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山長水闊,咫尺天涯 9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4600
  “同命相連的女人,哈哈哈!你真會說話。不過是兩個流落非洲的中國□□,一個是過了時的,一個正當年華。我可不喜歡往自己臉上添金。”陳蘭很不屑地斜睨了韓依一眼,兀自吃菜喝酒。

  “當我開始稍微有點不討厭你了,你就開始說討厭的話。”韓依低聲說,“□□怎麽了?都是過去式了。你在這裏生活了許多年,可是你從來不學他們的語言。這就是我與你的區別。英語裏有一個過去式。當你在描述一件過去的事情,你就要使用過去式。如果你用現在時或者將來時去描述過去的事,那麽你說的話就是錯誤的,你就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將來是將來,人家英語裏就分得清清楚楚的。不管我的過去怎麽樣,我現在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每當說到這個話題,韓依就會不自覺地顯出幾分怒色。她是在與過去抗衡。她不願過去的陰影一直籠罩在她的頭上,她隻想從頭開始,做一個簡簡單單的女人,談一場簡簡單單的戀愛。

  陳蘭在一側道:“你生氣了。說明我的話說對了。不然,你不至於會生氣的。好了,不要說些掃興的了。和我說說那個人吧!”

  “那個人,名叫李誌明。他來盧薩卡是任務在身,被派過來經營一家超市。他對我很是殷勤。”韓依說。

  陳蘭問道:“那你對他呢?男人的癡心,不易得。和他玩玩也無妨的。反正那是你的老本行。”

  “我倒是希望,我是那樣隨便的人。遊戲人生的人,怎會為情所困!”韓依喝了一口酒,那酒杯還舉在半空中。

  “你不是隨隨便便的人?”陳蘭有意一問。

  “自然不是。”韓依接著說,“他對我,隻是一種錯覺。他隻看到眼前的我。他在我最幹淨、最美好的時候,遇到了我。他被眼前的我所吸引,從而忽略了我的過去。愛情就是這樣盲目的,可以美化一個人,虛化一個人。他隻愛我的表象。”

  陳蘭緊接著又說:“是啊,不盲目,愛情就不會發生了。在我最美好的年紀,那個人出現了。他說他愛我,可是他除了愛我,還有很多的事在做。他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我將一生都與之交付,換來的卻是一個淒涼的晚年!如果他沒有闖入我的生活,如果讓我重新做一次選擇,現在一切都會不同。”

  “這麽說,你後悔了。”

  “我後悔了。”

  韓依的話是指引,指引著陳蘭說出心底裏的秘密。她說,把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說出來,說出來了,就等於扔掉了過去。屬於一個人的過去是痛苦的。這滋味隻有一個人去嚐,沒人能夠分擔。把那些痛苦也說出來,從嘴裏慢慢掏出來。心變空了,才有足夠的空間去容納新的生活,以及新的苦難。陳蘭於是開始訴說:

  我仍是在原來的店裏上班,小玲仍是住在原來的宿舍裏。

  我搬出了那一間擁擠的宿舍之後,果真好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再見到小玲。我詢問了還住在那裏的同事,她們說,小玲幾乎每天都是淩晨才回來的。她回來的時候,她們還在睡覺。她們起床洗漱準備上班,小玲正在呼呼大睡。等到她們下班回來,小玲還在床上躺著。小玲每天都上夜班。

  她到底在幹什麽呢?我很好奇。

  那時候我和陳生正在熱戀中,究竟是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追問小玲的事。

  我搬到了陳生的住處,我們提前過起了夫妻生活。那一段時間,是真的快樂。漸漸地,我也覺得我可以配得上陳生了。我的過去,隨著小玲,一起消失了。

  有一天,陳生來店裏接我下班。也真是巧,他一到店裏就看到我和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在談話。我還記得談話的內容,那男子邀請我和他一起去吃晚飯。

  我其實是在推拒,我根本就不想搭理那個人。我的心裏隻有陳生。可是那個場麵被陳生看到了。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之後再怎麽和他解釋,陳生都好像心生芥蒂。直到有一天,他的醋壇子終於打翻了。他憤憤地跑來找我,一把將我拉到了外麵,四周遊人如織,他也不理會。

  他說:“蘭,你把工作辭了吧!我又不是養不起你。幹嘛非得在這裏?我受不了那些男人虎視眈眈地看著你。我是男人,他們心裏在想什麽,我是一清二楚。你什麽都不要幹了,跟著我。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他是在問我。那麽,決定權還在我手裏的了。

  “我什麽都不幹了,跟著你。萬一……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該怎麽辦?”我不想違逆他的意思,隻能唯唯諾諾。

  “你在害怕什麽?你不相信我們的感情嗎?”陳生兩隻手捏著我的肩膀,搖晃著我的身子,把我的骨骼,把我的五髒六腑都要搖亂了。

  “我不是不相信。我是相信你的!能和你在一起,我是多麽幸運。我隻是一個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能和你在一起,我是知足的。”我急於辯解,急於把自己的心掏給他看。

  “那麽,你就不要在這裏上班了。什麽事都不用幹,就算每天睡懶覺,都可以。”他的話裏帶一點威脅的口吻。

  “給我一點時間吧!我也不能說走就走的。辭職,也要走個流程。不是嗎?”我說。陳生他越是慌張,越說明了一點,他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會拒絕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為什麽呢?難道他沒有看到我對那個老男人所表現出來的厭惡的神態?

  我的工作賺不了多少錢。但是他一句話讓我離職,我就真的離職,總是欠妥。他太有錢了。在那樣紙醉金迷的娛樂場所,什麽漂亮的女人沒有見過?像我這種普通尋常的女孩,他又看中我什麽呢?我覺得沒有安全感。

  興許,我一直在等待一句誓言,一個承諾。

  他終於肯說給我聽了。

  半個月後,在我們的小公寓裏,他從身後摟住我的腰,用整個身體緊緊貼住我的身體,把我的細小的腰身握在他的手裏,把我的世界一點點揉進他的懷裏,兩個世界交合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精美的紅色絨布盒子,指尖一按,盒子自動打開,是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陳生說:“這枚戒指值不了幾個錢,和我的真心比起來。從見到你的第一麵開始,你就走到了我的心裏。你是一個特殊的女孩。這應該就是別人常說的一見鍾情吧!這種不靠譜的事,隻有遇上了才會相信的。反正我是相信了。我會一心一意地愛著你。永遠不要懷疑我。”

  我看著那一隻戒指,覺得他說得不對。那隻戒指分明很值錢。

  “你會永遠都愛我,永遠都不會變心嗎?”在這緊要關口,我問出了一句我非常想聽到答案的話。

  “我……我自然會一直愛著你。你在擔心什麽呢?”在他眨眼的一瞬間,我陡然明白了一切。可是我不願知道那樣的結果,我寧願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是最真實的。嘴巴可以說謊話,眼睛卻隻能說真話。

  永遠——兩個字,一個詞語,說說而已。有什麽要緊?說了也無妨的。他以前還不知和多少女孩說過多少遍呢!

  他終究還是害怕說出口。

  在我麵前,他就是不願說、不肯說。他給不了我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那一刻,我覺得很無助。

  後來回過頭來一想,似乎又可以理解他了。

  他定是覺得前途渺茫,命運都掌握在幹爹的手裏。他自己不過是坐在別人的船上,勉強揚帆起航。

  還不是掌舵的人,浮浮沉沉,身不由己。

  一來他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畢竟世事難料;二來他或許是不願對我說謊。明知辦不到。

  明知辦不到。

  如果從此就和小玲失去了聯係,該多好。永不再相見,在我的印象裏,還能保留一點年少時的單純友情。我們也曾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在那樣的年紀上,友誼單薄得像一張空白的A4紙,輕飄飄的,了無痕跡。淺淺的一筆,倏忽之間,被一點點擦去,留下一張空白。就什麽也沒有了。

  誰都想不到,我們是在陳生幹爹的舞廳裏重逢的。我和陳生坐在燈光黑暗的區域喝酒。那天陳生值班,我就通宵陪著他。我已經辭掉了在店裏的工作,每天無所事事。陪著陳生,成了我的工作。

  隻要是陳生值班,我們就日夜顛倒,成了兩隻夜貓子。那樣的生活,醉生夢死。什麽人情世故都與我們無關,我們遠離憂愁,隻為尋找快樂,也為別人帶去快樂。

  滿腹憂愁的人來舞廳裏喝酒,跳舞,找一個能說上心裏話的人,傾訴衷腸。

  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裏,忘卻現實生活裏的種種,忘掉自己是丈夫或是妻子的身份,忘掉那些應盡的責任義務,什麽都忘掉,隻剩下自己,以及隨之而來的渴望、期待、欲望。

  自我放縱,成就最原始的自己,率真而野性。

  漸漸的,我也愛上了舞廳的虛幻。就像我們的愛情,裏麵有不切實際的成分。

  我見到小玲的時候,她正在和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跳舞。昏暗迷離的燈光,看不清楚人的麵孔,隻能看到他的體型,猜出他大概的年紀。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是一顆種子。把它放在陽光充足的肥沃的泥土裏,就會發芽,出土,茁壯成長;把它放在陰暗的貧瘠的角落裏,就會發黑發臭,腐敗糜爛,散發出惡心的氣味。

  小玲看我的眼神裏,有抗拒的敵意。我們的關係已經惡化了。

  站在那個男人背後,我對小玲說:“真湊巧了,在這裏還能遇到你。我們還是很有緣嘛,又見了。”

  小玲不以為然,斜著眼睛和我說:“什麽緣分不緣分的。我們是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這一個不太友善的詞,頓時讓我語塞了。我望向別處,看著周圍一對對的紅男綠女,甚是喧擾。他們互相摟抱著,在曖昧,在調情,在做一切夢幻不實的事情。

  我不希望今後自己也成為一個放蕩的女人,但是我喜歡看那些放蕩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纏綿。這個時候,我站在高處,他們站在低處。我是自由的,他們是被束縛的。不,我比他們更拘束,他們比我更自由。因為我還放不開,還是一個幹幹淨淨的女人。可我擁有的外在的自由比他們的更加廣泛。

  好了,還是回來說小玲吧。她見我不說話,就又開始說下去了:“這個地方真好,不得不說,我是羨慕你的,可以天天在這裏,以半個老板娘的身份。”

  聽了這一句,我立馬糾正她:“陳生他不是老板。他隻是給他的幹爹打工。”

  “他幹爹?如果他隻是一個打工的,你會肯跟著他?這種話騙騙別人還可以,騙我就算了。”小玲把頭靠在那個男人的肩膀上,對著我笑。近距離看到這個男人,並不是太老。倒梳的發型,遠著看顯老氣。他彎著頭,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個遍。他眼睛在看我,手摟著小玲的腰。

  他是一個走了神的觀眾,焦點不在小玲身上。我正要說些什麽。小玲勾著他的脖子,一步步,隨著音樂的節拍,走入人潮。

  我回到位子上,對陳生說:“你猜我看到誰了?”

  “自然看到你認識的人了。還去了這麽久。”

  “廢話,肯定是我認識的人啊!”

  “你說,我可猜不到。”

  “我看到小玲了。她在那邊跳舞,和一個中年男子在跳舞,那人體型微胖,中等個子,長長的頭發倒梳在腦後,額頭很高。總之,是很奇怪的一個男人。”

  “那是華公子。大家都叫他華公子。家裏有錢,喜歡玩女人。”

  這麽說,華公子倒是符合了小玲的條件。我想起了小玲以前的男朋友,也是極其有錢的。

  “有錢的男人,容易變心。當然也有好的,至始至終都隻愛一個女人,隻是極少。”我希望陳生屬於後者。

  “說話老氣橫秋的,你見了幾個有錢的男人了?一副看透了世間男人的傻模樣!”陳生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臉頰,衝我溫柔地笑,“這輩子,你隻允許有一個男人,那就是我。聽到了沒?”

  “那得看你的表現!你許我一生,我就一生隻愛你一人;如果你三心二意,那我就到處留情。看我們誰更厲害一點!”我不肯示弱。

  他咬著嘴唇,一把將我拉到他的懷裏:“你還學會貧嘴了,看我晚上怎麽收拾你?”

  我抬起頭,把前劉海甩到後麵:“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你預備怎麽收拾我?你說。”

  他笑了,無奈地說:“在這裏我還真是不能把你怎麽樣。這一筆賬我先給你記著,看你到時候怎麽討饒。”

  我們說說笑笑,那一天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