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相思盡,怨恨生 6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3181
  商鋪關了以後,文思不用再早出晚歸,於是就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來陪歡歡。

  兩個人成了形影不離的一個人。

  他們又很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因著不同的喜好,不同的愛憎,不同的心理負擔。他們隻是被一種外力強行粘在一起,每日每日以恩愛夫妻的樣子來經營生活。

  有一日在衛生間裏,突然聽到文思在裏麵大聲地說:“天哪,地上怎麽全是你的頭發?”

  歡歡走過來,倚著門框,被地上密密麻麻的一層黑發也嚇了一跳。

  那地上的長發都是從她的頭上掉下來的?著實也太多了點。

  她想起來了。早上梳好了頭發,她忘記清理現場了。好像昨天早上也沒有清理地上的頭發。大概這是兩天的頭發吧。她也說不準。

  然而她絲毫沒有表現出驚異之情,淡淡然說:“你見過哪個女人是不掉頭發的?”

  文思瞪了一眼歡歡,回說:“按照你這個速度掉頭發,很快有一天你就會變成禿頭了。”

  “我要是變成了禿頭,我就去當尼姑。反正,是不會連累你的。這一點,你倒是放心好了。”

  沉默了許久,文思才說:“你說話,真的很喜歡從雞蛋裏挑骨頭!每一次,隻要談及你不喜歡的話題,你就會變得無理取鬧。我什麽時候說過,你連累我了的話?歡歡,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子的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你變成蠻不講理的樣子了?”

  歡歡還是斜著身子倚著門框,目光炯炯有神,愈加有力。文思越是氣憤,她就越明白。她說:“我的話,是不是說到你的心坎裏去了?要是你沒有這個意思,要是你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何至於這麽憤怒呢?你的眼睛裏,全部都寫著你的憤怒,還有你的心裏。”歡歡走到文思麵前,指著他的胸脯,又說:“不要以為人心隔肚皮。你心裏在想什麽,我知道的清清楚楚。我隻是不說罷了。”

  文思見歡歡步步緊逼,逼人太甚,也就直言道:“如果你真的清清楚楚,那你就應該明白一件事情,我無法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做人,是因為,是因為我選擇和你在一起。這一切,要不是因為你,我……”

  文思沒辦法理直氣壯地講下去,他心虛了。他無法抹去歡歡的付出,無法在言語上先給歡歡定罪,盡管他已經有了這個念頭。

  歡歡很會察言觀色。他說出口的,以及沒有說出口的,她都聽進去了,也聽明白了。

  “我付出了這麽多,卻換回來這麽幾句話,真是不值得!”歡歡轉身走開,長發飄逸,留下一個無比淒美的背影。

  她不由地笑了一聲,是苦笑。

  笑聲很狼狽,回蕩在小小的屋子裏,還有回音。

  狼狽的笑聲於是經常響徹在屋裏,還會時常出現在歡歡的夢裏。

  她掉發掉得很嚴重。

  這樣的爭吵時時發生。吵到最後,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情在爭吵。隻是忘我地爭吵,把內心的憤怒都發泄出來,一不小心就把最陰暗的一麵毫不遮掩地呈現了出來。隻是為了激怒對方。

  成功激怒了對方以後,沒想到隻是兩敗俱傷。隨之而來的是心灰意冷。

  兩人的冷戰一般會持續個一兩天,誰也不同誰主動說話。文思通常是呆在房裏,躺在床上,望著裂了縫的牆壁。四麵牆壁豎立在他的四周,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牢房,容得下一張床,還有床下的一雙鞋。雙腳都是被束縛住的。他走不出這個牢房,雖然打開牢房的鑰匙還在他的手裏。

  畫地為牢。

  實在是無聊透頂了,他就會拿出那本許久不看的《聊齋誌異》。翻開來,一頁一頁,用別人的故事來排遣自己內心的苦悶。

  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隻看見門被打開了。小心翼翼地探出來一個頭,是歡歡。

  文思一看是歡歡,立馬瞥過頭去,手裏的書也放下了。不去看她,不去理她。

  歡歡知道文思是在裝睡。她坐在床沿上,一個個扳開文思的手指,用食指在文思的手心畫一個圈圈。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撓癢癢。

  什麽樣的人就會看什麽樣的書。歡歡在心裏嘲諷文思,無能懦弱的書生樣!

  她隻是在心裏嘲諷,甚至隻是一個淺淺的念頭,一閃而過。她進屋來,是來講和的。

  因為工作的事情,歡歡勸過文思幾回。歡歡建議文思去另外找一份工作。文思聽了,卻理解成另外的意思。

  他說:“你天天見著我,是不是覺得煩了?再說了,又不是沒錢開支,你催我那麽急幹嘛?”

  歡歡心下覺得委屈。不過才催了兩回,就惹得他如此厭煩了。但是天天閑在家裏不出去找一點活幹,又怎麽成呢?

  歡歡的立場還不夠堅定。她深怕文思會反問她:“這麽多年了,也不見得你出去工作過!”

  歡歡隻好委婉地相勸:“我就是個提醒而已。怎麽決定,最終還是得看你自己。你要是覺得我的話不好聽,就當我沒有說好了。”

  她也就不再勸了。

  文思也不是沒有想過工作的事。近來幾天,他就一直在琢磨工作的事情。現在要他出去應聘一份活幹,其實不是什麽難事。他的語言優勢在那裏。

  他隻是在琢磨著,能不能去超市裏謀一個職。畢竟自己也投了那麽多錢,能夠在裏麵上班,總算也是個股東的身份,盡管是個小股東。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一層用意。要是能夠在裏麵上班,他也能實時掌握超市的經營狀況以及資金的去向。對於這一些信息,他現在是一無所知。

  可他試探過李誌明的口風。他看起來不是很好打交道。李誌明擺不平,劉總那兒就更難了。誰都知道,現在劉總最信任的人就是李誌明。

  現在想來,當初決定投資超市真是一個極大的錯誤。把自己口袋裏的錢拿出來,交由別人來打理,還一點發言權都沒有。

  要是那筆錢還在的話,再往裏麵湊一點錢,現在完全可以單獨另開一家五金店。以前的客戶人脈都還在,生意一下子就起來了。有沒有周新的幫忙,都不受影響。

  現在錢都套在那兒了,真是進退維穀。

  唉。文思百感交集,卻又束手無策。

  對於這一係列的難處,文思不說,歡歡不知。

  在歡歡看來,文思是一個碰了壁,就知難而退的懦夫。她一點也不能理解文思的退縮。

  她拿起了《聊齋誌異》,沒有翻看又放下,搖晃著文思的一隻胳膊。要把他晃醒,盡管他是醒著的。

  她一邊搖晃,一邊低語:“你要是再不理我,再不和我說話,我就要得抑鬱症了。我不是嚇你的,我說的是真的。我整夜整夜睡不著,一直鑽牛角尖。我每天都很難過。”

  每次冷戰,客廳和院子才是歡歡的地盤。她跨越了邊境線,來到了文思的地盤,顯然是來投降的。

  這場冷戰文思勝利了。

  他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緩緩睜開眼睛,眼裏盡是荒涼。如果歡歡所說的那些症狀,就是得了抑鬱症的症狀,他也一樣,成了抑鬱症患者。

  他還有一點放不下麵子。歡歡這麽幾句簡單的話,就把冷戰的界限打破了,扭轉了戰局。以後她還會把他放在眼裏嗎?不是要更加任性胡為了!要讓她知道,女人使小性子是不對的,說再多的軟話都是沒用的。

  他於是把心一橫,作狀看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

  歡歡隨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扇小小的鑲嵌在高牆裏的窗戶,隻有正常窗戶的四分之一。從窗戶裏鑽下來那麽幾縷陽光,還不夠照亮一角床沿。陽光裏充斥著無數細密的、飛揚的塵埃。這個屋子通風不好,裏麵的空氣不知道有多汙濁了。這屋子裏遍布都是灰塵,隻是看不見。

  文思不說話,歡歡等於是自找沒趣。她打算再說一句話,說完這句話,要是文思還是無動於衷,她就走開,然後說什麽都不會再主動向文思低頭了。

  她說:“是我拖累了你。現在我成了你的包袱。你事業上的不順利,多半也是因為我的緣故。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我。要是我沒有愛上你,沒有義無反顧地投奔你來,你現在絕不會是這個樣子。說來說去,是我害了你。”

  歡歡一麵說,一麵唉聲歎氣。多麽真摯的懺悔!

  她其實從不承認是她害了他。他現在的落魄多半原因還是他自己。一個不求上進的人,無論如何是不能怪別人的。如果硬是要把罪責加在別人的身上,她還怪他呢!要不是他的主動勾引,要不是他的瘋狂追求,她也不至於會愛上他。

  她之所以會這麽說,無非是在試探他。她想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她想知道,她在他心裏的分量還剩下多少。

  先把自己全盤否定。她先把她自己踩到腳底下,然後再一點點把她自己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