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誤把過客當歸人 10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5440
  韓依的語氣是那樣的尖銳,不肯有絲毫的妥協。這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主動地去了電話,不說可以聽到她和顏悅色的聲音,起碼不至於受氣。

  女人的愛原來是那樣的狹隘,不可容人。他原以為他是懂得女人。這回卻有點不自信了。他想把韓依的事情,暫時還是放一放的好。文思也生起了悶氣,又後悔好心辦了壞事,不該主動聯係韓依。

  回到了房裏,歡歡還在熟睡中。懷著滿腹心事,他也漸漸入了夢境。

  第二天清晨醒來,一看院子裏地麵上濕漉漉的,少許坑坑窪窪處還有積水。是夜應該下了一場大雨。雨後的清晨,空氣裏還彌漫著水氣。太陽尚未出來,一切都是懵懵懂懂,人情不知的美好。

  文思昨晚沒有睡好,起來後就覺得腦子很重。可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就變得神清氣爽了。走到屋簷的轉角處,看到了歡歡。她起來得更早了。

  歡歡在屋簷下的平地上放了一片墊子,做起了瑜伽。坐到墊子上,雙腿伸直,彎曲,小腿交纏,雙手自然放到雙膝上。深呼吸。她練瑜伽不為瘦身減肥,不為強身健體,為的是讓心靜下來。

  每次打好蓮花坐,平視著前方,紛繁複雜的思緒就如目光一般,成了一條直線。自從來到了這裏,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盡管她佯裝笑臉,有一半是為了顧全文思的感受。

  她專心致誌地練習每一個體式,力求到位。

  “怪不得你的身材保持得這樣好。原來是練瑜伽練的。”文思朝她走去。

  歡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去看文思,嘴裏說著:“我是閑得無事可做,找個事情來做做。我再閑下去,非得閑出毛病來。”

  “周新人呢?一大早也不見他的人影。”文思問。

  “他是大忙人。老早就去店裏了。”歡歡說。

  文思一想,今天是周日,怎麽還這麽積極的。往常要是在周日,都是睡到自然醒,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去店裏。若是沒有特別的事情,周日也可不去店裏。

  “他倒真是大忙人了。我隻是不知還有什麽事情,非得今天要處理好的。昨天不是忙得差不多了嘛!還這樣起一個大早去店裏。怪不得他要說,我的心思沒有放在工作上。他會那樣想,主要是因為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了。和他比起來,我是怎麽都比不了的了。因為問題就不在我的身上。”文思歎了一聲氣,似有苦又說不出。

  兩人如親兄弟般的感情,近日裏,也出現了異樣。

  歡歡倒是很想得開,她說:“他或許隻是不想見到我們兩個吧!眼不見,心淨。”

  文思也是認同歡歡的觀點,有時候周新的態度表現得的確是有點明顯了。他故意把話題往別處引開。他走到歡歡身邊,蹲下來,看著歡歡,說:“我今天哪裏也不去,單單隻陪著你。如何?”

  歡歡整個身體停在了半空中,一動不動。眼珠子慢慢轉過來,瞅著文思,說:“你說的可是真的?今天你不去店裏了?”

  “騙你是小狗。”

  歡歡開心地笑了。這一天終於不用獨自度過了。說實話,她對這個院子並沒有多少的好感。沒有好感,不是因為簡陋或者是偏僻。也不是其他。但是她說不出是什麽原因。總之,住在這裏,使她身心都不自在。可是她又無處可去。

  “那我們去哪裏呢?”

  “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我今天什麽都不想幹,就想好好陪陪你。”

  歡歡仰著頭坐在墊子上,捋著額前的鬢發,想了一想,說:“我也想不好要去哪裏。我細細地一想,竟然覺得沒有地方可去。去哪裏都會遇到熟人的。見了我們在一起,又會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了。我不願意被別人用有色眼睛瞧著。我們還是哪裏都不要去了。”

  “我們還能一輩子都躲在這個院子裏嗎?就頂著這麽一塊四四方方的天空,就像是井底之蛙。就這樣過一輩子了?”文思淺笑,笑容裏有一絲的無奈。

  “我想到了一個地方,那裏人少。去那裏的中國人少,以當地人為主。走吧。你要是再不出去走走,真會悶出毛病的。”說著,文思回屋裏拿了車鑰匙,將車子啟動了起來。

  歡歡把墊子收拾好,衣服也沒有換,隻是外麵加了一件藍色披肩,就去開院門了。

  雨後的清晨原來是有些冷的。

  他們驅車來到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正如文思所言,那裏的人不多。一眼望去,都是古老的大樹,精致修葺的茅草屋,五彩繽紛的鮮花。門口掛了一個小小的牌子,上麵有歪歪扭扭的字母寫著:Trees Kingdom。

  這裏環境優美,人煙稀少。偶見有幾個人影,從樹影裏穿梭而過,閑散而愉悅。穿過三四排高大的樹木,林間有一個遊泳池,水底下藍色的瓷磚顯得池水很清潔幹淨。再過去一點,是一個高高的尖頂的茅草屋。這一間茅草屋並不是外麵那些馬路邊上簡陋到慘不忍睹的茅草屋。裏麵有吧台,有高腳椅,有音響設備,有雕刻精美的藝術品。裏麵的擺設,一桌一椅,一杯一勺,都充滿了非洲的風情,有狂野自在的氣息。

  文思很是得意,因為他把歡歡帶到了一個如此充滿詩意而又隱秘的地方來了。四下裏一望,果真是一個中國人也沒有看到的。

  文思於是說:“你看,這裏的環境不錯吧。我隻來過這裏一次,就記住了這個地方。那次是陪一個客戶來的。那客戶經常來這裏喝酒。我很喜歡這裏的清雅幽靜。以前就想過,什麽時候可以帶你來這裏。我想,大概你也會喜歡這裏的。”

  文思忽然想起,那天在這裏陪客戶喝酒,韓依也是在場的。

  可是他此刻觀望周圍的一切時,竟然全然不受韓依的影響。仿佛這裏的花草樹木,都不曾和韓依相識的。韓依是來過了,也是沒有來過。因為他此刻全身心地隻想讓歡歡也愛上這裏。

  可是記憶又是那樣的分明,不容狡辯。

  他記得韓依說,她喜愛這個地方。她說,以後每周都要來這裏,每周都要來這裏喝一次酒。她說這話的時候,手裏正捧著一杯紅酒,對著那客戶說:“Cheers。”她高興的樣子,連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後來自然是沒有每周都來。後來其實都沒有來過,直到今天。

  記憶是想要留住韓依,留住她說過的話。隻是眼前的景象那麽清晰直接,想把韓依的一切都抹掉,隻留住一個歡歡。

  隻留住一個歡歡,就夠了。文思如是想著。

  歡歡細細打量著周圍的景物,若有所思。隨後,她才說話,也不朝文思看。她說:“我的確是喜歡這裏的。Trees Kingdom,真的就是森林的王國。這裏最吸引人的就是這裏的樹,有三四個人手拉手連在一起都抱不住的樹,還有長成了桌子椅子一樣的樹,還有的樹,就像是一個梯子,一節一節的。什麽樣的樹都有。再往裏麵走,還有一個大型的兒童遊樂場,把樹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你對這裏竟然這麽熟悉!我還以為,你並不知道盧薩卡有這麽個地方呢。”

  歡歡繼續往下說:“那一年,安安剛滿周歲。熊威為了慶祝安安的生日,就把這裏麵的遊樂場包了下來,請來了所有親朋好友以及他們的孩子。那一天,真是熱鬧。”

  歡歡說著,又笑了起來:“那時候安安還隻能抱在手裏,走路還不穩。裝扮一新的遊樂場,他也玩不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哥哥姐姐們盡情地玩耍。他哪裏會知道,生日派對是隻為他一個人舉辦的。後來也帶安安來玩過,來過沒幾次。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這個地方。”

  歡歡這麽突發一陣感慨,文思倒有點不知所措了。他隨意說了一句:“熊老板真是闊綽,兒子的周歲宴辦的這麽隆重。這裏的消費水平不低啊。一杯咖啡牛奶什麽的,都要五六十。能包下整個場子,花費了不少的錢吧!”

  文思後來才感覺出,他說的話原來是酸溜溜的。可是他還能說什麽呢?

  歡歡為什麽無緣無故要對他說起這些呢?是要嘲諷他的寒酸嗎?她為什麽要把熊威扯出來,就那麽橫在他們中間,還時不時地拿他與熊威做比較。

  一念至此,文思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了。

  歡歡似乎沒有察覺到文思的情緒的轉變,還一味地思念她的兒子,以及順帶著思念那個被她拋棄的丈夫。

  過了很久,歡歡才回過神來,漠然地說了一句:“你怎麽會那樣想呢?我隻是想起了以前,有了點感觸而已。”

  “我們真不該來這個地方的。”歡歡往遊泳池邊上走去。扶在泳池邊上的欄杆上,水裏能照出她的影像。

  這真是難事。帶她到了一個沒有熟人的地方,卻有她的回憶。回憶是趕不走的。睹物思人,那更是人之常情。文思站在那兒,傻傻地,望著歡歡的背影。中間隔了幾步路,文思始終沒有走近。

  人心真是奇怪,遠的時候可以那麽近,近的時候又可以那麽遠。

  想當初,覺得歡歡哪裏都是好的,哪個方麵都是無人可比的。於是就一頭栽了進去,栽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還是文思妥協了,上前柔聲安慰。女人就是這樣的細膩敏感,在感情上很難獨立起來。作為男人,他隻能硬著頭皮做收拾殘局。是他自己作的孽,隻能由他來承受。

  兩人在那裏簡單的吃了中飯。兩人都沒有吃好,盤子裏剩下了一半。站在一旁的服務員,心裏還不知怎麽想呢!讚比亞有多少人是每天隻能吃西馬的,中國人卻這樣的浪費。

  吃完了午餐,兩人走到裏麵的遊樂場,轉了一圈又出來了。那是一個小森林,曲徑幽深,環境愜意怡人。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再美麗的風景也看不進眼裏。歡歡說再逛也沒意思,那就回去吧。

  文思說好,就去開車了。

  歡歡坐在車上,眉頭深鎖,似乎是在思索一件極其複雜難解的事情。文思隻開著車,也不講話了。

  車子開過一個路口,隻見一個大眼睛圓臉蛋的黑人小男孩,手裏捧著一個烤焦了玉米在啃。那小男孩和安安的身材相仿,想必年紀也是差不多大的。

  那小男孩的落魄又使她想到了安安。這段時間離開了那個家,她才知道什麽叫母子連心的感覺。很多個夜晚,想著安安想到無法安睡。

  每晚都有文思的陪伴,她應該知足的。可是心裏還是這樣空落落的無所依附。後來漸漸地,她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熊威可以輕易地被文思替代掉,可是安安的位置是沒有人可替代,沒有人可撼動的。

  車子開到了一半,歡歡陡然說道:“文思,還沒有開過,那條路還在前麵。我們去看看安安,好不好?”

  文思一時沒了反應,詫異地望著歡歡,不置一言。前麵分叉路口,一條路是通向熊威的院子,一條路是通向他的院子。文思從未想過,會有一天,需要他帶著歡歡去見熊威和安安。

  那於他而言,又是多麽的難堪和危險!難道她都沒有想過嗎?文思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免加了幾分力道。

  “你冷靜一點。我知道你很想念安安,但是這個主意真的很不好。”

  歡歡一味堅持:“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安安了。我是一個母親,和自己的兒子見一麵,難道都不可以嗎?”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文思還是這麽一句沒有新意的話。這句話對歡歡來說,起不了絲毫的作用。

  “安安不是你的兒子,和你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所以你根本就體會不到我思念他的程度。你根本就不懂。他還那麽小,需要被照顧。沒有我在他身邊,我都不知道他這一天天是怎麽過的。”

  “沒有人忘記你是一個母親的身份。有必要這樣來提醒我嗎?安安當然不是我的兒子,他是你和熊威的兒子,是你們愛情的結晶。我當然不懂了。”文思顯然已經控製不住情緒了。歡歡的話著實太氣人了。這樣莽莽撞撞跑去看安安,見了熊威該如何是好!他們現在是理虧,躲還來不及呢!

  歡歡不由地一陣哽咽,無限的委屈。安安是她和熊威愛情的結晶——這話竟然是從文思的口裏說出來的。她真是太意外了。

  難不成文思開始嫌棄她了?

  她沒有正視過這個問題:文思會不會也在意,她是一個生過孩子,有丈夫的人。

  以前的文思,定是不在意的。在愛情裏,他們不分彼此。

  現在文思開始在意了,說的話也變得難聽了。他的愛或許就變質了。愛情是有保質期的,她老早就聽過這句話的。現在才有了那麽真切的體會。

  “有必要這樣來諷刺我嗎?我隻是想念安安,太想念安安了。”歡歡說到這裏,忍住不再說下去了。她沒有把握,繼續說下去的話,她會說出些什麽失去理智的話。她更沒有把握的是,文思會以什麽言語來回饋她。

  她沉默著,將頭靠在了車窗玻璃上,死死地望著從眼前一閃而過的商販或是行人,都是衣衫襤褸。這有錢的人都去哪裏了?為什麽出現在馬路上的人,都是一副苦難相。

  認識文思快有一年了。那樣驚豔的出場,一相遇,就雙雙陷入無法自拔。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必是還會義無反顧愛上文思的。

  一年以前的自己,是什麽樣子呢?那時候,生活安靜得就像是一潭死水,一點波瀾都不起。

  現在的生活和那時候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啊!她不免又要歎起氣來了。

  已經過了正午了,車內卻變得越來越燥熱。盡管開著空調,那風卻好像使不上勁,有跟沒有似的。文思將手往臉上一抹,嘴角額頭都是汗。

  清晨雨後的涼爽,都像是一個夢了。那麽的不真實。非洲的溫差真是大!

  “你冷靜一下,至少這個下午什麽事情都不要去做。在你一瞬間決定要去做一件事,那是衝動,是心血來潮,有可能不是你真正的意願。想到什麽,就馬上去做,往往會使自己後悔的。在你冷靜一兩天以後,情緒平複了,如果你還是那麽迫切地想要去看望安安,那個時候,我陪你去,絕不攔你。”文思把內心的一團無名怒火,強行壓了下去。身為一個男人,他實在是受不了自己所愛的人,經受著彷徨無助。他低聲又說,那聲音夾雜了些許的關懷和體貼。

  他說:“我不該那樣說,是我不對。人在氣頭上,才會說那些違心的話。你這麽了解我,我們感情這樣的好,原諒我吧!你老說,你現在除了我,一無所有了。我何嚐不是如此呢?不管世人怎麽謾罵,怎麽說三道四,我都不管。不管熊威如何把我恨之入骨,我也管不了。隻要你在我身邊,其他的全都可以舍棄。”

  歡歡原本還是冷冷地,死死地望著窗外。文思這麽一說,她忽然受了感動,竟然流下了兩行眼淚。

  歡歡也知道自己是個衝動的人。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熊威說過,一旦我跨出了那個家門,遲早都會後悔的。我想我是絕不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