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相思盡,怨恨生 2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3700
  周新搬出去以後,文思還是像往常那樣早出晚歸。

  歡歡的生活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文思準備早飯。等到文思出了門,她會在屋子裏搞搞衛生,或是去院子裏除除草。她還會用一個下午的時間隻為準備一兩個精致的菜肴。她會把文思的髒衣服臭襪子洗得幹幹淨淨的,掛在晾衣架上。有時候她就站在晾衣架旁,頭朝著太陽的方向,閉上眼睛,聞著太陽的芳香。手上的水珠還沒有幹,在陽光下變成一粒粒閃耀的珍珠。

  周新一定想不到,在他走了以後歡歡會一反常態。以前不願去做的事情,不屑去做的事情,現在全部都做了。

  可這一切和他有什麽相幹呢!她勤勞也好,她懶惰也好,都和他沒有一點關係。周新是直麵表明過他對歡歡的厭惡。

  何苦為了一個討厭你的人垂頭喪氣呢?從農場回來的路上,歡歡想了很多。她打算和周新和平共處,哪怕刻意去遷就他。隻當是為了文思。她不想文思兩邊為難,夾在中間。周新一走,她再也不需要刻意去遷就誰了,頓時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她突然發現,這逼仄的房子,狹小的院子,也可以是這麽的美好。這裏的每一縷陽光,每一株草,每一粒塵埃,都是屬於她和文思的。

  這個道貌岸然的社會容不下他們兩個人。可是在這裏,在這一方小小的院子裏,總是能夠容得下他們成為一對平凡的夫妻。

  可是他們又算不上是夫妻。

  歡歡心下又十分迷惘。沒有婚姻保障的愛情,能夠走多遠呢!

  她並沒有十足的信心。

  僅靠著她對文思的信任和了解,她想她是應該捉得住文思的心的。不說一生一世,和和美美地過個十年八年總是沒有問題的。

  十年八年之後呢?

  那麽久遠的事了,誰能夠看得到呢?

  還是先過好眼前的日子吧!

  於是歡歡盡了最大的努力,要把他們的生活過成最美好的樣子。然而現實的考驗卻從未停止過。

  有一天文思從外麵回來,看了一眼桌上的幾個小菜,一步也不停就朝房間裏走去。衣服不脫,鞋子也不脫,倒頭就睡。

  歡歡知道出事了,隻是不曉得是什麽樣的事情,把文思弄成這麽個人鬼模樣。她確定文思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走之前還擁抱了她。

  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歡歡沒有去房間裏問他。她沉默著,靠在椅子上。

  桌上的菜,隻是簡簡單單的家常菜,一碗紅燒肉,一盤蒜末空心菜,一盤胡蘿卜土豆絲。

  她的廚藝並不好,隻能挑一些簡單的樣式來做。直到今天,她已經做了那麽多頓飯了。她的廚藝估計還比不過以前家裏的保姆Grace。這頓晚飯要是換成Grace來做的話,她還會熬一個排骨湯,還會做一盤南瓜餅,還會做三鮮湯。三鮮湯裏的魚丸和肉丸都是她手工製作的。

  Grace真是了不起。她的廚藝比很多的中國女人都要高超。

  歡歡自覺技不如人。可是她是那樣用心地切土豆絲和胡蘿卜絲。先切成薄薄的片,再切成細細的絲。一刀一刀,把她的真心和耐心切成絲絲縷縷,放到湯裏麵去熬。熬得越久,湯越濃,味越苦。

  還是不夠。付出的還不夠。她還要繼續熬下去。

  她有些力不從心。桌上的菜,都不用吃,看一眼就飽了。

  她在客廳裏坐著,從黃昏坐到了黑夜。

  天黑了,時間走得真快。她從夢中驚醒一般,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飯菜原封不動端到廚房,蓋上蓋子。

  其實還不如倒掉。廚房裏有老鼠,大的老鼠就和小貓一樣大。放在台麵上的菜,到了夜間就成了老鼠的美食。就算老鼠不來光顧,以非洲的氣候來說,隔夜菜也是不能吃的。

  歡歡也知這幾個菜是不會再吃了,一口都不會吃的。

  可還是不忍心倒掉,放在那裏,緩一緩。讓時間緩一緩,讓心硬起來。

  她走進房間,不開燈,憑著窗外的月光,輕聲走到床邊,躺到文思的邊上。隔著衣服和毛毯,伸手抱住了文思。

  兩個孤獨的靈魂纏繞在一起。在微弱的月光下,有莫名的哀傷,在悄悄流淌。

  歡歡忍住悲傷,用手背抹去滑落在鼻梁上的淚珠。

  夜深了。在寂寞而無奈的夜裏,微冷。

  第二天歡歡醒來,文思早已不見了蹤影。她連文思起床的動靜都沒有聽到。一看時間才早晨六點半。文思往日是七點起床,七點半出發。今天他倒是起了一個大早。

  歡歡隨手洗了一把臉,臉上什麽也不塗。剛走到客廳,一分鍾的光景,臉上已經幹澀得難受。轉身回到了衛生間,重新洗了一把臉,塗了雅詩蘭黛的水和乳。淡藍色的精致的小瓶子在她手裏晃動,再打開精華霜的蓋子,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這一套護膚品是剛來的那幾天,文思去Manda Hill裏的一家護膚品專賣店為她買的。

  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她是空空地來,什麽也沒有帶。

  用完這一套護膚品的時間,就是她陪伴在文思身邊的時間了。

  文思現在連話都不和她說,哪裏還會去重新為她買一套護膚品呢!還是省著點用吧,還有一個底,還能用幾日。

  歡歡從衛生間裏出來,走進廚房。昨天放在台麵上的幾個菜,終於有了變質的痕跡。

  味已經變了,色也變了。

  歡歡從櫃子裏掏出一隻黑色的垃圾袋,麻利地把盤子裏的所有的菜都倒到了垃圾袋裏。袋口打一個死結,這樣怪味就不會溢出來了。

  昨天倒和今天倒,都是一樣的結果。若是沒有看到變質腐爛的痕跡,昨天就草草倒掉,心裏一定會留一個無限的惋惜。

  今天看到了,明白了。炒好的菜放置在常溫中,走向腐爛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倒掉一盤不好的變了質的食物,心裏不會有一絲的遺憾或是惋惜。

  人都是一個樣,非要親眼目睹美好的事物一點點變壞變腐,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才肯罷休,才肯徹徹底底地死心。

  不。還不能死心。歡歡知是會有那麽一天。

  那一天,應該還在很遠的地方。眼前還是安全的,因為文思還是愛她的。

  相處的日子並不長,還不足以使文思對她有所厭倦。說不定,文思對她還充滿了新鮮感。

  昨天的飯菜都倒了以後,歡歡把水槽裏的碗筷洗了個幹幹淨淨。幹完這一切,她才在院子裏的小板凳上休息。

  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偶爾有幾片樹葉飄了過來,落在頭頂上。滿腹惆悵的時候,院子一下子就變大了,變得無邊無際。愁緒也無邊無際。

  空曠的天空,空曠的院子,空曠的屋子,隻有她是渺小的。她一個人守著一個偌大的院子,無事可做,無言以對,無處容身。什麽都是空落落的。什麽都是空。

  可是抽身不得。她已經陷進去了。

  這一天要怎麽熬過去呢?

  文思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這一天實在是太漫長了。

  百無聊賴之際,歡歡從文思的床頭櫃下麵翻出了一本閑書——聊齋誌異。

  翻開一看,竟然全是文言文。歡歡手裏拿著這本書,站在床頭,若有所思。

  千裏迢迢來到了非洲,是為創業而來的,隨身卻帶了一本聊齋誌異。

  這書裏麵描寫的盡是些文弱書生和妖魔鬼怪的情愛故事。難道文思無事可做的時候,隻會拿這本書來消遣嗎?

  文思,這名字就像是從書裏麵出來的。文質彬彬,沉默寡言,內心卻無比的豐富。文思生就了一副古時書生的樣子。

  可是歡歡不喜歡書裏麵的書生,盡管他們似乎和文思很像。

  一個大男人,難道心思裏盡藏著些見不得光的雲雨之事?這樣的癖好,歡歡實在是不能接受。

  握著書本的那隻手微微顫抖,歡歡又開始自我開解:興許是文思從朋友那裏拿來的,或是哪個朋友回國了就把這本書贈給了他。又或者,這本書壓根兒就不是文思的,而是周新的。

  歡歡拿著她十分討厭的一本書,來到了客廳裏,坐下來一頁頁翻開來看了。

  一邊看,歡歡一邊不由地要去想,為什麽裏麵的書生都要把愛情托付給妖狐鬼怪呢?在現實中,難道就找不出一個心儀的女子來愛了?大概在現實的世界裏,他們真的是很難找到一個正常的女人來相戀。

  這些隻能在夜裏和妖狐鬼怪來相會的書生著實是可憐的。可是世間所有的男子都願意做一個可憐的書生,讓妖狐來愛。這才是所有女人的悲哀。

  這樣的書也隻能是男人才能寫得出來了。

  合上書本,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了。歡歡想該睡一個午覺了。不睡午覺,下午的精神一定萎靡不振。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無論如何都要開開心心地過。

  睡過午覺,果然有了一些精神。

  歡歡還是照常準備晚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廚房裏的食材實在是太有限了。更何況,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巧婦。今天等文思回來,她一定要和文思說一聲,該去買菜了。

  做好了飯菜,天還沒有黑。

  時間可不可以走快一點呢!等待的時光,漫長的時間就像是臭水溝裏的水,那麽長,那麽深,那麽惹人厭惡。

  一直等到快八點了,才聽見院子外麵的喇叭聲。歡歡急匆匆跑出去開門。文思從車裏出來,憑著微弱的月光都能看見他一臉的疲憊。他一早出去,這麽晚才回來。

  期間發生了什麽?

  “一定累壞了吧!先吃飯吧!我還在等你吃飯呢。”歡歡不打算詢問。什麽都不想問。等他想說的時候,他就自然說出來了。

  “好。”文思走在前麵,向屋子裏走去。月光正好灑在他的後背,有一個長長的影兒。

  “菜都涼了。幸好飯還是熱乎乎的。我去把湯熱一熱吧。”歡歡端起湯碗正要去廚房,卻被文思一把攔住了。他好像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了,目光也如月光一般,慘白,微涼。

  他無精打采地說:“別去了,就這麽吃吧!沒那麽多講究。”

  歡歡坐下,看著文思一口一口把白米飯往嘴裏扒。她竟然什麽也吃不下了。

  莫名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