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誤把過客當歸人 12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8230
  人原是會變的。

  記憶裏卻有一個終結,像一幅畫,永遠定格在那裏。

  人事已去,無可再變。

  文思眼見著她一個人走出來,竟然沒有追出來。

  歡歡用力咬著嘴唇,感覺不到疼。嘴裏腥腥的,還有一股甜味,一定是咬出了血。但真的沒有一點痛感。她好像是有意把腳步放慢了下來。

  轉頭,還不見他追上來。漸漸地,也就死了心,連頭也不回了。

  韓依若是知道了,會不會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呢?她人不在這裏,可她的影子還在。是她的影子把歡歡逼走了。

  她的影子,還有她下的詛咒。

  原是被詛咒過的愛情,罪孽深重,不會有好結果的。

  歡歡在馬路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她進到車裏麵,車子停著不動。停了好久。司機轉過頭來,詫異地望著她。她始終說不出一個地方來。

  窮途末路,無路可走了。

  在那司機的詫異的目光裏,她嚎啕不哭。肩膀一起一落,哭聲此起彼伏。

  壓抑到了極點。現在有個人陪著,即便是個不相識的異國人,都能把一腔的幽怨一點點引出來,然後哭成一片,聲嘶力竭。破碎的心事,破碎的心。碎了一地的,還有她的人生。

  司機看不下去了,連聲安慰:“Madam, don’t cry, don’t cry.”

  哭累了。她首先想到了王姐。於是就和司機說了農場的地址。

  見到了王姐,歡歡一頭撲進了王姐的懷裏。王姐也就順勢環抱住歡歡,熱情相迎。

  她覺得歡歡今日太奇怪,一進門話也不說,先來一個滿滿的擁抱。她哈哈笑出了聲,還當是歡歡在和她鬧玩笑。

  她輕拍著歡歡的肩膀,說:“你的選擇別人都不能理解,可我能理解。你就是這樣一個人,真性情,敢為自己而活。親愛的歡歡,來和王姐說說,這段日子在那邊過得怎麽樣?活在愛情裏的女人,是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來,讓王姐瞧瞧。”

  歡歡本來還有一絲嗚咽,聽王姐這麽一說,立馬就收住了。收尾了的哭腔立刻轉變成一抹微笑,綻放在淚痕澆築的臉上。她可以想象得到,她的笑容一定很難看,難看極了。

  “王姐,你又拿我來開玩笑。”歡歡站起身來,兩隻手仍緊緊握著王姐的手。

  “喏,你怎麽還帶個保鏢來?”

  歡歡轉身一看,發現出租車的司機也跟了進來,一直站在她的身後。她記起來了,車費還沒有付呢!

  她是賭氣跑出來的,身無分文。

  王姐給尹祥元使了個眼色,尹祥元立刻就明白了王姐的意思,主動付了那筆車錢。

  王姐察覺出了歡歡今日很不對勁,但是歡歡沒有明說,她自然更不好明說了。

  而歡歡一進來,首先就聽到了王姐的那一番恭維,似乎還是很支持她離開熊威,和文思過起了日子。她也就斷然沒有那個臉麵,再和王姐訴說這幾個月來所經曆的委屈和傷痛。

  兩個人就隻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尹祥元在一旁默不作聲,成了她們兩個人的傾聽者。

  好像很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和知心的朋友很隨意地聊著天。歡歡很快就全情投入到自然的氛圍當中去。文思以前說的話竟是對的。出來和朋友見見麵,聊聊天,精神上不知不覺就顯得愉悅了。

  “王姐,你怎麽也會有這麽清閑的時候?”歡歡說,“可別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刻意騰出時間來陪我聊天的。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不敢呆了。”

  “你就算今天不來,我也是這麽清閑地和元寶一起喝個下午茶,傍晚的時候再去散散步。你來了,我們兩個人就變成了三個人,更有意思了。”

  “你的農場是承包出去了嗎?”前幾年就老聽說王姐想把農場承包出去,自己做太累了。現在難道是找到了好的合作方了?歡歡這麽想著。

  “哪是這麽容易的事!消息是放出去了,也來了好幾波人來考察過了,就是沒人肯接手。我這地方大,位置也好,老顧客也多,而且呀,我開出的價格根本就不貴。但就是沒人要,我可沒轍了。”王姐一條條舉例說明,說她的農場究竟有多好。

  “都不是這些原因。來考察的那些人,沒一個是缺錢的。都是做大事的人,看不上我們的小本生意。開農場是個棘手的活,盈利少,資金回籠周期長,付出的汗水還多。現在的年輕人,隻圖賺錢快。我們的價格不管開得多低,還是不會有人願意接手的。”這時尹祥元插了幾句話進來。

  “也是,尹哥說得有道理。開農場確實辛苦。不說別的,光說你們以前經營農場的時候,哪一日不是起早摸黑地送菜?我看著都覺得辛苦。到了這個年紀了,還是享享清福吧。”歡歡轉身對著尹祥元說。

  尹祥元嘿嘿笑了幾聲。王姐又說:“自從跟了元寶之後,我就沒有以前那麽拚了。現在雞鴨鵝也不養了,地上的菜也空了。哎,都叫元寶給害的。我一個人的時候,是隻想著賺錢的。千裏迢迢來非洲做啥,不就是來賺錢的。又不是來度蜜月的,元寶你說是不是?”王姐說著就扯到了尹元祥的身上,嬉笑中不由地流露出幸福女人該有的樣子。憨厚的尹祥元仍是嘿嘿地笑了幾聲,低著頭,用手撓撓耳根,有些不好意思了。

  現在的富足生活,可以說完全是王姐給尹祥元的。要不是王姐,尹祥元還處在討生活的階段。尹祥元隻用一樣東西,就換來了眼前衣食無憂的生活,那就是愛情。王姐在愛情裏變成了一個小女人,收住了潑辣勁兒。是尹祥元降住了她。她乖乖成了他的小女人。

  “你們真是恩愛。”歡歡是打心裏羨慕他們。

  王姐可不依這話,順勢就說:“你和那個誰,不是比我們更加恩愛嗎?我和元寶,應該像你們學習。在愛情裏,你們才是師傅。”

  歡歡頓時就無語了,心裏還有一股酸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總之很不是滋味,無言以對。

  王姐猜不出此刻歡歡是什麽心理,仿佛要給歡歡和自己解圍似的,又說了些別的話:“不管外麵的人怎麽看你,怎麽說你,你王姐我是佩服你的。大膽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比方說我和元寶,很多人都說元寶是個吃軟飯的,和我結婚,為的是我手中的錢。隨他們去說唄!老子才不理他們呢!隻要我開心,隻要元寶愛我,我當他們是放屁。”

  尹祥元被王姐這麽一說,再也坐不住了,就去外麵走了一圈。到外麵透了透氣,沒幾分鍾就又回來了。他仿佛對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的談話很感興趣,但是又害怕王姐那麽直白、口無遮攔地訴說他們夫妻之間的種種事情。

  王姐終於把歡歡逗笑了。王姐一直都是她的師傅,而她這個徒弟還沒有及格。

  “你老實告訴我,你和文思之間是不是鬧別扭了?你的臉色不是太好。你王姐我做起事情來是粗了一點,但是心思還是細的。你瞞不過我的眼睛。”趁尹祥元出去走動的那幾分鍾,王姐單刀直入詢問歡歡。

  沉默了一陣,歡歡正要開口說什麽來著,恰巧尹祥元又走進來了。歡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姐心裏那叫一個氣的。

  歡歡也不直麵回複王姐的問題。她感慨似的來了一句:“感情再好,也不能長久。”

  由於這時尹祥元已經在屋裏了,剛才王姐又說了她和尹祥元是如何如何恩愛,歡歡就意識到,在他們麵前不宜說掃興的話。她像是說錯了什麽,又補上了一句話來圓場:“你和尹哥不一樣,你們的情況是,會長長久久的。”

  像是許多其他美好的祝願那樣,使人生出很強烈的期盼。

  “歡歡,此言差矣。我和元寶怎麽見得就會長長久久?是不是我們比你們老了一截子,所以沒得機會、沒得時間變心?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膩的一天。說不定過個幾年,元寶就開始嫌棄我了。嫌我長得醜了,嫌我太胖了,嫌我年紀也大了。是不是,元寶?”

  尹祥元無奈地朝王姐笑了笑,說:“你說是,就是吧!”

  分明聽得出來,是假話。沒料到王姐卻笑得更加厲害了,簡直合不攏嘴。她給尹祥元狠狠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又對歡歡說道:“他就算變心了,我也不怕。我也料到,總有一天,他的心會從我身上溜走。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怕嗎?”

  歡歡搖頭。

  王姐繼續往下麵說了:“就衝大使館給我們的那個紅本本。我可是他名正言順的老婆。隻要我愛他,變了心的他,我也要。他要是變心了,我就決不同意和他離婚。死都不肯。這樣一來,哪個女人會願意當他一輩子的小三呢?肯定會知難而退的。歡歡,你說我的法子好不好。隻要元寶敢變心,我就用這種方法,吊著他一輩子,折磨他。”

  尹祥元聽得都愣住了。他一定暗暗感慨,女人真是可怕。

  如此看來,王姐對尹祥元的感情必是很深的了。王姐可以用這種方法來對付尹祥元,歡歡卻不能用這種方法來對付文思。

  可見沒有婚姻的保障,想要長久地拴住一個男人的心,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她和文思之間,除了愛情,還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他們之間能走到一起,全靠了愛情的吸引。

  要是有點物質方麵的捆綁,那也還好一點。

  純碎的愛情。純碎的愛情,能夠走多遠多久?

  最後的一點信心也被抽走了。歡歡深深地一歎,顧不得王姐和尹祥元還在跟前了。

  歡歡在王姐那兒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吃過了晚飯,王姐還不見歡歡有一點想走的意思。她就挽留她住下來,說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歡歡點頭答應。天色已黑,外麵的道路已經看不清了。月色實在是太過吝嗇,隻微微地灑了一些光亮,使得茫茫人間變得越加的迷蒙和幻滅。

  歡歡站在窗口,望著外麵的那條大路,一直望到了路的盡頭。文思還是沒有出現。

  他不會來了。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想起。那聲音飄飄忽忽,太不真實了。

  這一天過的,心神不寧,還沒有緩過來。她守著這個軀殼,卻管不住她的魂魄。她想起了文思的好,更想起了文思的不好。

  “她不會來了。”還是同一句話。

  歡歡回過神來,發現這個聲音是真實的。不是她的想象,亦或是幻聽。

  “王姐,是你啊!你在我後麵多久了?”她問。

  王姐兩隻手插在褲袋子裏,站在那兒儼然一個木樁,是厚實的存在。她就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存在。她其實和歡歡很像,都過不慣四平八穩的人生。她們是平靜的水麵上的一點浪花,有了風,就會起波瀾。波光粼粼的水麵,在陽光的照射下,美是美的。

  所有的美,都是短暫。

  等到風退了,就變成了一湖死水。

  然而此刻風還沒有過,愛恨情仇正在上演。歡歡的離愁和王姐的甜蜜,正在逐漸展開。

  “好一會兒了。看你在發呆,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好幾次打算問你的,怕你對元寶有所顧忌,不容易說出你的真心話。現在就剩下我們姐倆,你就同我好好說說吧!”

  “怕是你早就看出來了。”歡歡將頭靠在窗戶上,雙手環抱在胸前。有一絲微風從夜色中穿梭而過,撩起她額前的幾根碎發。

  歡歡好像是開不了這個口。她現在要是向王姐訴苦,就等於她向自己低頭了。她的性子,是不允許她輕易低頭的。

  可是她也不知怎的,依著窗戶,望著頭頂的一輪殘月。她的心事就像是微弱的月光,由語言的那一根線輕輕牽著,牽出了千言萬語。

  在夜晚,萬籟俱靜,一個人的銳氣就消散了。這個時候,人的心是溫柔的,可以包攬萬物。好的,壞的,好像通通可以接受了。

  一鼓作氣,歡歡把她的煩惱和顧慮都說了出來。

  王姐隻是歎了一口氣,然後接著就問:“當初是他先追你,還是你先追他的?”

  歡歡猜不著王姐這麽問的用意何在。她把思緒捋了一遍,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他先追我的。不,是我先向他表達愛意的。”

  歡歡一想,又覺得不對,於是糾正:“不對。我們應該是同時愛上對方的。這裏麵,沒有誰先誰後。可是你問這個,是做什麽?還有意義嗎?”

  “如果是他先追求你,現在又拋棄了你,說明這個人沒有責任感,沒有道德感。完全是個小人的作風。如果是你先追求他的,那你就自認倒黴,怪不得別人。一個女人主動地投懷送抱,沒有一個男人會拒絕的。況且,還是個這麽漂亮的女人。”

  歡歡仔細一想,覺得王姐的話確實有道理。她就開始把過往的一幕幕,用針挑刺那樣,把肉裏麵的刺一個個挑出來,然後再拿出來分析一番。

  可是她受不了這樣的分析和猜忌。難道人的感情真的可以像做實驗那樣,在顯微鏡下麵被無限地放大,然後得出誰是誰非的結論?

  她的眉頭已經皺到了一起,很痛苦的樣子。她不能再往下麵去想,投降似的說:“王姐,你別這樣問了。照你這個思路分析下去,我非得把所有的是是非非、前因後果都想一遍不可。這對我來說太痛苦了。”

  王姐卻說:“不管你現在愛不愛他,你都要回去。你必須要回去!如果你愛他,那就好好的和他把話說清楚,把你們之間的隔閡消掉;如果你不愛她了,那就當麵去告訴他。然後斷的一幹二淨。”

  按照王姐的意思,她又把這個難題推給了歡歡。要麽選擇A。要麽選擇B。又到了需要她做出選擇的關口了。

  吃完了晚飯,歡歡還是沒有動身要走的意思。

  她的彷徨肆意生長,就像那片荒草地。其實她心裏還有一個聲音在和她說:趁這個機會,回到熊威的身邊。回去吧!

  那是安安在呼喚她的聲音。

  這未嚐不是一個補救的辦法。

  但是如果真的回去了,以後在熊威的麵前,他說什麽,她就得做什麽。她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一意孤行了。

  也許,她在熊威麵前,就再也不可能有正常的人格,以及作為一個妻子和母親所擁有的權利了。說實話,這樣的生活,她是有點害怕的。

  王姐為什麽不勸她回到熊威的身邊去呢?如果王姐能夠勸她,並且說出一個稍微合理的理由。她或許就什麽也不想了,直接回家了,回到安安的身邊,陪伴他慢慢長大。

  王姐為什麽說不管愛不愛文思都要先回到文思的身邊?

  如果真的要和文思了斷。為什麽還要當麵和他去說呢?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去交代,這樣不就斷得更加幹淨了嗎?

  見到了文思,她還能像現在這樣堅定不移?

  當晚,歡歡怎麽也睡不著覺,自從她和王姐談了那一席話。躺在床上,心裏就亂的很。到了午夜,她隻身一人踩著月光來到了農場的那片無人荒地裏。

  那是一片很空曠、很寂靜的荒地。以前種植著各種各樣的蔬菜。以前每周來買菜的時候,路過那條門前的小路,總不忘往這個方向瞟一眼。每個來買菜的人總想知道菜是從哪裏來的。

  恍惚之間,已經長滿了野草。蔬菜與野草的區別在於,蔬菜是在人為的安排下有次序有規律地生長,而野草是不分區域不分季節瘋狂地生長。一圈鐵欄杆把裏麵的野草和外麵的馬路隔開了。

  滿天的繁星特別的明亮。歡歡站在院子中間,單薄的身影在野草和月光的襯托下有幾分孤苦飄零的況味。呆呆地望著天空。這樣美麗的夜空。她以前也看到過。是在利文斯頓大瀑布對麵的那一塊大石頭上。還有文思。他們兩個人就坐在大石頭上,沐浴在溫柔的夜色裏,文思對她說,希望他們下輩子還會在一起。

  下輩子,多麽遙不可及啊!這輩子都還沒有過完,就想為下輩子做打算了。

  那時候,他們心裏隻有對方,沒有其他的雜念。可是也隻有在那個時候,他們的感情,堅如磐石。

  他們自以為堅如磐石。

  就這樣在外麵的荒地裏不知道呆了多久。晚風吹來,身上涼涼的。也許還說不上是冷。

  歡歡回到了房間,下半夜總算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王姐和尹祥元第二天閑的無事可做,就在院子裏喝茶吃瓜子。歡歡也被王姐拉了出來。他們的生活真是愜意。

  王姐一直陪在歡歡的身邊,兩人閑聊了一陣。尹祥元過了一會兒就去廚房做午飯。

  偌大的農場,才幾個人,因此顯得特別的冷清。歡歡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臨吃午飯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王姐帶著歡歡從農場的邊沿走了一圈。說走一圈回來,元寶就把午飯做好了,剛好可以吃飯。

  晚上的時候就覺得那農場特別大,白天再走一圈,才真的覺得很大。晚上所看到的到底有限,空曠隻是感覺上的。白天的視線很好,一直從那一頭可以望到這一頭,眼見為實,覺得空曠才是實實在在的。

  也許是他們走的慢的緣故,走了一圈半就差不多花了兩個小時。

  歡歡笑著說,王姐,真羨慕你有這麽大一個農場。當一個農場主,也是非常了不起的。王姐也跟著笑了,說現在都不是農場了,隻是一片荒地。

  “之所以會變成一片荒地,是因為你們想偷懶了。要不把我留下來給你們打工?”

  王姐瞪了歡歡一眼,說:“你可不要跟我開玩笑了。我跟元寶可沒有那個能耐,能把你留下來。我知道你現在很猶豫。你的心裏有兩條路,你不知道往哪一條路上走,所幸你就真的留下來吧!在這裏住下來,等你想清楚了,你再做決定。”

  歡歡笑笑,仍是淒然。

  正當歡歡猶豫不決之時,文思趕來了。他見了尹祥元隻點了點頭。直到見了王姐,他才停住了腳步。歡歡站在王姐的身邊。

  王姐並沒有給文思好臉色看。她笑吟吟地走過來,說:“真是稀客啊!是什麽風把梁老板給吹來了?梁老板,今天有空來我們這小地方,是有什麽事情嗎?”

  往常王姐都是叫他文思,今天卻改口叫了梁老板。文思很不喜歡王姐這一套,明知故問。

  還沒等文思說話,王姐又說:“你要是來討一杯茶喝,我是非常歡迎的;你要是來認錯道歉,我是更加歡迎的了。那麽,你是來做什麽的呢?”

  認錯道歉。文思斜著頭看了一眼歡歡,那眼神濃烈而沉重,就有萬語千言要訴說。他聽了認錯道歉這四個字,覺得很是刺耳。於是再看歡歡的眼神,也就不那麽溫柔了。

  歡歡站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像極了是個局外人。

  文思抿了抿嘴唇,思量了一番,終是開口了。他說:“我來接歡歡回去。”

  “回去?回哪裏去?”王姐起先是站著的,後來在文思的正前方坐了下來。正襟危坐,神情嚴肅。

  “回哪裏去?王姐,我也不知道怎麽答複你。歡歡你怎麽想的?歡歡想回到哪裏去,我就把她送回到哪裏去吧!”文思轉而望向歡歡,把這個難題扔給了她。

  文思此刻的無奈,想必隻有他自己知道了。近日來不順的事情接二連三地來。周新和他賭氣,兩人各忙各的。店裏有什麽事了,兩人也不像之前,有商有量的。店裏的生意大不如前。周新卻還在給他臉色看。看人的臉色,還不是最壞的。就在今天早上,周新得知文思要來把歡歡接回去,又和他大吵一架。這一架是他們認識以來吵得最凶的一次。

  背後連不認識的人都在罵他,指責他。歡歡因著目前艱難的處境怪罪於她,王姐也來質問他。而他呢,什麽人的氣都要受著。

  歡歡扯了扯王姐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為難文思了。

  王姐給文思拿了一張椅子,讓他坐下來。又把歡歡拉到文思的邊上坐下,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兩個人,走到今天這個局麵,我是看著你們一步步走過來的。想當初,莫名其妙就相愛了,飛蛾撲火一樣的,任誰都擋不住。你們總算走到一塊了,我還說,我沒有看錯人。是你們讓我再次相信了愛情。我跟著你們,年紀都一大把了,還和元寶談起了戀愛。昨天歡歡和我說了你們的事,真叫我心寒。你怎麽可以把她往外推呢!”

  文思心想,要是她自己總想往外跑呢?兩隻腳是長在她的身上的,她難不成把她綁起來?

  文思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今天是來和歡歡和解的。所以他很注意自己說話的方式。

  他說:“我怎麽可能會把她往外推呢!是她太衝動了,說走就走。我挽留都還來不及。”說著,看了歡歡一眼,深怕又說錯了什麽似的。

  “現在歡歡有兩條路,一是跟著你回去,還有一條路是回到她自己的家裏去。我說的是她和熊威的那個家。你既然來了,就幫她做個選擇吧!”王姐拍了拍膝蓋骨,架起了二郎腿。

  歡歡一聽就先著急起來。怎可把話說得那樣明了。把話說死了,把文思又置於何地?她搶先說道:“王姐,可別那樣說。我不想你為了給我出頭,說出那麽厲害的話,然後把文思攆走。他能來,我是高興的。昨天也是我的不對,文思老說我衝動。我有時候的確是太衝動了。”

  “行了。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了。你還是跟著他回去吧!我隻當你沒有來過。以後再跑出去,也不要跑到我這裏來。你們是合起來氣我的。我還是去找我的元寶出氣去。”

  王姐氣呼呼走了出去,說再也不管歡歡和文思的事了。

  歡歡也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從她看到文思走進來的那一刻,不論昨天有多麽氣他,心裏有多少的委屈,隻要見著他,她就什麽委屈都沒有了。

  文思在她耳邊又輕聲說了很多的話。一個晚上,一個鬧劇,一次出走,一次挽留,兩個人又好像是回到了前幾個月恩愛的時候。

  也許昨天文思稍稍勸歡歡幾句,上前拉住她,她也就不會走了。不過以這樣的方式勸她回去,這次出走也是有意義的——贏來了一個體麵。至少在王姐他們兩人看來,歡歡是試圖想要逃離的,試圖逃開文思為她設下的溫柔的陷阱。隻是他自己跑來了。他們可是親眼瞧見的——是文思不能失去歡歡,不是歡歡不能失去文思。這在本質上是不一樣的。

  在周新麵前,就更不用說了。如果周新夠聰明的話,礙於文思的麵子,今後怎麽說也得在她麵前收斂一點了吧。除非,除非是周新一點也不在乎文思這個兄弟。那就另當別論了。

  歡歡這麽一想,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對文思的愛意更濃。

  在自己所愛的人麵前,女人在骨子裏都是輕賤的。然而在自我放逐中,又能感受到許許多多的稀有的歡樂。

  兩人在那兒吃了午飯才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