丁什麽都好！馬丁怎麽沒給你們當兒子？告訴你們，他也害怕你們這種父母！”

  “馬丁他爸媽打過他沒有？有過一次嗎？而我呢？是被你們一手打大的！”

  “我掙的錢，自己做不了主？還要交給你們管？你們怎麽就那麽喜歡插手我的事情？”

  “笑話，我犯罪當然自己受著，又沒求著你們替我去坐牢！”

  “小時候沒處理好關係，現在就別再想著挽回啦，沒有意義。”

  “我不可能不認父母，你們也改變不了我，就像現在這樣，大家說話都謹慎點客氣點，千萬別捅破那張紙，否則兩邊都不好看。”

  “我早說過不要捅破這層遮羞布！你們非要較勁！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很有意思？！”

  六十歲的母親淚眼婆娑，六十一歲的父親五髒六腑如翻江倒海般劇痛。

  父母經曆了漫長的將近三十年的反思；

  他們對自己不停審視和批判；

  他們把這份對兒子的愧疚一直延續到合上雙眼的一刻。

  ……

  心裏沒有爹媽，總該有老婆吧？沒有！

  “你的錢呢？”

  “輸了。”

  “輸！你又賭博！你還有沒有點臉皮？上回自己怎麽說的？再賭就剁手指頭，去吧，去剁！”

  “有你這樣當媳婦的嗎？逼著自己男人剁手指，這日子還怎麽過？”

  “這日子本來就沒法過，沒有錢這個月怎麽活？孩子還不到一歲，光奶粉都要花好幾百，錢從哪出？”

  “你先從你媽那裏拿點，他們那麽多錢也花不了，我下回不賭了還不行嗎？”

  “你真不是個人，我怎麽就瞎了眼看上你的！”媳婦抱著兒子嚎啕大哭。

  ……

  心裏沒有父母沒有老婆，總該有自己的孩子吧？沒有！

  孩子還不會叫爸爸，爸爸就已變成了媽媽的前夫哥；

  孩子剛剛學會爬，爸爸就已經徹底脫離家的束縛；

  孩子懂事問起爸爸，爸爸根本音訊全無；

  孩子放學等在校門口孤立無助，那個混蛋爸爸正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快活。

  直到兒子十五歲，那個傳說中的生父才給了他唯一的訊息：此人已死。

  ……

  心裏沒有父母沒有老婆孩子，總該有兄弟吧？沒有！

  陳勇是王楠部隊裏關係最鐵的戰友，兩人共同麵對過死亡，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老戰友把自己辛苦存起的積蓄一次次借給王楠，弄得自己處個對象因為沒錢買房而告吹。

  35歲依然打著光棍沒有著落的陳勇努力堅持著，直到王楠進了監獄徹底熄滅了光亮，才無奈的離開這個無底之洞。

  即便如此，陳勇在徹底消失之前，仍然去裏麵看了王楠，還去家裏給王楠的父母留下了幾千塊錢。

  王楠和馬丁就差一個月生日，兩人自不會走路起就在一起爬。

  幼兒園、小學、初中，一直到高中畢業，始終都在一個年紀一個班，是真正的發小。

  從小馬丁就在各個方麵照應著王楠，一直堅持到實在看不到發小的一丁點兒改變，才不得已丟下三十年的友情黯然離去。

  馬丁的父親和王楠的父親是發小加戰友加同事，到了王楠這輩，是純正牢固的三代莫逆之交。

  父輩們走的路差不多，一起轉業到同一座縣城同一家單位，又先後以父親的身份考上大學、當上副科長、科長、副處長。

  兒子輩的道路可就差了十萬八千裏。

  馬丁名牌大學畢業後自主創業，在首都古市蓋了一座辦公大樓，資產過億。

  王楠沒考上大學去當了兵，鬼使神差的提幹當了軍官，還找了首長的閨女結婚生子，讓父母天真的以為兒子終於改邪歸正、“曲線救國”踏上了正道。

  事與願違、好景不長，心中的不安分和對任何事物執著的心，讓王楠再次迷失在下海經商發大財的漩渦之中。

  賠光了自己的所有家底，搭上了嶽父母的所有積蓄，還欠遍了所有熟人的血汗錢。

  最終丟了事業，失了家庭，狼狽而去。

  懷著一顆“永不服輸”隻會憑空幻想的心氣兒，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丟棄了所有憑借努力獲取果實的好機會，王楠在社會遊逛浪蕩了七年。

  七年後，獨自帶著兒子的前妻終於不再等待，再嫁了。

  最終，王楠走上了鋌而走險的死路，“順利抵達”監獄。

  或許是在監獄裏真正感受到了自由的美好；

  或許是在這裏有了時間不得不反思過去；

  或許是被每一次接見時旁邊獄友痛哭流涕的懺悔所打動。

  王楠這顆自私的心，開始對家人、親情有了觸動。

  進來這三年，無論刮風下雨，父母幾乎月月都來接見。

  他們很小心的斟酌著語言，根本不敢提及過去，隻是反複的說著鼓勵的話，希望兒子能重新振作。

  王楠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和母親日漸蒼老的麵容，心裏也時不時的產生那麽一丟丟的觸動。

  在王楠入獄的第三個年頭，他的父母也終於承受不住這一生對兒子的所謂愧疚，先後離開人世，老兩口走的日子相差不到一個星期。

  唯一的妹妹也因為悲傷過度突發心髒病送到醫院搶救，險險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

  妹妹醒來後的第一事情，就是去監獄接見室含著淚把王楠從頭至尾控訴了二十分鍾，然後回去之後立即登報：宣布和這個世上唯一的直係親屬斷絕關係。

  現場的所有警察和其他家屬，聽到妹妹的控訴之後潸然淚下的比比皆是。

  隻有王楠，定定的坐在那裏，不哭不鬧、麵目表情，嘴角還保留著一絲弧度。

  妹妹那一句句紮心的詞語，深深捅到了王楠的內心深處，在那一刻，竟讓他獲得了一絲絲如釋重負的安慰感。

  被至親痛罵的感覺還不錯，因為擁有被親人痛罵的資格，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但一定是最後一次。

  被親人這樣痛罵，放在以前是絕對不會容忍的。

  妹妹曾經看不過眼，指著鼻子痛斥王楠，讓他兩個大嘴巴子扇過去堵住了嘴，妹夫要給媳婦出氣，也被訓練有素的他三拳兩腳打翻在地。

  事情表麵上被父母化解，可芥蒂在兩邊的心中紮根，從此後兩兄妹之間不再交流，連小時候一起玩耍的那一點點美好回憶都丟棄了。

  就像同時來家裏做客的兩個路人，隻是表麵上勉強維持著那一點點客套。

  如今，終於到了徹底決裂的時刻，妹妹再也不用顧及父母的感受，自己痛快的做了回主。

  也幫著王楠卸下了最後一份留戀。

  一生都在說教、操心、維護的爸媽終於消停了；

  自己一生都在反對、反抗、反駁的爹媽再也不會出現；

  父母兒子的“恩怨情仇”，最終以父母一方的“完敗”而告終。

  不用再操心，也不用再拒絕操心；

  不用再苦口婆心，也不用再全當作耳邊微風；

  不用再愧疚過去，也不用再拿著過去刺傷人心。

  老爸、老媽哎，上一世，我們是仇人嗎？

  妹妹啊，上輩子，我們應該是陌生人吧？

  老婆孩子呦，前生，你們是不是欠我很多啊？

  朋友們哦……

  王楠突然感覺活著確沒什麽意思，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

  這個想法迅速遍及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不可抑製！

  所以，就此結束吧。

  監獄的管教隊長預想到王楠會哭、會不吃飯、會不參加勞動、會想不開找茬打架。

  卻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平日裏趾高氣昂、性格外向的人，竟然也會有死的勇氣。

  想死，在哪裏都不難，不需要廢太大的心思，王楠準備好了將死的一切。

  不好意思！我周圍的人們，因為我的死，你們會受到牽連。

  但是顧不了那麽多啦，我的父母還在下麵等著我去贖罪。

  拿著刀片在被窩裏輕輕拉破手腕，王楠的腦海如過電般的飛掠。

  十分鍾回憶完整個人生；

  十分鍾完成了最後懺悔；

  十分鍾不停的虔誠禱告。

  如果能夠重活一次，我會聽話、會好好學習、會甘心情願地趴在哪裏，快樂地享受父親地每一下皮鞭……

  黑暗中，馬丁含著眼淚坐直身體，摸摸枕巾早已濕了一大片。

  這個夢不是第一次出現，馬丁每回都是哭著醒來，這個夢也時時刻刻提醒他：珍惜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