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愛恨皆有因 8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4749
  夜幕降臨,碳火越來越亮。在國內的冬天,是圍爐喝酒。在非洲的夜晚,是圍著碳火喝酒吃肉。隻有地點和氣候不同,兩者都充滿了溫馨的氛圍。

  李誌明這才想起來,剛才去了他們店裏的事。於是就問道:“你們今天是怎麽了?也不開門做生意了?”

  “莫非你來這裏之前,去了店裏了?”周新問。

  “還需要問嗎?不去店裏看,怎麽知道你們今天把店都關了!”李誌明抿了一口酒,接著問,“生意也不做了,關起門來喝酒吃肉。這是什麽道理?我就想不通了。”

  “哎,說來話長了。今天是晦氣到頭了。我們在這兒好吃好喝,散散頭上的晦氣。”文思歎了一口氣,沉重地說著。

  “哦?什麽晦氣臨到你們了?”李誌明放下手中的酒杯,問道。

  一說到這個事兒,文思就麵色凝重,情緒低落。李誌明很少見到文思這樣的滿麵愁容,看來遇到的事一定是很難擺平了。他故意引他們說下去:“我在讚比亞倒是有幾個朋友,也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你們不妨說說看,看我能幫得著不!”

  “我們店門前的那條馬路,在馬路的另一邊有一家當地人開的店,賣的產品和我們店裏的產品大致上一樣。我們有好的進貨渠道,供貨價格低,自然零售價格也就低了。那當地人不知是從哪裏進的貨,拿貨價格沒有我們的好,價格就比我們高出了很多。客戶自然是喜歡價廉物美的。那家店的生意不怎麽樣,很少有客戶光臨他的店。”周新抿著小酒,慢悠悠和他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李誌明想到了那天在店門外鬼鬼祟祟窺探他們的黑人。

  叫什麽來著?李誌明摸摸前額,一想,想起來了。那個人叫Robin。他們口裏說的人,就是Robin了。

  “你怎麽知道他的進價就一定比你們的要高。你這麽肯定,難不成是看了他的進貨單了?”李誌明不以為然地說,“不是我貶低他們。當地人正兒八經去讀過書的人,是很少的。教育跟不上,沒什麽遠見,隻注重眼前的。他們以為逮著幾個白癡客戶,賣個好價錢,就是賺錢了。薄利多銷,才是賺錢的門道。他們是不會懂的。”

  “這可是Perry聽來的。Perry,你是今天的英雄。你最有發言權。”周新舉起酒杯,與Perry碰杯,一飲而盡。

  李誌明轉過頭去,想必Perry就是眼前這個黑人了。他一來就覺得奇怪,怎麽有兩個黑人在場。這樣的場合,他們按理說是不會邀請當地人的。李誌明細眼一瞧,Perry長得相貌堂堂,旁邊的應該就是Rajan了。Perry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暗紅的鮮血淌在黝黑的皮膚上,不仔細看就絕對看不出來。

  “Perry,可以和我說說你的英雄事跡嗎?”李誌明一直追問下去。他確實很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Robin是個小人,他暗地裏想挖走我們的顧客。這樣的小人,我就想好好教訓他一頓。我可不怕他。雖然我沒有他有錢,那又如何?打起架來,他照樣打不過我。今天就算Rajan不來幫我,我也可以把他打趴下。以後我見他一次,就打一次。”Perry很有英雄的氣概。尤其是說話的時候,比起打架的時候還要英勇雄武。他的英語很不標準。很多單詞都來源於他的方言。這並不阻礙他們的理解。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兩位老板麵前表現他的忠肝義膽。

  李誌明一聽到Robin的名字,證實了心中猜想。

  “Perry,你就簡單說說Robin幹了什麽好事。”周新看Perry話題跑得有點遠了,趕忙給他引了話鋒。

  香味飄來,韓依端來一盤烤好的羊肉,撒上孜然粉,辣椒粉。風一吹,碳火明明滅滅。“趕快吃肉。壓壓驚。我們應該感謝那個Robin,沒有他,我們這時候還在店裏忙著呢!哪裏會有閑情逸致在這兒烤肉喝酒。”韓依已經是滿頭大汗,幾縷鬢發被汗液黏在了眉前。

  李誌明接過韓依遞過來的幾盤肉和蔬菜,目光不由地從蔬菜和肉上跳了過去,落在了韓依的臉頰上,然後就很難移開到別處。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滿臉汗水的韓依。

  “我很早就注意到他了。他就蹲在那根柱子後麵。隻要有客戶想去我們店裏買東西,他就攔住客戶,和那些客戶說他的價格比我們的要低。好多客戶被他拉走了,去他那裏買了。我實在是看不過去了,就把他揪了出來。”Perry做回憶狀,緩緩道來。

  “他果真給了客戶更低的價格?”李誌明望著Perry,問道。

  “是的。他故意要和我們作對。他的價格全部都比我們的價格便宜幾卡瓦查,幾十卡瓦查,不論是什麽商品。”Perry回說。

  李誌明笑著說:”我就說當地人鼠目寸光。說得一點也沒錯。他想用低價搞垮你們。”這句話李誌明換了中文來說,對著Perry一笑,說道:“Robin這樣做,可真是太傻了!拚財力,他怎麽拚得過你們呢!”

  說起Robin的名字,李誌明很順口就說出來了。說得好像他和Robin很熟似的。李誌明吃了一塊肉,頓了一會兒,故作氣憤,批評起了Robin:“這種黑人,心術不正。後麵一定要小心處理。有些當地人,做事不計後果。他們豁得出去。我們一定要以智取勝。”

  “Robin是堅持不了多久的。他的進價那麽高。隻要賣出一樣產品,他都在虧錢。”

  “Perry,你是怎麽知道Robin店裏的產品進價很高。”李誌明問。

  “打架的時候,他親口說的。他被我打趴下了,嘴裏還在不斷地說,一個螺帽,成本都要用6卡瓦查,你們隻賣7卡瓦查,加上運輸費、店麵的租金,一點利潤都沒有了。”

  “我們從國內進貨,人民幣換算成卡瓦查,算下來,3卡瓦查都不到。他以為我們故意和他作對,低於成本價出售。他呢,報複心強,想要以牙還牙,賣得比我們的價格還要便宜。簡直是蠢到家了!”周新補充了一句,“Robin今天被打,應該不會這麽容易就了事的。往後,還不知道他會怎麽想法子整我們呢!”

  “你也別盡往壞處想。我們隻要本本分分做生意,不去做那些違法亂紀的事,Robin也不能把我們怎麽樣的。讚比亞,到底是一個法製國家。”韓依低頭翻著肉片,嘴裏念念有詞。

  “Perry,你和Robin是誰先動手的?”李誌明接著問。

  文思忍不住插了進來,沒好氣地說:“得了。都過去了,別往下問了。我們就想好好吃一頓,散散今天的晦氣。管他三七二十一,今天晚上,我們要大口吃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來,我們幹一杯。”

  “文思說得好。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能影響我們的食欲。你們看在我被碳火熏得滿頭大汗的份上,一定要把盤子上的肉全部都消滅掉。屋裏還有好幾盤牛肉羊肉,我還沒有端出來呢!”韓依用手背擦去了額頭的汗珠,轉頭看了文思一眼,眼裏帶笑。

  李誌明加肉的時候看到了,筷子縮了回來,夾住幾片生菜往嘴裏送,隻當做沒有看到。

  說話的時候,夜色忽地就黑了下來,猝不及防。

  這一刻的熱鬧場麵和那晚文思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裏感慨萬千,著實相反。

  “古代的詩人裏,我最喜歡的,就是李白。”文思雙手一拍,情緒高昂,“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

  “因為他喜歡喝酒。”韓依隨意地回答。

  “為何這麽說?你說的也對,也不對。”文思一聲大笑。

  李誌明搶在了韓依前麵回答:“你剛喝了一口酒,就說喜歡李白。定是因為李白喜歡喝酒的緣故了。不過,李白到底是不是喜歡喝酒,我就不清楚了。我沒讀過多少書,我可沒有文思你博學多才。”

  韓依去屋裏把那幾盤肉端了出來,又加了些碳火。新的碳火一加,有些沒有燃盡,直冒青煙。隨著風向,那些青煙全被刮到了李誌明這邊,把他熏得快要流眼淚了。實在沒法,才挪了座位,笑說:“今天這風也知道我是不速之客,盡往我這兒刮了。”

  周新也笑了:“風是不認人的。它喜歡往哪兒刮,就往哪兒刮。你可不要錯怪了無辜的人。”說完,嗬嗬地笑將起來。

  “文思,你話隻說了一半呢!然後呢?”韓依提醒文思。

  “對了。我都說到哪裏了?被你們一打斷,就忘了說到哪兒了。”

  “你說,你喜歡李白,因為李白喜歡喝酒。”周新接了話說。斜著眼望了文思,偷偷笑了起來。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雖少,酒傾愁不來。你們說,這兩句,好在了哪裏?”文思朗誦著李白的詩句,月光下,美酒旁,詩意盎然。

  “什麽愁不愁的,聽不懂,沒法欣賞。”周新顧自喝酒,嘴裏嘟囔著,“大夥兒瞧,文思不去當一個語文老師,真是可惜了。”

  Perry和Rajan壓根兒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一個勁兒地吃著肉,喝著酒,坐倒在了地上。難得有這樣豐盛的晚餐,非得飽餐一頓不可。他倆對於他們在說些什麽,也就不感興趣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吃上。就像是兩個胃口極好的人,難得去吃一次自助餐,非得吃得彎下腰不可。

  “你是嫌酒不夠嗎?還愁多酒少。不夠了,我進去再拿幾瓶出來。”韓依有意調侃。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如雪。還有這幾句,寫得真真是好。學了這麽多年的英文,最最親切的,還是我們的漢語。一個個方塊字,一個字是一個體係,自成方圓。也不沾親帶故,也不拖泥帶水,規規矩矩的,無牽無掛。把一個個不太相幹的漢字,連起來,讀一讀,也有不少的韻味。聲調的起起落落,多姿多彩,像一首歌。英文裏,就少了這樣的道理和智慧。”文思一手拿著酒杯,一邊自言自語。

  正是把酒言歡。歡是縱情歡樂的歡,悲歡離合的歡,尋歡作樂的歡。

  還有他心裏的歡歡。

  永遠的,揮之不去的歡歡。

  酒勁上來,文思亦覺飄飄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思。他口裏低低地念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李誌明受不了文思賣弄詩詞的那一套,又不好直說,隻是說:“有些人喝醉了喜歡唱歌,有些人喝醉了喜歡哭。喝醉了酒的人,喜歡吟詩,我還是生平第一次遇到。我們這裏出了個大詩人了。文思,你的名字就像是你的人。溫和,秀氣,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要怎麽說呢?我打個比方。”

  李誌明四周一看,立馬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很恰當的說辭:“就像是一杯溫吞吞的水,不燙也不冷。很多女人就喜歡這樣的男人。”

  韓依在邊上聽著他們的談話,不由地也覺著有幾分道理的。有些男人是一杯帶冰的飲料,雖然刺激,但是傷身;有些男人是一杯滾燙的熱飲,雖然溫暖,難免燙傷。她寧可選擇一杯溫吞吞的水,溫溫的,帶一些閑情,閑雲野鶴,無拘無束。

  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會有安全感,會有一種細水流長的感覺。還會讓你有一種錯覺,仿佛可以走到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都知道天會荒,地會老,所以每個人都期盼天長地久。

  永遠也無法擁有的事物,才會讓我們如此這般,孜孜以求,夜夜企盼。

  “我要是女人,我絕不會喜歡他這樣的。多沒意思啊!”周新的聲音突然響起,有幾分的醉意。

  Perry和Rajan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在那一處黑暗裏竊竊私語。他們也有他們的悄悄話,欲說還休。

  文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背後支在地上,仰頭望著夜空,似在自語:“李總,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我?男人像水。那女人像什麽?”

  李誌明也從椅子上滑下去,坐到地上,和文思背靠背,說:“當然是誇你。羨慕還來不及呢!”

  “羨慕。羨慕……羨慕?哈哈哈!”文思大笑。月色慘白,那笑聲是淒涼的,無奈的。他以為他是最倒黴的人了,居然還有人羨慕他。多麽滑稽!

  “呀,都十二點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韓依看著他們一個個醉倒,酒意正酣,而自己成了最清醒的那個。

  文思斜著眼睛,仰頭望著韓依,說:“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太晚了,你現在也叫不到車的。我們都喝醉了,也不能送你。”

  韓依雙手抱在胸前,略一思索,想想也是。在這兒暫住一晚,也沒有什麽不可。

  韓依正要回答文思,李誌明卻提前開口了,他說:“對啊,現在回去太危險了。在這兒住一晚吧。我也喝多了,看來也回不去了。我們倆都別走了,明天早上再走吧!明天早上,我酒也醒了,再送你回去。明天你就不要去店裏了,回家好好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