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不論前因,隻求後果 9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4917
  晚飯後,文思和歡歡走到了院子裏,來回慢走,閑聊。

  月色唯美,晚風習習,裙擺隨風飄起。這一天過得激動人心。她一直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今天終於衝破了枷鎖。這個時候,就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驚魂甫定,歡歡挽著文思的手,莫名憂傷。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一起在義烏吃的那頓晚餐,那是在一個冬天的夜裏?你還記不記得讚比西河上的長河落日、大漠孤煙?你還記不記得,維多利亞大瀑布對麵的那一塊石頭?你記不記得那一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還記不記得,不論結局,感恩相遇?你還記不記得……”歡歡把手放在文思的唇上,良久不言一語,心內早已起了波瀾,不能自己。

  他問她,可見他什麽都記得,什麽都沒有忘記。那短暫的相愛的時光,成了他們兩個人心中的烙印。

  她嘟著嘴撒嬌:“那首老掉牙的歌,你唱起來很好聽。”

  “那是因為唱給你聽。歡歡,你看著我。”文思的手托在歡歡的下巴上,他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我不知道你在我心裏占據了多大的位置,不知道這份強烈的愛能持續多久,也不知道我能為你做些什麽。不瞞你說,我很迷惘。麵對你,我總覺得自己不夠好。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沒有忘記。你也許不知,你的存在,於我是多麽重大的驚喜。時間會告訴你一切。曾經對你的絕情,我沒法向你解釋。時間會把我的苦衷一一轉述給你,隻要你願意傾聽。真的,我願意讓時間來做個見證人。”

  “你什麽都不需要解釋。日久見人心。我還有什麽不理解呢?”歡歡轉而低下了頭,“我從不懷疑你。我隻是害怕。聖經裏有一句話,much is given,much is required。我們會因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要來的,遲早會來。

  正當歡歡和文思在月下閑聊之時,熊威來要人了。

  “梁文思,你有種就給我看門!梁文思,你這個小人。一對無恥的狗男女,不知廉恥!”門外隻有一個聲音在叫嚷著,但是聽得出來,有好幾個人的聲音哼哼哈哈在附和。

  周新聞聲立刻跑了出去,把大門打開一看,果然來了有五六個人,身材魁梧壯實,來勢洶洶。

  “熊老板,您這是帶人來搶劫,還是搶親?”周新笑得很不自然,勉強給熊威賠了一點笑意。也隻有他,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熊威不理他,一腳把鐵門踢開,領人衝進去。周新這時才發覺情況不對,熊威身後的五個黑人手裏都拿著鐵棍。這場麵把他們三人都嚇了一跳。

  文思從樹影中走出來,歡歡跟在後麵。

  一見到文思,熊威立馬從西裝內袋裏掏出□□,對著文思的腦袋,橫眉怒目:“我好心勸過你,可你就是不聽。非要走到今天這一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歡歡見狀,嚇得麵色慘白,連忙跑過去拉住熊威的胳膊,又深怕在拉扯中槍支走火,不敢使出全部的力氣。

  那槍口不偏不倚,一直正對著文思!

  “熊威,你瘋了嗎?會出人命的。你趕緊把槍放下!”歡歡無論怎樣搶,都奪不走他手裏的槍,反被他隨手一推,就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你瘋,還是我瘋?你都幹了什麽事了,你還有一點點羞恥之心嗎?我可以罷手,隻要你現在就跟我回去。”熊威對著歡歡大吼,那聲音如槍鳴,如獅吼,“跟我回去!”

  他還是放不下她。他隻是來要人。靈魂不在了,要回去一個軀殼也好的。

  “我是不會再回去了。我們離婚吧,算是我對不起你。你好好照顧安安。”她不去正視熊威的眼睛,不敢。

  為了這份感情,她要一輩子成為一個沒有道德沒有良心的女人。她冷眼望著他,還有他手裏那把冷冷的槍,又把話說了一遍:“我是不會回去了,你放過我吧!”

  熊威俯視著歡歡,轉而仰著頭,頭頂月色灑落下來,潔白如雪。他閉上眼睛,深深歎了一口氣,絕望而無奈,聲音也軟了下來,有點不像他說話的聲音:“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梁文思到底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

  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了。是什麽樣的感情,足以讓一個女人拋棄家庭,拋棄丈夫和孩子?

  熊威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月光也找不到方向,影子更是無跡可尋。模糊的夜,界限分明的感情。

  歡歡看到了Jerry。他也站在那幾個人中間,手裏拿著一根棍子。

  Jerry與其他幾個人不同,眼神柔和,沒有一點凶相。他不見得就站在熊威這一邊的。他被熊威叫來,也就是充個人數。他人叫得越多,越說明他心虛。他身後的幾個人也是濫竽充數,手裏的鐵棍絕不會對著她和文思。

  可熊威的□□,那就說不好了。狗急跳牆。人在情急之下,什麽都有可能做出來,盡管事後會後悔。

  “這輩子就當是我對不起你了。是我欠你的。我請求你,帶著你的人離開吧!”

  “我是來找你的。歡歡,我最後再說一遍,跟我回家吧!你再要執迷不悟,你會後悔的。趁我對你還沒有徹底失望,你就回頭吧!”熊威苦口婆心相勸,語氣卻是那麽強硬,不容商榷。

  歡歡早就把熊威看明白了。他把她當成了小孩子一樣的在哄,哄騙好了,回到了家裏,就會另行刑法處置。

  熊威隻說對了一點,她會後悔的。

  後悔又怎樣?她現在是兩頭為難,無論選擇了什麽,到頭了,都會後悔。她說:“我就算跟你回去,以後我也會後悔,後悔沒有多一點的勇氣,留在文思的身邊。我既然選了這一步,不管後麵是什麽樣的困難苦楚在等著我,我都會接受。至於後不後悔,那是我的選擇。”

  熊威大笑,笑聲淒涼,劃破了黑夜裏的靜謐。他發出笑聲的臉龐,猙獰可怖。歡歡鐵石心腸,把他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澆滅了。

  縱使委曲求全,也不能贏回歡歡的心。得不到的東西,別人的東西,看著別人擁有,那滋味是酸的。既然得不到,唯有將其毀滅。

  熊威的笑聲由淒涼變得詭異,他百般諷刺:“歡歡,我們夫妻兩人相處近十年了,怎麽從來不知道你的品味這樣的差。你就算要找男人,也要找一個上得了台麵的男人。你看看,你找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嘛!沒有一點男子氣魄,畏畏縮縮,就像是個縮頭烏龜。你再看看,這是什麽居住環境?”

  熊威的手朝著外圍一劃,劃出一個圈圈,最後指著客廳的方向,說:“你看看那客廳,又小又亂!你是住慣了大院子的,你能在這裏舒舒服服過日子嗎?要是你找一個比我還好的,我也就啞巴吃黃連,自甘認命。你找的這個人也實在是太差勁了。”

  幾句話,把歡歡和文思都批得一無是處。這也是他的目的了。他帶著人火急火燎,跑來這一趟,最多也就是讓文思和歡歡難堪。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麽呢?他什麽也做不了。槍在他手裏隻是一個唬人的工具。

  女人的心,就像是無根的浮萍,隨水流。她的心已經流走了,再也回不來了。同床共枕將近十年,夫妻恩情都敗在了梁文思的手裏。他真恨啊!心都在發顫。

  此時沉默在一旁的文思發聲了:“你說的很對!我樣樣都不如你。無論何時何地,你在我麵前,總表現出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高姿態。縱使你再優秀,再能幹,在一件事情上,你永遠也比不過我,那就是歡歡。你注定是輸的,輸給我。”

  文思說話從未這樣刻薄過。往日裏溫溫順順、謙卑有禮的書生樣,今日也變了樣。

  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老話說得好。

  這一席話戳到了熊威的痛處。歡歡的愛和背叛,是他今生所遭遇的最為深刻的美好和醜陋。而把歡歡一步步推向深淵的,就是眼前這個麵目可憎的男人。他還拿這樣的話來奚落他!

  熊威一個反手,槍托的痕跡就出現在了文思的額頭上。起先還不覺得疼,鮮血從耳根處一滴滴淌下來,滴落在襯衫上。見到了血,文思才慢慢的感到了疼。

  這不是第一次了,熊威對他出手。上一次他忍了,這一次他忍不了這口氣。尤其是在歡歡麵前,他絕不認慫!

  從前的他忍氣吞聲,生生把心中摯愛狠狠割舍。這樣的委曲求全也沒能換來眾人的相安無事。豁出去,興許還能贏回一絲尊嚴;豁出去,讓她看到,他是愛她,不顧一切,不求後果。這許久以來,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在堅持,不過是他的堅持在心裏,無聲又無息。

  他逮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向她的心上人一表癡心。

  他目光犀利,卻又從容淡定,說:“凡事都有代價。凡事都有代價。歡歡,你說的真好。Much is given,much is required。得到和付出,是天平的兩端。”

  文思看了一眼歡歡,目光又從歡歡身上移開,挪到了熊威的身上。剛才歡歡和他聊天時,剛好說到這一句。他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是在聖經裏。他隻覺得把這句話放在他此刻的語境裏特別的合適。他接著說:“這輩子有幸能遇到歡歡,與她相愛,是我的福分。得到她的愛,哪怕是要用我的生命來交換,我也無怨無悔。要不是你窮追不舍,咄咄逼人,我也不會曉得,原來我待她,重如我的生命。你開槍吧!”死亡,會向她表明他的心跡,他愛她如他的性命。

  槍口已經對準了文思的腦袋。隻要熊威輕輕一按,他就會一命嗚呼。

  熊威身後的幾個當地人,聽著他們聲情並茂的對話,也是稀裏糊塗,一頭霧水。隻在文思用英文說出那一句話時,他們才微微會了點意。當中隻有Jerry是什麽都懂,來龍去脈都了解。他還指望著歡歡回去,幫忙安排他和Grace之間的事呢!那點兒事,隻有歡歡在,才能辦妥。熊威麵上,是說都不消說的,他哪有精力理會!

  熊威閉上眼睛,決心還不夠,咬著牙,心再狠一點,斬斷後路。不給自己留後路。正在他猶豫不決之時,歡歡猛地衝了過來,撞開了他的槍,橫在了他們兩人之間。她簡直嚇破了膽!萬一熊威開槍了,她將終生悔恨。

  他們兩個,一個也不能死。最最該死的,是她自己。

  她擋在文思的前麵,抓住熊威的手。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如果你要一槍打死他,就先朝我的腦袋上開槍吧!死了也好,我就解脫了。開槍吧!”

  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貌似就要草草結尾了,如果熊威開槍的話!

  他們三個人站在同一條直線上,被綁在一條直線上,誰也跑不了,逃不掉。一牽一扯之間,湧起了愛恨情仇,痛不欲生。

  明知仇恨要不得,情愛要不得,明知七情六欲到頭來都是空空,就是看不破,放不下。

  “你寧願為了他去死,也不願意為了我回心轉意。”熊威顫聲說道,那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無法挽回,柔情盡消。

  握著槍的手無力摔落,槍口倒插在地上。什麽都是反著來!什麽都是亂了套的。他的女人,成了別人的了。他苦心經營的溫馨的家,成了她一心想要逃離的囚籠。

  他開始吃力地回憶,曾經的漫漫時光裏,她有沒有給過他如此這般強烈的感情?

  沒有。

  哪怕有一絲絲的柔情,若可以交換,他寧願他是梁文思。

  沒有了歡歡,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死了也甘願。

  他連這樣一個為她去死的機會都沒有。

  他從舊日的夢境裏醒來,又跌落在了另一個可怖的夢境裏。醒過來的是往日的美夢,跌落進去的是今日的噩夢。夢裏夢外,在她的心裏,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身立不起來的肉,雙腳邁開,走不到門口。

  他該走了,再鬧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呢?Jerry彎下身,把那一把倒插在地上的槍撿起,跟在熊威後麵走出了院子。

  人都走了。在這一出短暫的戲裏,文思額頭受傷了,歡歡流下許多眼淚。隻有周新,冷眼旁觀,是一個真正的觀眾。

  周新關上了大門,轉身對文思說:“我有言在先,你看,我說的話,是有錯還是沒錯?”

  說歸說,周新還是攙扶著文思進屋。三個人坐在客廳裏,狹窄而雜亂的客廳裏,正如熊威說的那樣。

  三人終是無言。各人都在盤算著,各人都在做著各人的打算。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熊威還是會再找上門來。再說了,關係徹底鬧僵的話,超市的經營也會受到牽連。你們今後怎麽辦,你們還是好好想想吧!”丟下這麽一句話,周新回了房間。

  客廳裏剩下兩個人,更加安靜。

  夜涼如水,空氣裏帶著寒氣。

  歡歡走到文思麵前,低下頭細細查看他額頭的傷口,體貼入微:“傷口還在流血,還沒有止住。我們去醫院吧!”

  文思把她的手握在手裏,冰涼的手。吻著她的手背,抬起頭來看著她。

  “跟著我,委屈你了。我這裏,遠不及你以前居住的大院子。”受了熊威的影響,文思才會這樣說。

  歡歡搖頭,無言地。

  許久,歡歡方才開口:“我不說視金錢為糞土那樣虛偽的話,我也不會說,我一點都不在乎物質條件。那都是假的。條件允許的話,我也希望過富足的生活,有足夠多的可支配的金錢。但是,如果需要我用其他的什麽珍貴的東西來交換,我是斷然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