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作者:花曳      更新:2020-06-20 05:28      字數:4701
  兩個落湯雞沒帶換洗衣物,隻能回房裹了大浴袍,然後把濕噠噠的衣褲緊急送到一樓洗衣部烘幹,折騰了好一會兒,也到晚飯的點了。

  晚上在餐廳吃飯基本都是規規矩矩的,喝個二兩暖暖身,沒人勸酒。

  除了前一天宿醉的痛苦,拖家帶口的現狀也給聚會定了性,這是家庭聚會,不是單身漢狂歡。

  兩個孩子瘋了一天,吃飯的時候就有點撐不住了。

  陳瑤抓緊給停停喂了幾口飯,讓謝詠臻抱著送房間的路上,小丫頭就睡著了。

  倒是林林,眼皮打架的鬧了一會兒少爺脾氣,沒個十分鍾居然又來了精神,即使沒了玩伴也不影響他到處亂跑,害的郭穎完全坐不下來,跟在自家小家夥身後照顧著。

  分房間的時候,出了一點點小狀況。

  大偉和趙全兩個單身漢一個屋,沒說的。

  三個小家庭有帶孩子的也有懷著身孕的,家庭房也是沒問題。

  問題在於還沒領證的那一對。

  徐岩臉皮沒城牆那麽厚,不管是不是已經吃到嘴了,這種公眾場合還真有點羞於拽著沈柒綺拿房牌。

  幾個人麵麵相覷,誰都不好意思主動開口問這事兒,多尷尬啊~

  倪群永遠都是率先出頭那一個。伸手撈了個303的房牌握在掌心,生怕別人分開他們兩口子似的提防表情:“我跟我老婆一屋啊,要不我睡不著。”

  謝詠臻聽不過去了:“你丫早上在醫院睡的跟死豬差不多,那叫睡不著?”

  倪群半點羞愧都欠奉,較著勁的對頂:“不是你灌我,我能喝成那德行?再說了,我也不敢跟你比啊,誰在那兒酒杯還沒撂下就鑽桌子底下去了?”

  眼看著幾個人互相揭短掐架的即將升級,沈柒綺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柒哥的豪爽不是瞎吹的。細長的手指上繞著305的房牌,灑脫的不見扭捏:“我跟老徐一塊兒住,妥妥的。”

  謝詠臻促狹的擠擠眼睛,拎了另外兩個房牌塞給袁楊一個:“柒哥,忘了跟你說了哈,今晚訂的可都是夫妻大床房。”

  沈柒綺畢竟是未出嫁的女孩子,給他這麽擠兌著,想硬撐場子也紅了臉:“大床房就大床房。”

  徐岩看不過眼了,伸手一把撈過自己的妞:“謝痞子,欺負小女孩有意思嗎?”

  謝詠臻樂了:“怎麽就成小女孩了?徐岩你別忘了,你比我還大一歲。”

  論鬥嘴的功力,在座的各位有一個算一個,謝痞子稱第二,沒人敢冒領第一。

  “行了,都回去歇著吧。”和稀泥的是袁局。當今的社會,婚前同居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兒,隻是別這麽堂而皇之的拿來調侃,搞得他相形比較之下,跟古板的老古董有一拚:“我看你們昨天折騰一晚還都精力充沛嘛,要不搞個拉練越野跑外加俯臥撐三百?裝備不齊,湊合出去折騰折騰也行。”

  樹倒猢猻散說的就是眼前的狀況。

  個人領了房牌,分頭回房。

  謝詠臻還不死心,頻頻回頭:“哎袁局,小倪子,裏外裏啥也幹不了,打麻將啊?”

  “三缺一啊,”單純的小倪童鞋立刻接話:“趙全不會,對了,大偉呢?大偉會不會?”

  殷虹踢了自家男人一腳,那家夥完全沒領會精神,居然還一根筋的一條道走到黑:“還有徐岩,徐岩肯定會。”

  “徐岩沒空。”謝詠臻吊兒郎當的叼著煙卷:“人家忙。”

  “大晚上的忙啥?”倪二哥配合的不是一般的順,偏偏他自己還不知道:“昨晚數他喝的少,後半夜也睡了,嗯?老婆你哪兒不舒服?累了?”

  “哪兒都不舒服!”殷虹簡直要河東獅吼了:“回房間睡覺!”

  老婆的話就是聖旨,何況前一天還差點落個記大過的處分。倪群乖的跟伏低捋毛的小貓似的,隻是塊頭大了點,勉強算是隻聽話的大虎:“中!回去睡覺。”

  謝詠臻悶笑的要抽筋,一點沒有成人之美的自覺性。閑閑的瞎撩:“袁局,聽說你們飛鷹早兩年流行鬥地主?三人玩的吧?”

  “對,三個人玩的。”倪群都走到樓梯口了,又回頭多嘴:“嫂子見過的。在魯營海島集訓那次,我們原本正在宿舍鬥地主,袁隊玩陰的,帶嫂子進去看我們滿臉貼紙條,借機襯托他高大全的光輝形象。”

  袁楊終於聽不過去了:“滾房間睡覺去!信不信我把你拎出去捶一頓,睡前加餐?”

  “袁隊就會公報私仇,小心眼,老毛病。”倪群吐吐舌頭掉頭就跑:“咱現在成家立業度量大,不跟你一般見識。”

  度量大的小倪同誌終於一步三回頭的回了房間,世界清淨了。

  謝詠臻一人難唱獨角戲,偌大的前廳隻剩下他自己。

  瘦高的男人習慣的扯了扯領口,斜著嘴角哼笑,懶散的往樓上走:“真行啊,一幫見色忘義的家夥。這才八點鍾,房門一關床上一躺想鬧哪樣?”

  說著說著又有點悵然。

  時間多快,轉眼那些混不吝的刺頭兒都成了家,意氣風發吃苦當吃飯的日子一去不複返,磨平了那些豪氣傲氣和銳氣,什麽東西被留在了軍營,什麽東西再也找不回。

  找不回就找不回吧,人生如此,誰能例外?

  就像是他的身手。被倪群強壓著倒地的瞬間,他有著近乎於不解的迷惑。

  怎麽就打不動了?

  明明在他自己的記憶裏,他還是那個一頓吃四碗冒尖的米飯,單杠引體向上和腹部繞杠雙料冠軍的混小子,怎麽會一覺睡醒什麽都變了?

  “老子那是讓著你呢,”細長的眼睛晃漾著似笑非笑的不羈,懶洋洋的:“在老婆麵前揚眉吐氣大展身手,美得冒泡吧……傻小子……”

  ……………………………………………………

  正是夜裏睡的最熟的時候,倪群突然像是發了什麽癔症,前一秒還是放鬆著身體沉在深眠當中,下一秒已經鯉魚打挺的想要跳起來。

  身上蓋的棉被束縛住了他的手腳,渾身緊繃似鐵的男人騰的坐起身體,大口的深喘著,好半天沒回過神。

  “怎麽了?”殷虹被吵醒,惺忪的揉著睡眼擰開台燈:“做惡夢了?”伸手搭上他的後背才發現,一身的潮汗,背心都濕透了。

  維持著僵硬的坐姿好一會兒,倪群聳了聳肩放鬆下來:“沒事……你睡吧。”

  殷虹倦的厲害,打著哈欠安慰的拍拍他:“噩夢而已,早點睡。”

  房間很安靜,連鍾表的滴答聲都沒有。

  抬眼看過去是陌生的結構,電視櫃,小茶桌,圈椅。

  這是酒店,不是他們的家。

  身側的女人很快重新進入夢鄉,聽著她勻稱的呼吸,倪群躡手躡腳的起了身,穿了長褲披了外套,摸到煙盒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房卡出了門。

  標準間不大,天氣又冷,他不能在房間開著窗抽煙。

  已經是後半夜,整個山莊都進入深眠的狀態,夜空深邃幽藍,黑暗中有樹葉搖曳的沙沙響聲,寒風勁涼。

  倪群蹲在客房部大門外的台階上,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

  五髒肺腑都因為這口煙氣而慢慢沉澱歸位。

  有多久沒做這個噩夢了?

  好像從他認識殷虹開始,那些強迫性暗紅慘烈的畫麵就沒再入過夢。今天是怎麽了?

  血光,火光,爆炸聲,還有嗆滿鼻腔的灼熱空氣,帶著硫磺的濃鬱——

  “睡不著?”

  身後悄無聲息的接近嚇的倪群一哆嗦,毫無防備下的直覺反應是欠身向前躍下台階,轉身抬手身體伏低,做出攻擊的架勢。

  “行啊,身手還沒荒廢的徹底。”袁楊低低的笑。

  高大的身影走出來,雪白的牙齒間跟他一樣,咬著根燃了一半的煙卷,暗紅的煙頭在灰燼的遮擋下若隱若現,青灰的煙氣幾乎看不見。

  倪群泄了氣站直身體:“幹嘛鳥悄的跟半夜查崗哨似的,嚇出我心髒病。”

  “我住你隔壁。”袁楊重新丟給他根煙,顧自蹲在他剛剛的位置:“老毛病,你要是動靜大點我還真醒不了。”

  倪群笑了,兩步跨上台階跟他並排蹲著:“都是職業病?我是怕吵醒我老婆。”

  正是一天之中最黑的時刻,月亮都被雲彩擋住了大半,遠山影影綽綽的,依稀看得出大致的輪廓。

  呼吸間的空氣有泥土和樹葉混合的味道,少了那些久居大都市人為的痕跡。

  倪群不是感性的人,隻是眼下這種環境讓他無比的放鬆,從心底往外散發著寧靜和舒坦的味道,仿佛嬰兒回到了母親的子宮,愜意自在無拘無束。

  “隊長,我好像回到飛鷹了。”倪群叼著煙卷含糊的說。

  不管是不是突兀或者詞不達意,袁楊卻是完全的理解。

  他沒說話。

  因為他這個時候也有同感。不該有的軟弱懷念卻無比的真實。

  倪群喃喃的,左臂放鬆的搭在膝蓋上垂著:“我記得那次是潛伏訓練,也是這麽黑這麽冷。從我趴著的角度去看三九六高地,就是這樣。”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劃過一道波浪的曲線:“從天亮趴到天黑,六個小時沒挪窩,冷的我鼻涕都下來了……隊長你夜觀天象故意的是不?知道那天晚上要下凍雨,特意給我們幾個下馬威的?後半夜的時候,虎頭小小聲的跟我說,格老子差點睡著,幸好做夢聞到燒雞味兒了,哈喇子都要把草窠子打濕了。我瞄著黑乎乎的前方就跟他說,那就對了,爺爺我剛放了個屁,給你聞著熱乎的了。哈……原來我覺得那些訓練枯燥的不行不行的,現在怎麽就……”

  袁楊深深吸了口煙,乍亮起的一點鮮紅映出了他濃密的眉毛和細長的眼睛,轉眼複又湮滅在黑暗之中。

  “想吧,以後你會越來越想。”

  倪群自嘲的笑著搖搖頭,垂下眼瞼看著眼前一塊方寸之地:“隊長,咱們老了嗎?不是說老了就會回憶嗎?”

  “我比喻你是八-九點的太陽你都不樂意,偏說自己是祖國的花骨朵。現在怎麽就好意思說自己老了?”袁楊抬腳把煙頭壓在鞋底踩熄:“恭喜你倪群,終於長大成人了。”

  倪群豎著眉毛:“說你睚眥必報一點都不假,不就晚上頂了你兩句嗎?小心眼。”

  “行啊,都會用成語了。”袁楊哼笑,低沉的聲線聽起來無比迷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當兵教了你八年都學不會文縐縐的一套,還是你老婆更厲害。”

  “那是,”不管誰表揚他家殷虹,倪群都樂顛顛的應著:“我看中的女人嘛。隊長,”倪群猶豫了一下,笑容還在臉上意猶未盡,眼底已經染了認真的肅穆之色:“對不起。”

  袁楊愣了一下:“什麽對不起?把我吵醒?算了,你要真覺得不對,乖乖轉過去給我踹一腳……”

  “不是。”倪群低下頭,聲音因為這個姿勢幾乎被反向著壓回喉嚨裏,悶悶的:“我剛才夢到R3了。”R3,rescue救援三號任務,那次異國他鄉飛鷹折翼損失慘重的行動,他失去右臂而袁楊失蹤半年的結果。

  袁楊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重新摸出一根煙點燃。

  “我欠你一聲對不起,隔了這麽久,你看我沒心沒肺的過著,可我真覺得……”倪群不知道該找個什麽合適的詞兒形容,焦躁的反手把半截香煙捏熄,搓動的拇指和食指因為這個略帶魯莽的動作而帶飛幾點火星,很快湮滅在黑暗中:“你沒回來的時候我老是被這個夢嚇醒,每次都是你把我推出機艙即將爆炸的臨界點……你要真是在我麵前被炸個粉身碎骨我也就沒指望了,大不了給嫂子做牛做馬,哪怕一刀捅死我也認了,偏偏就那麽吊著……”

  “那半年,嗬……”煙氣從男人的鼻腔裏噴出來,將他清晰的麵部輪廓悉數模糊掉:“沒炸死,活的也不容易。我掉下去的位置東向偏離了坐標十幾裏,幸運的是,我落在了一輛正在轉移的卡車車篷上,沒摔死。不幸的是,在我醒來不到五分鍾的功夫裏,就麵臨著要被槍決的悲慘命運。”

  袁楊聳聳肩,是他平日裏幾乎不會出現的動作:“那支隊伍是個七拚八湊的雜牌軍,跟政府軍作對,又經常處於打不過被追著屁股跑的狼狽境地。我當時腦子受傷,是真的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後麵炮火不歇,隊伍倉皇逃竄。卡車顛簸著連槍管的準星都跟著一塊滑稽的抖動,對方不會英語,交流不暢的前提下,他別無選擇的先把那兩個押車的家夥料理了。

  一直逃到天色大亮身後槍聲稀疏,隊伍靠在一處樹林邊上休息整編的時候,才有人發現押車的哈吉兩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全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家夥。

  所有人嗷嗷叫著亂成一團,緊張的空氣一觸即發,六七支黑洞洞的槍口歪七扭八的對著他。

  後來是美裔阿拉伯人馬丁的出現幫了他,簡單的交流後,警報解除。

  失去身份的袁楊就這麽不可思議的成為了一名反政府軍武裝分子,並在一個月後憑借不俗的身手擔當了這隻雜牌軍的頭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