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羲苗跨劇拉郎。 (1)
作者:祝風來      更新:2020-06-20 07:30      字數:10355
  內容標簽: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程文力,容德基 ┃ 配角: ┃ 其它:TVBL,羲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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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程文力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當著眾人的麵,被一個看上去至多才讀大學一年級的男仔教訓。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當時的情形非常不一般,程文力躺著,半邊身子上都有血,而拔高音量吼他的人死死壓住他的肩膀,一隻手還把著他的膝蓋關節,稍一使力,關節內翻,標準的擒拿手姿勢。

  就這樣,在急診室裏擠作一團的同事、敬愛他的學生、和不明就裏的學生家長跟前,程文力很窩囊地漏出了哀叫聲。

  一周後他由加護病房轉普通,才終於打聽清楚,那個男護士的名字,叫容德基。

  “要我說你就是自找的,”

  前來探望他,坐在床前削蘋果的Miss Ho投給他一個“不然咧”的眼神,

  “重案組追擊演變成校園劫持,警匪火拚開了三十多槍,隻有你右肩中彈肺葉穿孔傷得最重,結果呢,仗著自己還有點神誌,在急診室裏和那些醫生護士鬧,非要優先安置你的學生,他們隻得膝蓋手肘小小擦傷同驚嚇過度啊大佬!”

  躺在病床上的重案組程sir發出一聲拖長過的“哦——”。

  他好似想起來了。那天的急診室亂成一鍋粥,恍惚間好像的確有個男仔一直跟在屁股後麵好聲勸他,這位阿sir,麻煩你不要大聲嚷叫,你已經在醫院裏了,請配合治療。

  情急之中的程文力哪裏當回事,隻來得及瞥一眼對方身上的製服,還是個護士,便一把拉過對方說,

  “外麵還有輛白車剛到,裏麵有我同事,剛才槍戰來的,我怕他傷得更重啊,你們不要管我去管他。”

  男護士長得清秀幹淨,可一張青蔥臉上已有了慍色。

  “阿sir,救治你同事的事我們的醫生護士會負責,我請你——”

  “不行!他個子太高,又荷槍實彈的,你們這班護士根本搬不動他,我同你們一塊去!”

  那似乎,就是當天他講出來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我就被那個哥哥仔一記擒拿綁在床上推進了手術室?程文力指著自己的鼻子,根本難以置信。

  “是啊,其實連我都看不出你是這麽沒有常識的一個人。急診室誒,也由著你鬧,又不是學校教務處。”

  這句話說得程文力微微臉熱,他不記得了是真,剛經曆過槍戰,耳鳴都還沒消退,失血過多加上神經過度緊張導致的亢奮,聯合作用起來才讓他說了那麽些自己事後都記不大清的句子。

  但是容德基吼他的情形他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程文力不知道那個小護士為什麽偏偏被這個點給刺激到。程文力也不是故意要說,雖然容德基看起來的確是文弱了點,但到底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仔來著,程文力想,興許隻是他當阿sir太久,習慣了鋤強扶弱,見到白衣就自動將對方劃歸為弱勢群體,扛不起,反而需要照料。

  說起來,做護士呢,妹妹就見得多了,倒是哥哥仔,很新鮮哦。

  削完蘋果的Miss Ho眼見程文力忽然露出個傻得很說不清楚的笑容,受不了地對著天花板長歎出一口氣。

  午飯過後就是護理查房時間。

  Miss Ho早已走佐,留下程文力一個人躺著發呆,忽然聽見門動,身著製服的醫護人士頂著公式化的表情勻速走入,熟練的來到床邊,調整好床位高度角度,拿起病例板。

  “病人昨日剛剛監轉普,已檢查臥位,正常。現檢查手術刀口情況。”

  程文力在這個時間裏看清了來人,然後並沒有留給對方在病例板上打鉤的時間。他一把就抓住了容德基的手。

  “是你啊哥哥仔!”

  果不其然,男護士的眼神中立馬就出現一層驚疑和薄怒,片刻之後,那層薄怒轉變為一種了然,“啊,就是這個腦袋有問題的人”的那種了然,因為他也認出了程文力。

  程文力其實有好多話想問他,他想問他,哥哥仔,我之前昏迷佐,我那些可愛的學生有沒有來看過我呀,還有啊哥哥仔,你是哪裏學的咁犀利嘅擒拿呀,明明是個護士。

  “啊呀呀呀呀呀”

  那連串沒出口的問題最終以連串怪叫收尾,因為小護士非常嚴肅地扒開了程文力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按了一隻手在他的側身刀口上。

  “手術刀口確認幹燥、整潔。”

  容德基大筆一揮,在病例板上落下最後幾個勾。

  “哇你這人!”忽然被疼得一個機靈的程sir激動得猛坐起來,手指都在打顫,“你你你,你是護士啊!有你這麽做護士的嗎!”

  “我是男護士來的嘛。”

  容德基答他,

  “女護士呢就都是南丁格爾,溫柔小妹妹,我嘛,就負責平常幹點力氣活,截肢手術的時候幫忙給醫生搬搬鋸骨刀,扛扛大腿什麽的,是不是很失望啊?”

  那男仔說完,將填好的病例板往程文力麵前一橫,臉上寫著,但恕我無能為力。病例板上,責任護士那一欄裏,清清白白就寫著,容德基那三個字。

  那我豈不是被跟定了?!堂堂重案組高級督察還沒來得及怨天尤人一下。他想表達的內容,諸如一些,不要啊,人家剛剛破了校園劫持人質案,批了公休假,立了大功,就想要在升職加薪之前享受下溫柔的護士姐姐妹妹醬醬釀釀的照顧,你算什麽人啊,你從哪裏蹦出來——

  它們都被容德基的一雙手壓了下去。這次,護士男仔的語氣還算和緩了些。

  他說你別亂動,我是專業護士,下手知道輕重緩急的,你這樣動,萬一刀口裂開,是要吃苦頭的。程文力竟一時無法反駁。

  “打一棍子給顆糖吃”幾個字閃現在眼前,程文力原本還打算怒指容德基的手情不自禁轉變成一根豎起來的大拇指。

  “高杆啊,哥哥仔。實在是高。”

  還想趁機檢查一把傷口的容德基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白眼翻到一半又被職業素養壓了回去,愣生生翻出一張調皮搗蛋的臉,但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因為眼前的這個警察,實在是太好笑,他在護理病房幹得久了,每天都見到了無生氣需要安慰的臉,還從來沒有見過程文力這樣胡來得莫名其妙的病人。

  他不僅笑了,還笑得挺好看,讓盯著他專心於表達敬佩之情的程文力那麽一下子晃了眼。

  那之後他才算是認得容德基這個人。

  那個哥哥仔,說實話挺有意思的。

  責任護士的例行查房是一周一次,因為程文力剛剛轉出重症監護室又動過手術,額外加一次下午三點半的輸液和夜間查體,但他一天裏少說能看見容德基四五回。那裏麵大概有一半是見著他從半敞開的病房門口急匆匆的跑過,身後跟著另幾個女護士,一邊跑一邊叫他的名字。一會又是急診,一會又是外科手術室,程文力安逸地躺在床上,心想難不成是真的,就因為哥哥仔是男仔,所以什麽醫院的粗活累活都讓他幹。

  可是哥哥仔哪裏有那麽好的脾氣,看他每次查房查到自己頭上,都是一臉的不耐煩,凶神惡煞。嘴上說著要多注意休養那樣關心人的話,麵上表情卻呆呆板板,別說春風十裏了,程文力覺得自己連把打火機那樣的熱度都感受不到。

  這男仔傻的呀,知道做男護士這麽累,還要做?

  在等待恢複的日子裏,程文力幾乎每天都要想一遍那個問題,直到醫生正式批複他出院,他都覺得自己要給那些個問題憋到爆炸,拉住一個來道恭喜的重案組師妹就說,

  “快給我出去吧,求上帝給我機會,逃離這魔窟。”

  “魔窟?有沒有這麽誇張啊?”

  共事了四五六七八個月的師妹望著門的方向回答,心不在焉,

  “程sir啊,聽幾個師姐講這間醫院裏都有個好靚仔的男護士來的,你有沒有見過啊?”

  程文力幾乎都要給氣背過去。

  他他他他,就是他了,還說!一個容德基就已經夠受的了,更不能忍的是,師妹在聽了自己那些控訴後竟然又傻又天真地搖頭,而且一口篤定,

  “唔會啊,程sir,你一定是認錯人。其實這位哥哥仔我都有托師姐們替我打聽的,他啊,又敬業脾氣又好,對病人細心體貼在醫院裏是出了名的,又怎麽會故意針對你呢?”

  哇!這還有天理可言嗎!程文力幾乎想要一把拔掉輸液管了。對住別人呢,就是事事周到,個個都誇,對住我呢就是冷口冷麵嗎,這還不叫針對?!

  “喂,你做咩呀!”

  端著彎盤的Charlie閃現在門口,看見作勢要拔針頭的程文力趕緊上前來阻止。文力認得這個女仔,他記得容德基和她常常一塊吃飯。

  “今天急診收咗一批食物中毒急診患者,唔好意思啊,阿基他真的忙翻。”

  女護士一邊同程文力解釋,一邊動手為他除針。

  其實他有掛住你的,知道你下午要定點輸液,特地叫我過來查床,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

  女護士說完,程文力就感覺臉頰一側硬來師妹一個飛揚眼神。

  “你看,早跟你說是了。”

  那究竟點解啊……Charlie放下病例板,發現程文力臉上掛著些些落寞表情,又看一眼床邊身著製服的女警,突然噗嗤一笑。

  “我知了,你就是阿基說的那個警察。”

  程文力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個什麽意思,Charlie就全都和他說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是警察咯!”她說。

  其實容德基這個人,就跟他長的那個樣子差不多,很單線條了。他自己說從小向往做個護士,長大後就做咯。試問哪個男孩子從小的誌願是做護士的啦。他就覺得呢,醫護人員,救死扶傷誒,很偉大誒,這份工作好重要好重要,所以一定需要很堅強才可以做,而男仔就是比女仔更能吃苦啦,當然男仔做護士更合適些。

  他說呢,我們就負責救死扶傷,但警察的責任好像還更重大點哦,他們要負責在外圍和不法分子拚搏,一不小心還會受傷掛彩送來醫院,感覺比護士還要辛苦得多。

  “所以就需要更堅強點才得——!”Charlie笑著說完。

  所以你跟他們不一樣,其他人呢,是病人,是需要悉心照料的人,而你呢,是警察,需要快快養好身體去保護別人。

  “阿基這個人呢是這樣,從小就有點英雄情結的。”

  女護士的話語久久回蕩在程文力的腦海中。

  那小鬼——他望著自己已經被填寫好的病例板,忽然語塞。為什麽他完全氣不起來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口阻滯上去硬生生被壓成一聲長歎擠出胸口。他好急哦,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又氣又好笑的,還天真得可愛。

  他想起容德基的笑臉。

  走廊上掛著月度表彰的照片,照片牆上能找到容德基的名字,從程文力坐著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見,他便抬頭去看。相片裏的哥哥仔笑得同樣可親,如同攝像師在屏幕前多鋪了一層柔光。

  程文力忽然有種賭氣的感覺。

  你不是有英雄情結咩?那下次我來,絕對不會做你的病人,我是督查來的嘛,我要做英雄,讓哥哥仔你見識見識我的威風啊!

  結果下次來的時候,他還是做病人。這就很尷尬了。

  程文力躺在擔架推車上,仰頭望向走廊上明晃晃的白熾燈,視線的一角出現了容德基的臉,依舊是掛急診,依舊還是他做值班護士的時間段,唯一的不同隻有這次入院程文力倒沒有上次傷得那麽重,小腿脛骨骨折,還是他自己弄的。

  容德基的眼神裏寫滿了不可思議,仿佛在說“你都在搞些什麽,為什麽這麽快又把自己搞回醫院來了?”

  程文力隻有裝作自己暈血來逃避。他怎麽說得出口,好容易出了院,上頭升了職,還特意給他所在的小隊開了一個表彰大會,結果大會當天程sir華麗地睡過頭,並為趕路特意抄了一條小道又剛好就有那麽巧遇到路人遭劫,他想也沒想一腳飛踹過去,賊倒是踹倒了,但是他本人,滾下三十多級台階還撞上鐵皮垃圾桶。來的路上他聯絡上級問可否算作工傷外加代為領一下頒獎,重案組總督察直接掛了他的電話。

  所以此刻的程文力阿sir心中,可以說是無限淒涼。好巧不巧,正在他費力裝虛弱的時候,耳邊還突然湊過來一個聲音,說話噴氣全他在他耳蝸裏,怪熱怪癢癢。程文力眯開一隻眼,看見容德基實力冷漠的側臉。

  “阿sir,暈血啊?你當我傻瓜?”

  程文力咽下口口水,覺得自己真是上輩子欠了誰的。

  “哥哥仔行行好,工傷來的,等下下手,輕點好不好呀?”

  容德基細眼盯著他看了一陣。

  “真的?”他問,同時也很感歎一般自言自語了一句,“原來做阿sir是真的有這麽高危哦。”

  程文力雙眼噙淚,一邊猛力點頭一邊被送入診室。第二天他架著石膏躺在住院部的床上醒來,看見小桌上多了一隻保溫桶。打開一聞,枸杞燉雞腳。

  “骨折恢複期可以飲些豬腳雞腳湯,補充骨膠原。”

  像是來回答程文力心中連串問號那樣,護士男仔及時出現,檢查完床位又照例填好病例板。程文力注意到,他的責任護士,依舊還是容德基。

  “這麽巧哇,哥哥仔。”

  這次他心情大好,抱著保溫桶朝容德基咧嘴一笑,笑得還極其諂媚,

  “這湯你燉的啊,這麽關心我啊?”

  容德基乖巧點了兩下頭,將保溫桶往前一推,示意他“喝吧”。這個舉動實在是出乎了程文力的預料,他捧著湯碗,時不時偷瞄一下盯著病例板的容德基,感覺到今天的護士男仔氣場要比以往柔和得多。最重要的是這碗湯真是好好味,喝得程文力熱淚盈眶,點解哥哥仔會這麽多才多藝,會擒拿還會煲湯哦,要是再笑一笑呢,對了,要是再笑笑,就更完美了。

  他心情極好地抬頭,恰逢容德基也轉過腦袋,看著程文力的眼神欲言又止。今天的哥哥仔不再故意對他擺出一副強硬姿態,似乎想說點什麽,卻又害羞而退卻了,那瞬間豐富的神態讓程文力不禁懷疑其實現在自己看到的,才是容德基本來的樣貌。

  他連說話都聲音小小,

  “其實程sir啊……我…..我呢,從小就很崇拜——”

  容德基的兩頰有兩坨淡淡的粉紅色,程文力微笑著盯著他,等著聽護士男仔那句破天荒的羞澀發言。

  崇拜?是不是崇拜阿sir啊?那就是崇拜我咯!程文力感覺臉上的肌肉已經全部擠作一團,做好了準備圈出一副燦烈到融化大地的笑容。病房的大門卻在這時被推開,幾位靚仔靚妹的笑鬧聲闖進來,打斷了容德基沒說完的後半句話。

  “程sir,我們來探望你啦——”為首的是看見容德基就心花怒放的師妹,她的性格太直,沒等程文力加以阻止就已經連珠炮一樣把該數落的全數落了一遍。什麽阿拉你慘了,上頭說要取消你的連休假啊,頒獎禮當天在斜坡上摔斷腿還call 999聯絡總督察要申請工傷,大佬你怎麽這麽有想象力呢。

  程文力這樣性格,平時和同僚都打成一片,即便做了高級督察,也還是沒大沒小,但現在這個節骨眼,這樣說話就很要命了。

  他下意識望向還站在床邊的容德基,眼見著對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黑,原本的羞澀盡數退去,變成斜眼投向自己的一瞥。那一眼,冷酷至極,讓程文力不禁在陽光盛放的夏季裏打了個抖。

  “哥哥仔,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真的真的,算我錯。”

  幾天以後,雙手合十的程文力依舊還在苦苦求饒。他現在已經可以拄著拐杖下床走動,整條走廊上的人都能看見他像條甩不脫的跟屁蟲那樣黏在兩頭奔走的男護士後頭,護士兀自忙得焦頭爛額,根本不會回頭搭理他,隻是突然一個急刹,一手叉腰一手直指住院部方向,

  “這位病人,請你即刻回房,臥床!休息!”

  於是所有人又都看著灰頭土臉的拄拐男子賠了個笑,老老實實轉身,再趁著男護士一個不注意,一頭紮進護士值班室。

  Charlie妹妹——他撲倒在值班女護手的腿上,好妹妹幫幫我,哥哥仔這回真的生我氣,我以後豈不是都做不成英雄要做狗熊了。

  程文力演得誇張,聽到動靜趕過來的容德基站在門口,白眼也翻得誇張,住院部已經好久沒有這麽熱鬧,Charlie沒有忍住,拍著程文力的肩膀笑得開懷。

  第二天,按照人美心善Charlie妹妹的指導,程文力拎著一碗魚腩粥總算在正確的時間敲開了值班室的大門。容德基正在裏麵休息,麵前擺著一碗幾乎涼透的盒飯,也沒有動手去吃。離開風風火火的工作環境後,他看上去好不容易才鬆開一口氣,整個人放空很多,歪在椅子上,看著程文力,也沒有多大驚訝。

  他知道這個警察不是故意騙他,當然就更加不是無賴。因為無賴當不了警察,英雄崇拜的容德基總是管不住自己要去那麽想。

  但他還是雙手斜交叉在胸前,擺出一副防禦姿態。就算被程文力揭開蓋子的那碗粥,香得要命。

  “我是不會為美食所動的。”

  程文力一聲“哥哥仔”蹭到座位的旁邊,看他動作生龍活虎,根本想不到是個斷腿的人。容德基抿住嘴唇,撇開眼神。

  “沒用的,”他說,“我們做護士的心腸硬得很。”

  那句話倒是不假,醫護人員工作太忙,有些女護士,BB才兩三歲大,原本要抱著回家,忽然又遇到緊急情況隻能放在休息室裏,BB找不到媽媽哇哇大哭,其他護士也忙得沒法去管,隻能等到孩子自己哭累了,不哭了,或者幹脆睡著了才行。

  麵對自己的孩子哭著找媽媽也能不為所動,真是要心腸夠硬才能做這份工。每當容德基看見類似情景,總會忍不住感歎護士職業的辛苦與偉大。他是個樂於奉獻的人,這份工作對他而言有著別人難以想象的重要意義,他願意為自己照顧的病患付出全力,不求任何回報,即便麵對程文力這樣的病患也是一樣。

  程文力誇張、聒噪、做起事來動作又大,同自己賠禮道歉總是搞到吸引整條走廊的目光,讓容德基相當頭大,但容德基還是知道,他是個好警察。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學生和同事總是過來看他,和他說那些打趣又氣人的話,而程文力還每每都笑著,讓病房熱鬧得像是開茶話會那樣。

  “哥哥仔,你喝粥啦,護士這麽辛苦,好食的話我請大家都食這家!”

  “我覺得當阿sir比當護士更辛苦吧。”

  容德基回答,他將那碗粥平放在桌上,又從抽屜裏取出自用的飯盒,挑出一隻湯匙遞給程文力,動作裏的意思很明顯,他早就沒在生氣了,或者說,他本來就從來沒有氣過,

  “你早點養好腿出院,出了院近期就別再回來了。”

  言下之意,請阿sir你好好保重身體,這樣才能保護香港市民,做好警察這份偉大的職業。

  程文力在粥碗上方蒸騰的熱氣裏頭第一次見到容德基真正的表情,很簡單的,既不過分安慰,也沒有絲毫生硬,而是平鋪直敘的,讓你仿佛一眼就能望到盡頭,望到通透。

  一句話忽然竄入他的腦中,“如果當初也有人能把話說的這麽簡單——”

  他有過幾段對方還沒成為正式女友就以失敗告終的戀情,Miss Ho隻是其中之一,程文力還記得每一次,對方談起他的職業,總會變得支支吾吾。這份工好危險的,都沒時間陪我,大家公休假都錯開,好不容易出來看場電影你上司call你回去就回去啊程文力,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那些望向他錯綜複雜的眼神最終也就不可避免地變成一句結語,我看我們不太適合,還是先就這樣吧。

  那曾經給程文力一種錯覺,要當一個好阿sir,付出的代價便是無法像普通人那樣,去好好享受一段戀情。哪怕短暫,他倒是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也能打從心底裏認同自己的這份職業。

  “安啦,”他對護士男仔說,“前段時間剛剛被甩,孤家寡人的,除了去警署就是來這住院,剩下的每分每秒我都會花在打擊犯罪上的——”

  容德基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驚訝,他們同食一碗粥,他睜大眼睛時,程文力隔得很近看他,覺得對方的眼睛亮得就像星星一樣。

  “其實……我也剛失戀啦……”

  過了好一會兒男仔才說話,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安慰坐在旁邊的警察。但他是頭次對外人提起自己失敗的戀情,他感覺好不習慣,而從程文力的角度,他能看見男仔的耳廓,很可愛,慢慢的,慢慢的,就紅了起來。

  “程sir?”

  師妹在背後叫他,

  “你又對著空氣傻笑啊,剛才總台已經call了收隊,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很奇怪誒。該不會……是戀愛了吧?”

  那句無心之語戳到程文力痛處,讓他一陣局促。

  他真後悔那天沒能說得再直白些。

  出院之後他就回到重案組工作,一個多月了,除了尋常加班加點地和不法分子鬥智鬥勇,程文力阿sir剩餘的所有時間,真的如同他那天所說的那樣,貢獻給了醫院。他現在倒是好經常回去看看,不再是以病人的身份回去,就要費心找好多的理由。一會兒是押送打算造人的同事去體檢,一會兒是去看望學生住院的阿公,再要麽,編的沒有東西可編的時候,就帶著一隻保溫桶過去,說想念醫院附近外送的魚腩粥。

  他每次去都會順帶去看望容德基,看他忙得暈頭轉向,百忙之中漏給他一個微笑。那是之前他們就說好的。

  容德基對他說,他喜歡的女仔拒絕了他,因為不認同護士這份職業。辛苦而且低微,感覺根本睇唔到將來。那段破碎的戀情已經過去幾個月,隻是殘留了些隱痛,仍然時時被翻找喚醒。

  程文力出於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他說這樣倒好了,我個差人,你個護士,一樣都是走到哪裏就被嫌棄的命運。

  容德基笑笑,怎麽會,他說,警察好偉大。

  我現在覺得護士也好偉大,同時程文力很認真地看著容德基的眼睛說。他抓住男仔的手,自己都沒有發現。

  “你救過我,兩次誒。”

  其實根本就沒有他說得那麽誇張,什麽救不救的。容德基每次餘光看見下班後到醫院晃點的程文力都會這麽想。他們約好了常見麵,互相給對方打氣,但程文力做事的方式還是和過去一樣那麽誇張。其實問候,一條message都得,他卻每次都要親自過來。醫護人員沒有出去玩的時間,也不能喝酒,他們就坐在一起飲湯、喝粥。

  容德基一直記得程文力說,其實像他們這樣會成為戀情阻礙的職業,警察和護士,是剛剛好合襯的。他聽到時不以為然,對程文力說“我要是阿sir倒寧願娶個醫生回來,這樣生死關頭,作為愛人起碼還能挽救回對方的性命。”

  不像護士啦,生死攸關,什麽也做不了。

  他又想起拒絕過他的女仔說過的話,人家中意做醫生,因為真正為人類生命做出貢獻的地方永遠是手術台。

  他沒料到程文力會回答,“我倒覺得護士比醫生更好”。他的理由聽上去有點荒唐。

  “因為醫生總要忙著救人,救完這一個還有下一個,根本不會有多餘的時間給我。我也不希望自己快要死的時候麵對自己的喜歡的人,我不想讓對方總是見到我在生死線徘徊,那是很負麵的,會讓人很傷心。護士就不一樣,他見到的一定會是在恢複期裏的我,這樣他可以照顧我,我們有好多時間可以一起,理由正當,也不耽誤為社會和人類做出貢獻,因為大家都隻是在完成本職工作嘛。”

  不得不說,容德基有些被他打動。程文力卻覺得,僅僅隻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他總恨自己那個時候沒能說得再清楚一點,例如,哥哥仔我想過了,其實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我們都好合適對方的,其實哥哥仔我有那麽一丁點中意你啊,能否給我個機會,讓我更中意你一點呢?

  他原本想把告白定在一個他和容德基都調休的周六。程文力早早打電話定咗花,還網購好一套熏香蠟燭。

  他都想好了,沒有酒至少也要有燭光晚餐,他打算請男仔到家裏吃飯,簡單做上幾個小菜。為了這件事,他連客廳都特別布置過,原本深藏在櫃子裏吃灰的那些獎杯、獎章全被他小心翼翼地碼放好,就在最靠近餐桌旁的那麵玻璃櫥窗裏,一轉頭就能看到。從警察學校畢業的時候一直積攢到最近一次接受委任的獎狀。

  程文力的的確確是個優秀的警察,他有信心,哥哥仔看見那麵牆,心裏對他的敬佩之情恐怕都要再深刻一點。

  但是天總不遂人願。周六那天,重案組接到臨時case,全組出動往一幢深水埗的大廈內埋點設伏,對方是外圍入境香港的重點通緝犯,程文力作為高級督察身先士卒,在點內與匪方對峙九個小時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

  等他終於退下來,想起今天原本還與人有約,打給容德基,就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電話裏的容德基告訴他,其實醫院那邊也是那麽不巧,周六的下午開始就陸續有急診患者轉入,最近的一間舊樓改造工地出了意外事故,急診室裏通宵達旦地忙碌,他都隻來得及給程文力的手機發出一條message。

  程文力這才注意到收信箱中那條被他遺落的短信。除了說抱歉赴不了約的那一條以外還有一條,程文力看得眉頭緊皺。

  容德基打字給他說,其實不管是做護士還是阿sir都是一樣,大家總要這麽相互錯開。可能這就是命。

  他回到自己精心布置過的家,第一時間就察覺到有人來過。

  花房送來的話已經被代為簽收,鮮嫩的百合被很好地安置在沙發右側的花瓶裏。他的廚房被人妥帖地照料過,幾乎看不出曾被借用的痕跡。而在那張程文力原本打算用來攤牌的餐桌上放著一隻塑料殼的保溫桶,正對著那麵金光閃閃的榮譽牆。

  程文力走過去,找到一張字條,沒有落款,上麵寫著兩句話。

  “其實我知啦”,同“加油”。

  程文力擰開保溫桶蓋子,裏麵是一罐湯,已經涼透了。

  他花了額外的數天去思考其中的意義。他害怕那意味著另一次的失戀,卻又鼓不起勇氣去問。更重要的是,那日之後,無論是他還是容德基,都鬼使神差一樣越來越忙,忙到幾乎沒有斷檔,讓他除了上班同看審訊報告,連去醫院的時間都不再擠得出來。

  同組的手足看出他有心事,幾次旁敲側擊地開導他,讓他看開點,這麽大單case過後上頭一定會開放閘口讓大家去休年假,到時候就什麽都不要想,好好去玩。

  可是孤家寡人,點會玩得開心。

  程文力還記得容德基同自己說過,如果有長假期的話,他想去瑞士,因為日內瓦有紅十字會的總部,他早就想去看一次。程文力本人無甚追求,立刻就說可以約好同去,正好還能帶隻表回來傳家。

  容德基笑他,是假期多啊,還是賬麵上的錢多啊,難道動動嘴皮子就能過去的嗎。

  末了,他自己又望著天台頂外的藍天說,“其實我都知道沒太大可能,但做做夢有乜不可以唶?”

  程文力早知他是個單純的人,但那一刻的容德基實在簡單而美好得過分,天知道他其實已經戒除咗自己下班後的happy hour,一心一意為他們的瑞士行攢休存錢。

  他不是個懼怕遭受打擊的人,他已經慣於被別人拒絕,每次都能在最短時間重整旗鼓,重新麵對人生。但是這一次,希望的光點卻是來自於外界。

  他覺得這很讓人受不了,他同阿基,甚至都還說不上相互了解,卻已經能動用不經意的隻言片語帶給他憧憬的錯覺。人生隻有一次,程文力拒絕渾渾噩噩地活著。他和阿基是同一種人,對未來滿懷著熾烈的信仰。阿基做到了香港出版業者所有發行的心靈雞湯都沒做到的事:他讓程文力非常認真地,想好好過完這一輩子。

  於是程文力決定再去見他一次。

  他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人還躺在急救車上,眼睛的餘光裏能看見心電儀上的曲線在不規則的跳動,一下快一下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