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相思盡,怨恨生 7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3221
  文思像是聽到了什麽驚人的好消息,轉過頭看著歡歡,眼睛眨都不眨。眼裏有一絲柔波,漸漸地流出來,又流進去。那一絲柔波最後終於流到了心裏,他的心裏充滿了歉疚。他說:“你不要這樣說你自己。我聽了,心裏真是難受。你在責備你自己的同時,也在責備我。相愛是兩個人的事。要錯,也是兩個人的錯。”

  歡歡主動承認了,他卻不忍心了;歡歡不肯承認的時候,他硬是要把罪責往歡歡頭上扣。

  人都是這樣的自相矛盾。

  好在冷戰結束了。院子裏僅有的兩個人如果不說話,等於整個世界都沉默了。

  但是不是每一次的冷戰都能以這種方式和平結束。很多時候,冷戰會拖很長的時間,三四天,一個禮拜。

  隻有一方主動示好,肯認錯,才有和解的可能。

  也有時候,兩個人心裏都有服軟的意思,但是誰也不肯先開那個口。

  他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與外界徹底隔離。

  試想,要是他們身邊有幾個知心朋友,在關鍵的時候勸上幾句,或許很多的矛盾都可以大而化之。

  應該還有一兩個朋友,那就是王姐了。隻有王姐接受歡歡的抉擇,隻有王姐可以體諒歡歡的不易。王姐成了歡歡最要好的朋友。

  他們的生活中就多出來一項活動,那就是去看望王姐,順便還能捎一點新鮮的蔬菜回來。

  時過境遷,很多的事物都發生了改變。王姐的農場衰敗了。都是因為王姐談戀愛了。要是沒有尹祥元,王姐現在一定一心一意經營著她的農場。每周總有一天,她的農場會吸引盧薩卡一大半的華人驅車前來購買蔬菜,人滿為患。從前的王姐,單槍匹馬,強大到不需要男伴。世間事,就是這樣的不可預測。

  那樣熱鬧的場麵再不會有了。

  王姐望著冷清的大片大片空下來的土地,有時候會抱怨。他說:“臭元寶,都是因為你,你看我的農場都成什麽樣了!我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農場,現在又長滿了荒草,荒廢掉了。這幾十年不是白幹了嗎?又回到最初的模樣了。”

  這話尹祥元沒有聽見,倒是讓歡歡和文思聽見了。他們一周一次,或是兩周一次,總會來王姐這裏報到一下。

  歡歡一路走進來,歡聲笑語:“王姐,我可要替大哥喊冤了。你把農場給荒廢了,怎麽還成了大哥的錯了。想當初,是誰離不開誰的呢?”

  王姐迎了過來,剛穿好靴子,手裏還拿了一把鋤頭,正打算下地去除草呢!

  她拉了歡歡的手往裏走:“這話從別人口裏說出來,我會生氣;從你口裏說出來,我就不氣。”

  王姐把手裏的鋤頭放了回去,擱在牆角。打算和歡歡好好說一會兒話。

  歡歡卻推辭,說:“王姐,你忙你的去。我們不用你招呼。我們就來摘點菜,走動走動。再不走動,我都要發黴了。你去忙吧。”

  王姐卻堅持:“我有什麽可忙的。我的時間簡直不要太多了。吃的也越來越多了,已經成功加入了豬的行列。我也就是沒事找事來做,就當是鍛煉身體,減減肥。”王姐湊到歡歡的麵前,近距離一看,驚呼一聲:“呀,你怎麽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聽王姐這麽一說,歡歡瞬間就感覺自己老了幾十歲。像是一個天大的秘密突然被公之於眾了,歡歡有些扭捏,說:“哪裏哦!王姐你太大驚小怪了。”

  王姐和歡歡說了一會兒閑話。尹祥元帶著文思去地裏采摘來幾袋蔬菜。

  臨走時,歡歡正要付錢,被王姐一個眼神嚇了回去。王姐警告歡歡說:“你一定要付錢的話,我就收下了。但是以後你就不要來了。我這兒農場是老早關門大吉了。隻種了這麽一點菜,我們自己吃吃還不夠呢!不外賣的。”

  歡歡聽懂了王姐的意思,是不把她當外人來看待,也就把掏出去的錢收了回來。她再堅持,就真的成了假客氣了。

  後來每次照鏡子的時候,歡歡都會很留心地在鏡子裏尋找蒼老的痕跡。她會細細地看,從額頭找到脖子,先端詳左臉,再端詳右臉。

  到處都是老了的痕跡。以前沒覺得老的地方,現在也看不下去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

  但是當一個人長期處於一種焦慮的,鬱悶的情緒當中,她的容顏肯定是好不到哪裏去的。歡歡為了使自己好看一點,就會勤快地化妝。一開始還是起作用的,後來對著鏡子裏化好妝的臉,怎麽看,怎麽難看。

  同樣的道理,當一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怎麽也不會覺得美。

  有一段時間,她就懶得在臉上塗塗抹抹。

  與此同時,她發現文思的蒼老更為明顯。女人的老,老在容顏。

  可是文思,是整個人開始萎靡不振。他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說話,靜坐在那裏。

  他們完完全全地擁有了對方,但是他們沒有得到快樂。

  天一點點黑下來,院子裏的有限的光明也被收回去了。窗外的風很大,嘶啦啦地吹著。院子裏的那棵大樹,張牙舞爪,東搖西晃。樹葉漫天亂飛,被吹到半空中打轉。

  是要下大雨了。天黑得這樣快,這樣徹底。

  不快樂是會被傳染的。一個人不快樂,另一個人也不快樂。

  他們守著灌滿了風雨的院子,淒淒然度過一個寂靜的夜。

  歡歡獨自在客廳裏踱步。她很想找一個人說說話。她拿出一張白紙,執起筆,寫道:

  我想我們是真的錯了。看到你一天比一天沮喪,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文思,是我帶走了你的快樂,把你帶到了這個窘迫的境地。

  我多麽希望,我沒有愛過你。我這麽說,絕不是因為我後悔了。隻不過,我希望你是快樂的。我一直在同你強調,為了你,我拋下了所有,失去了所有。是的,我以前總是在強調這一點。但是以後不會了。因為你現在除了我,也一無所有了。你沒有了事業,沒有了正常的社交,天天隻圍著我轉。

  我們之間,終於平衡了。

  我從不懷疑,曾經給過你的快樂,也不能否認,現在帶給你的不快樂。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從你的生活裏消失了,不要擔心我,更不要找我。

  逼不得已,我想我會選擇離開。帶著你給我的所有的美好記憶,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過去的生活我已經回不去了。安安不會原諒我,熊威不會原諒我。我真是一個罪惡深重的人。我不求他們的原諒,隻求離開。

  我要結束這一切。然後,你要回到過去的生活。但願你能把這一段不愉快的經曆忘了。我隻要你記得我們相愛時的美好。我隻要你記得我的好,把我的任性,自私,野蠻,懶惰全部都忘記。

  其實,我知道的。過一段時間,不會單單隻是忘了我的不好,連同我的好,我的一切,你都會忘記。忘了我們相愛時的感覺,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忘了我的模樣,忘了我們彼此許下的承諾,忘了曾經有個叫做歡歡的女人深深地愛過你,什麽都忘了……

  我知道,不管是多麽刻骨銘心的愛,最終都會變成過眼雲煙。我多麽希望,你會一直把我放在心裏。是我太貪心了。

  可是我無法帶給你快樂。我把你的快樂一點點吸走了,剩下一個軀殼,每天鬱鬱寡歡。

  起碼,你要記得有過這麽一個人,為了你,做了一件十足瘋狂的事。她到了最後,都沒有後悔過。文思,如果我做過什麽傷害過你的事情,也是出於愛你的心。

  文思,我是愛你的。

  寫完最後一句,歡歡已經泣不成聲。

  隻是想寫幾句心裏話,怎麽就成了告別信了呢?

  她的手跟著她的思緒走,想到哪裏,寫到哪裏。她也不去考慮什麽邏輯,什麽措辭,她隻是想把心裏的話傾吐出來。說出來,寫出來,總之,她需要的就是一個排泄口。

  潛意識裏,她覺得是時候了,是時候離文思而去。再這麽下去,感情隻會越來越淡薄。

  她是聊齋誌異裏麵的狐妖,愛上了書生,想要跨越妖人阻隔,做他永遠的妻。可是人和妖怎麽可以在一起呢?就算他們豁出一切,走到一起,也無法修得圓滿。狐妖會吸食書生的元氣。書生會一天比一天虛弱。狐妖為了書生,隻能離開書生。愛到深處,隻能放手。

  如此這般地想著,歡歡又忍不住落淚了。

  文思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會說,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天天見麵的,有話不能當麵說嗎?還要寫什麽信。

  想到此處,歡歡的眼淚就止住了。

  文思一定沒有留意到,他們很久都沒有交心地談話了。他們更像是兩個無比熟悉的陌生人,天天見麵,天天說話。

  思來想去,歡歡後來還是沒有勇氣把信當麵交給文思。

  幾天後,文思是從茶幾櫃裏翻到這封信的。他看完之後,幡然醒悟。原來歡歡的離開,是原先就計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