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誤把過客當歸人 11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6203
  歡歡自提出要去見安安後,經文思的勸慰,後來竟也不提了。文思待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百依百順。她的心裏卻生出了一層芥蒂來。

  女人到底是女人。同樣一件事情,男人那裏早已過去了,女人這裏卻記在了心上。心事時時都要拿出來,想一想,然後弄得自己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可歡歡過去並不是這樣的人。過去的她,早已遠去,不知所蹤。

  那天文思在車裏為了去見安安的事,同她吵了一架。事後她反思了又反思,承認是自己當時太衝動了。

  如果當時文思依從了她的話,兩人不計後果跑去看望安安,依照熊威的性子,後麵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真是不敢想象。說不定,熊威會和文思打一架。說不定,熊威會把自己關在家裏,再也出不來了。也說不定,會把安安藏起來,根本就不會讓安安有機會見到他們。

  熊威現在一定是恨死她了。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文思說得對。過了那個激動的勁頭,情緒慢慢平複,人就變得理智起來了。

  所以後麵幾天,每當心裏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想要去做什麽,她都會很努力地克製住。她有時候甚至都搞不清楚,什麽是衝動的情緒,什麽是她心中真實的意念。兩者已經混淆了。她辨不清,又不敢亂說話,唯有克製。克製。

  文思性情溫和,本性良善。可是文思也是有脾氣的。安靜的人,一旦發起脾氣來,那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那天在車裏,她就見識了文思另外的一麵。

  歡歡打心底裏告訴自己,她是愛文思的。她不願意這樣毫無意義的吵鬧,毀掉了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相依相伴。

  每當文思快要發火,或者是情緒不佳的時候,她就會首先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裏又做得不夠好了?

  這種種的內心糾纏,文思卻一點都不知道。

  隻因文思也正在經曆著種種的變化。

  有一日文思開著車從店裏回來。一路上思緒萬千。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快要到家了,即刻就要見到歡歡了。他似乎沒有那種迫切想要見到歡歡的心情。相反,他還有點害怕回到那個院子。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改變?他也疑惑了。

  以前還未正式和歡歡在一起,她在他心裏,便是天仙一樣的存在。隻要一想到她,腦海裏便頓時浮現出鮮花海洋藍天,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令人心生向往。曾經的每一次短暫而倉促的相遇,隻是那麽一個眼神,一句問候,都有深切的含義。

  那時候的歡歡,多麽遙不可及,卻美得宛若仙女下凡,看都看不夠。

  現在呢?他不敢正視歡歡那一雙充滿幽怨,了無生氣的眼神。近一段時間裏,歡歡的情緒很低落,還有點反複無常。他有那麽幾天會抓著文思不停地問,說她很想念安安,然後問文思她該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她為什麽總是要拿這個問題來為難他?

  他若是有辦法,還會不肯告訴她答案嗎?這本是一個無解的題。

  在她決定離開家,奔向這裏的時候,她早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的。

  可是有誰可以預知未來呢?

  連他都不能,還奢望去要求歡歡嗎?

  他勉強揚起嘴角,讓臉上有一點笑意。眨眼的功夫,車子已經開到院子外麵了。他這樣子一個人開車回來,不知有多少回了。可這樣子心事重重地開著車回來,卻是近來才有的。

  以前不管多晚回來,沿途多麽的漆黑,路上總還是有個方向的。

  大概是以前恩愛過了頭,現在是承受後果的時候到了。

  汽車喇叭喊了幾聲,歡歡就出來開門了。她身穿一件寬鬆的藍色及膝睡衣,頭發紮成一束搭在左胸前。隔著汽車玻璃窗,似乎都能聽見她塔塔塔塔拖鞋拖地的聲音。她的人也同她腳上的拖鞋一樣,漫不經心,有氣無力。

  文思停好了車,將一隻手放在歡歡的肩上,詢問她午飯吃了沒吃,今日又做了些什麽事情。歡歡說:“每天都一樣。沒有什麽事可做的。”

  關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除了吃飯睡覺,看電視玩手機,確實也不能幹點別的什麽事了。

  “在家裏閑得慌了,就出去串串門。出去見見朋友,心情會變得開朗一些的。”文思摟著歡歡的肩膀。

  歡歡心想,隻有那麽一輛車子,他和周新都還用不過來了。哪裏還有空閑讓她用。沒有車子,叫她如何出去?難道還要走出去嗎?這裏可是非洲,沒有了車子真是寸步難行。

  再者,即便是有了車子,也沒有司機,還是出不去。歡歡雖說也會開車,但是對盧薩卡的路況根本就不熟。在國內學車學的是靠右邊駕駛,這裏是靠左邊駕駛。有了車子,她也沒有把握能開好。

  想到以前,不論什麽時候要出去,那車子和司機都是在院子裏隨時候著的。

  她再一想,就換了一番言辭,但是仍舊說的是她的另一個痛點。她說:“盧薩卡華人圈子就那麽一點大,我們的事,怕是都傳開了。出去了肯定會聽到外麵的閑言碎語,那還不如不要出去的話。聽不見,還可以當是沒有的事。”

  “嚼舌根的人多了去了,不理會就是了。你首先要把心態放好。我們也沒有損害到他人的利益,沒有危害社會,沒有傷天害理,沒必要對社會公眾人士都抱有這樣的愧疚。”

  “我們可以這樣想,別人卻不會這樣想。每個人都是這個社會的一部分,逃不掉的。”歡歡低頭看著腳趾甲。多久沒有剪腳趾甲了?都長得這麽長了。

  “那麽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店裏。不用你幫忙,你就在那兒坐著。你能時時都看見我,也不至於總是胡思亂想的。你說好不好?”文思還以為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歡歡立馬就覺得不可行,她瞥了文思一眼,說:“店裏人最多了。我犯不著跑到店裏去讓別人看笑話。這個想法也虧你想得出來。你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文思撓了撓脊背,斜著頭,偷眼望了望歡歡,也就不往下麵說了。歡歡的警告不無道理。讓歡歡去店裏坐著,就好比是陳列在貨架上麵的商品,所有人都可以前來免費觀望,然後指手畫腳。

  他隱隱覺得,對他們這件事感到好奇的人,一定不在少數。真的犯不著讓歡歡去拋頭露臉,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可他和歡歡又不是什麽大明星,大人物,真的會如歡歡所言,一大波人都在等著看他們的好戲?

  這一點他也拿不準的。他想大概是多慮了吧。

  幾天之後的一件事情證實,那並不是他的多慮。

  那天快收工的時候,文思正背對著大門口埋頭理貨,聽到門口有幾個中國女人在議論紛紛。聽起來有三個女人的聲音。

  “怎麽沒人?那梁老板不在啊。”首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尖尖細細的。

  一個人接著說:“梁老板不在,那個女人也不在。我們不是白來一趟了。真掃興!”

  第三個人說話了:“又不是專程來看的。就是順路過來,多走了幾步路而已。看不到就算了,我們走吧。快走吧!”

  文思理貨的速度不由地慢了下來,一隻手已經僵在了空中,不敢動。仿佛一動就會被他們認出來。那個蹲在角落裏理貨的人,就是她們想要看的笑柄。

  他低著頭,希望她們快點離開。

  然而那個聲音還是不依不饒:“見不到那個狐狸精我可不甘心。那梁老板我是見過的,我經常來這裏買點小東西。挺正派的一個人,怎麽會被迷住的?做出那樣傷風敗俗的事情來。”

  文思心裏針刺一般,很多根針。細細密密的疼。那個聲音好在壓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語。但是文思還是聽到了,一個字不落。

  另外一個聲音響起:“瞧你說的。估計也不是太正派的人吧!能被狐狸精迷住的男人,能正派到哪裏去?依我看,錯不在那狐狸精,在那個正派的正人君子。人家有老公,有孩子,是個有夫之婦,他竟然還敢把那個女人留下來。恬不知恥的男人。要是他沒有那個意思,能叫了那個女人拋夫棄子跟了他?在我看來,那個女人也是受害者之一。罪魁禍首是那個梁老板。男人都一樣,隻惦記著那點男女之事。”

  “你和那個梁老板有仇啊!”

  “認都不認識,還能有什麽仇?”

  “走吧走吧,你們別在人家門口說三道四,小心全部被聽見了!快走快走。”

  “裏麵都沒人,隻能被鬼聽了去了。”

  “非洲不興鬼怪之說,非洲隻有巫師。”

  “要有鬼,也是個從中國偷偷跑出來的鬼。哈哈。”

  事情都過去好幾天了,文思好像還能時時聽到這幾句對話。他所無法釋懷的,不知是不是那幾個女人在背後罵歡歡狐狸精,還是罵他偽君子。兩者皆是吧。

  屋子裏漆黑一片,文思一抬手把燈打開,隻見周新躺在沙發上睡覺。周新眼一眯,朦朧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文思,就用手把眼睛擋住了,顧自又睡了。

  周新中午的時候就不見人影了,還以為是去哪裏見朋友了,沒想到是提前跑回來睡覺了。

  “你要睡覺,就去房間裏睡去。你這麽一躺,我們去哪裏坐去?”文思推了推周新,想把他喊醒。其實他是早就醒了的。

  歡歡見狀,已經一個人回房間裏去了。今天一下午,歡歡一直都在房間裏,直到文思快回來的時候,歡歡才從房間裏出去,在院子裏走了幾圈。所以整個下午,歡歡和周新一句話也沒有說上。

  今天本來是很忙的,好幾個客戶需要發貨。那會兒周新感到身體不舒服,渾身沒有力氣,就叫了一個出租車提前回來了。走之前也忘了和文思說一聲了。

  這個點了,晚飯也不知如何解決。文思進到廚房裏一看,杯盤狼藉。想起昨晚吃了晚飯,碗也沒有洗。

  還好,還有幾個土豆和一顆包菜。淘了米,匆匆忙忙做了兩個菜。然後在櫥櫃裏翻來覆去,找出了一些從國內帶來的紫菜。總算是湊齊了兩菜一湯。

  菜做好了,忽然發現三個人吃飯的碗不夠了。於是隻能把水槽裏的碗碟先洗了。

  流水的聲音嘩啦啦,洗著洗著,心裏竟是一陣酸楚。

  以前韓依就是常常站在這個位置上的,為他們洗碗做飯。那其中的辛勞自不必說。

  他仿佛是瞬間覺悟了一般,覺著他待韓依,真是有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不僅沒有回報她,反而把她趕走。如果他留她,她或許就不會走了。

  可是歡歡在這裏,又如何和她共存?

  然而他是一個沒有感恩之心的人,這是不容狡辯的。男女之間,除去情情愛愛,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嗎?

  終於把碗洗幹淨了,炒好的菜卻涼了。

  三個人圍著兩菜一湯,那氣氛也是涼涼的。寂靜的屋子裏,從窗口能看到外麵的一輪月亮。在天邊高高掛著,灑泄下來許多的銀光,將這個淒惶的人間層層包住。

  歡歡和周新悶聲不響,兀自低頭吃飯。文思或許都沒有注意到,周新和歡歡這一整天都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這夜實在是太靜了,隻能聽見筷子夾菜的聲音,筷子碰到盤碟的聲音。也許這聲音也是想象出來的。

  “你們兩個人都在家裏,也不去做飯。光等著我回來燒飯給你們吃。我在店裏,也不是在那喝茶聊天,我是幹了一天的活的。”文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周新是個聰明人,一聽就聽出來了。那話分明是說給他聽的。歡歡來了以後,見她做過幾次飯的?他又何嚐數落過她呢?

  他的意思已經不能說得再直白了。他就是在怪他,怪他早早溜了回來,怪他在家裏一個下午了連一頓飯也沒有做。周新越是這麽想著,越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說:“不做飯是因為我曉得,有些人是可以拿愛情當飯吃的,還吃什麽飯?”說完,緊接著又冷笑了一聲。

  歡歡愣住了,像是耳邊起了一陣冷風,冷颼颼的。她緩緩抬起了頭,呆呆地望著周新。又轉過頭來,望著文思,見他會有什麽反駁。

  他是什麽反駁也沒有。一陣風吹過,來過了,又走了。他就當是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吃著那一片燒焦了的包心菜。

  歡歡於是無奈地低下了頭。再也抬不起頭了。

  隱忍並不是歡歡的本性。她迫使自己忍了下來。

  第二天,九點多了文思和周新還沒有出門。周新似乎沒有想出門的意思。院子中央放了一張躺椅,周新躺在上麵,翹著二郎腿。不知他是早上出去睡的,還是在外麵睡了一夜。

  太陽已經悄悄地爬到了空中,散發著奪目的光彩。晨光並不溫柔,烤在身上也如夏日裏的微火。周新卻一直不起來。

  文思等不及了,高聲催促道:“要不要去店裏了?你要是不想去了就直說。你要是不想幹了也直說。”

  文思話裏有話,分明是昨晚的怒氣未消。

  周新也不接下文思的話鋒,隻是扯開了話題。他睜開一隻眼睛,陽光太烈,另一隻睜不開來。伸出一隻胳膊擋住雙眼。他說:“這麽著急去店裏幹嘛?表麵功夫倒是做得挺足的。去了店裏,還不分分鍾就想往家裏跑。你梁文思確實比我有本事,一麵裝做工作狂,一麵還要金屋藏嬌。”

  不說別的,還是繞不開這個圓心。說來說去,都是因為她了。歡歡再也忍不住了,連同昨天的氣也一起出。要是再不說點什麽,她簡直會被逼瘋的。

  “周新,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不就是嫌我在這裏白吃白喝!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話裏藏話。說的人累,聽的人也累。”

  “歡歡,你別添油加醋了。周新不是那個意思。”文思大聲說道。

  歡歡真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文思的嘴裏說出來的。事到如今,他是要她做一個瘋子,還是做一個傻子?

  她大概都忘了,逃避原是他所擅長的。那時候是逃避他們之間的感情,一味地將她往熊威那邊推。現在他又開始逃避現狀。如今擺在眼前的事實,他卻當做看不見一樣。

  原來一直都是他在逃,她在追。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一個人,太窩囊了。

  “文思,難道你連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了嗎?我也嚐試著把自己當做一個罪人來看待。不管周新怎麽說,怎麽發牢騷,我覺得我都應該忍下去。可我實在忍不了了,我從來都沒有活得這麽窩囊過。”歡歡有一肚子的委屈。話還沒有說完,眼淚就簌簌地往下落。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是來幫我們的,有的人是來拖累我們的。文思,想不到你成了一個糊塗蛋、睜眼瞎。你還記得韓依是怎麽幫我們的嗎?這個女人和韓依比起來,哪一點能比得過韓依了?那情情愛愛是不能當飯吃的。知恩圖報,才是一個人基本的品質。我說兄弟,趕快從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中醒過來吧!”周新仍是閉著眼睛,像和尚念經一般,語氣平平地說出了至理名言。

  這幾天文思本來就無緣無故地想起韓依好幾次,聽周新這麽一說,越是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愣在那兒,進退維穀。

  從文思呆滯的神情中,歡歡洞察了一切。他的猶疑,他的自省,他的愧疚,他的不知所措……歡歡是最了解他的人。

  因為了解,因為曾經的如膠似漆,所以她認定此刻的文思背叛了他們的海誓山盟。同時,周新的話也讓她無法忍受。

  她哪一點不如韓依,哪一點?

  韓依是什麽樣的女人?人盡可夫。

  但凡是有錢的男人,隻要願意在她身上花錢,什麽樣的男人都可得到她。

  這樣廉價的女人,竟然把她比下去了。真是天大的笑話。

  憤怒和絕望在她心中聚集。她下定了決心要離開。

  她也不是不知道,走出了這個門,就回不了頭。就像當初熊威警告她那樣。

  她朝著周新的方向說:“既然你盼著我走,我走就是了。”

  那話分明是說給文思聽的。文思確實也聽到了。可是他不知道拿什麽話來回應她。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看到歡歡轉身的那一刻,他有過瞬間的衝動,想要去拉住她。

  歡歡真的走出來了。走到大門的地方,雙腳不聽使喚了一般停了下來。但是跨出了院子大門的第一步後,就有些義無反顧了。

  抬頭望著天空,白雲的縫隙裏夾了幾許海藍色。幾朵雲是那樣的浩浩蕩蕩,鋪天蓋地。她莫名地想到了成林。在她最無助的時刻裏。

  成林的模樣還是那樣的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一個微微的弧度,又不是張揚的。似笑非笑。眼睛裏有說不盡的訊息。時隔這麽久,她依稀記得,他說過他會永遠守護著他。

  他做到了。

  彷徨無助的時候,她想到了他,便是最大的安慰。

  想必隻有記憶裏的人才是最牢靠的。那一份感情,在流年似水中,像一顆珍珠,散發著淡淡的迷人的光彩。那一份感情已經勝過了歲月的侵蝕。

  那個人一直在心裏,不偏不倚,真心真意。

  可是文思的模樣,比起剛認識那會兒,就相差的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