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山長水闊,咫尺天涯 8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5740
  李誌明在座位上坐定,轉過頭笑著看了一眼韓依。隨後韓依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

  憑著她的直覺,李誌明對她的好感,已是□□裸毫無遮掩,連汽車發動機裏傳來的震動聲,都充滿了奇異的曖昧的氣息。

  她從容不迫地係上安全帶,等待李誌明別有用心的追求。車子剛開出那一段擁擠的道路,李誌明開口了:“你每天都會來這裏幫忙嗎?”

  “不是每天。是想來的時候來,不想來的時候就在家裏休息。”

  “什麽時候是你想來的時候?”

  “說不好。想不想,隻是一種心情。心情都是短暫的。一會兒想,一會兒就不想了。”

  這是什麽話?李誌明摸不著頭腦,想要做進一步的說明:“可以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或者,你留一個我的號碼也成。在你出發前,給我打一個電話,我來接你去文思的店裏。你以後,盡量減少去坐黑人的出租車!”

  李誌明一想,把自己的號碼留給她,她會不會打還不一定的。保險起見,還是把她的號碼要過來。以後想要聯係她,就不用再通過文思了。他不想因為韓依,而去巴結文思。這樣的連帶關係,李誌明覺得累。

  於是他說:“還是把你的號碼給我吧!我可能會有事情需要你的幫忙。”

  韓依說得對。想,是一種心情。李誌明覺得,想,更是一種意願,一種意誌,需要采取行動的。光想是沒用的。

  他滑開了手機屏幕,遞給韓依,說:“幫我存一下吧!”

  李誌明猴急的樣子,韓依看了隻覺得好笑。

  她乖乖地把號碼輸入李誌明的手機,署了一個“朋友”的名字,把手機還給李誌明。

  就隻做朋友吧!她不願意違心地去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真情流露。放在以前,她也是可以做到的,隻要李誌明拿出足夠的錢。比方說,春暖花開的徐老板。

  那樣的人,人品相貌都不及李誌明,她還是陪伴了他一段時間。

  假使李誌明知道了她的過去,還會如此這般對她嗎?興許會,興許不會。才認識這麽幾天,不好將一個人說得太透。

  不,她不能再去想過去。那時候的世界,那時候的自己,滿目瘡痍。

  太陽躲到了雲層後麵。起風了,塑料袋子塑料瓶子被風刮起,在空中打旋。

  才一晃眼的功夫,天地驟變。

  她發現,在文思身邊待得越久,她就越不認識自己,越是與過去的自己背道相離。

  現在情況變了,她變得安分守己,沒有了多餘的心思。

  安分守己,也是一種幸福。

  她低著頭,玩弄自己的指甲蓋。窗外雨勢漸疾,雨滴打在車窗上,濺起了水花。從兩邊的車窗望出去,白花花的一片,已經看不清相對駛過的車輛和路邊的人群。

  “你真是一個單純的女孩!”李誌明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韓依聽了愣了幾秒,許久才反應過來。她心想,在男人身上,什麽伎倆沒有使過?怎麽還會是一個單純的女孩?

  雖然韓依不太認同李誌明的話。但是她願意做一個單純的女孩。千帆過盡,曾經滄海,現在隻想做一個認認真真去愛,簡簡單單去生活的女人。

  “很多女孩子都蓄著長發,你不喜歡長發嗎?”李誌明又拋出一個問題,一個私人化的問題。問起一個人的喜好,說明他對她是有興趣的。

  韓依用手撓了撓前麵的劉海,淡淡地說:“小時候太窮了,隻能留短發。後來習慣了,就一直留短發了。”

  “如果是因為窮,不是應該留長發嗎?因為剪頭發也是需要錢的。”

  男人懷的都是什麽心思!她越發想笑了:“如果能上理發店剪頭發,那就不算窮了。我們那時候,都是自家人用剪子剪的。那時候的洗發水很貴,不像現在。”

  “哦,懂了!你這麽一說,我就懂了。你看起來很年輕,是幾幾年的呢?”

  “你不知道問女人的年齡是不禮貌的嗎?”韓依斜斜地瞄了他一眼。

  他的潛台詞是,問一個年歲大的女人自然是不禮貌的,問一個芳齡少女幾歲了,也不至於會冒犯對方。他想了一想,還是以退為進,免得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問這個問題,是我問的不好了。心裏的年齡才是最重要的,心裏的年齡要怎麽去衡量呢?我收回這個問題。你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你吃個飯,方便嗎?”

  “吃飯怎麽會不方便。一日三餐,都要吃飯。隻是嘛,沒有一個恰當的理由,我是不會隨隨便便和一個認識了幾天的男人出去吃飯的。”韓依將“隨隨便便”四個字,故意說得很重很慢,說得很傲慢。

  李誌明心想,呀,才認識幾天呢!怎麽感覺是好久了!

  李誌明也還識趣:“那我們就再多認識一段時間,我再請你吃飯。反正,你是跑不了的。”

  韓依對著李誌明淺淺一笑,未置可否。

  快到一個路口的時候,韓依連忙給李誌明指路:“向右拐。往前麵的那條土路裏拐進去。”

  車子駛入了土路。李誌明四周一望,對韓依說:“你確定是往這條小路裏開嗎?前麵沒有居民區,越往前越荒涼了。”

  “我自己住的地方,我還能記錯?你一直開,就要到了。看到那個山腳下的小別墅沒?就在那兒。”

  李誌明確實看到了山腳下的那個小洋樓,隱沒在幾棵大樹之間。孤孤單單就那麽一棟房子,四周也沒有個鄰居。他真不敢相信,韓依就住在那樣的房子裏。他說:“你怎麽可以住在這裏?你還以為在中國,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歹徒要是入室搶劫,你到哪裏去找救援?”

  以前從來沒覺得害怕,現在被李誌明一說,真覺有一點危險。但是她表麵上還是固執己見,把李誌明的話沒有聽進去。剛才說不許她一個人去坐黑人的出租車,現在又說住在這裏不好。韓依被李誌明說得心煩意亂,覺得他廢話太多,是一個婆婆媽媽的男人。

  “還有一個姐姐一起同住的,又不是我一個人住。沒你說得那麽可怕的。我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了,沒有出過事。”她不去看他,望向別處,希望這個話題到此打住。

  一時口誤,就稱呼陳蘭為姐姐了。她一想,稱呼陳蘭為阿姨才恰當呢!

  在晴天,那一段土路隻要有車子開過,便是塵煙滾滾。現在下了大雨,土路上坑坑窪窪的出現了很多的水塘。小轎車底盤低,隻能開得很慢。

  路兩旁雜草蔓延,像一片一望無垠的稻田,一片玉米地,整整齊齊地長在一處,也不亂長。淋了雨水,吸收了水的靈氣,遠遠望去,恍如仙境。充滿著生命力的荒涼,是一種被遺忘的狂野的美。

  韓依撐開傘,對李誌明說了一聲謝謝,就頭也不回地下了車。雨勢太急,雨水順著傘沿而下,像一串流動著的珠子。下著大雨,怕Lulu聽不見敲門聲,她使勁敲著鐵門。

  大門還沒有開,李誌明也從車裏下來了,踮著腳尖,跑到韓依的傘下。韓依以為李誌明調轉車頭就回去了,所以很是驚訝。他還不走,難不成要進去喝一杯茶?

  韓依皺著眉頭,大聲對李誌明喊道:“你怎麽還不走?你可以走了,快回去吧。天黑了,又下雨,開車開得慢一點。”

  李誌明沒有領會到韓依的意思,還以為她在關心他,笑著回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院子外麵等。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陪你一起等開門的過來吧。”

  李誌明一邊說,一邊從門縫裏往裏瞧。這個女人,像一個謎。他對她充滿了好奇。他想要一探究竟。

  Lulu也不知在幹什麽,還不來開門。韓依把李誌明直往外推,但是傘外雨水嘩啦啦地流,她又不好意思真的用力地推,隻能委婉地說:“Lulu就來了,我馬上就進去了。你走吧,別淋濕了。”

  說時,聽到了鐵門打開的聲音,Lulu走出來,對韓依說:“Madam,你回來了。雨下得很大,所以我隻聽到一點點你的敲門的聲音。”

  李誌明打量了Lulu一番,對他說了一聲你好。Lulu很禮貌地對他點點頭,說:“親愛的客人,非常歡迎你。”

  韓依見他還不走,就把手裏的一把黑底白點的雨傘推給了他,自己躲到Lulu的傘下了。

  “你快走吧。你有我的電話,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吧!”韓依急於要打發李誌明趕快回去,變得有些假熱情。

  李誌明盡管對裏麵的一切感到好奇,在韓依的催促下,還是不得不乖乖離去。摸清楚了韓依的住處,以後來這裏找她,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細水才能流長。

  李誌明還未上車,就給韓依去了一個電話。這樣的電話使人尷尬,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明明還麵對麵站著,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呢?

  他擎著傘,在雨中對韓依深情地一望,說:“好的,那我們電話聯係。今後想要出去沒車子的話,給我打電話,我馬上就來接你。” 說著,李誌明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

  韓依的手機鈴聲響了,知道是李誌明的來電,就沒有接,歪著頭對遠處李誌明說:“行了,你的號碼我有了。”

  他隻是為了讓韓依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多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他,他,還是他。那麽多的男人,眼花繚亂,排排隊,等著讓她挑選。可是沒有一個是真心的。都想和她玩,隻想和她玩。

  李誌明這才上了車,開著車回去了。韓依還和Lulu站在雨裏,看著李誌明的車子在滂沱大雨中漸漸遠去,她歎了一口氣。心想,還有這樣的男人,跟鼻涕一樣的粘人,而且還十分地討厭。

  李誌明是有幾分討人厭。

  她隱約感到一絲絲的興奮。清涼的、溫和的、柔軟的,就像是從天上流淌下來的雨水,在她的心裏一點點蔓延開來,一顆心被泡得酥軟酥軟。

  男人的追求,不管是多麽普通的男人,都能使女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她並不愛他,她愛得不過是自己的虛榮心。

  院子裏積滿了水,坑坑窪窪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個小水池。Lulu好不容易拾來的柴火,正好放在一出低窪的水塘裏。

  韓依的褲腳已經濕透了,幸好穿了一雙涼鞋,就算在水裏走也不打緊的。

  Lulu一直把韓依送到走廊下,才把雨傘收了起來,掛在牆壁上。

  “你又勾引了哪個男人了?”屋子裏傳來陳蘭不懷好意的、疲憊的聲音。從一個黑洞裏傳出來,帶著冷氣。那個不見天日的女人,一直躲在她的黑洞裏,回味她前半生的歲月。如果一個女人的前半生太過輝煌,後半生就注定暗淡。

  “你怎麽知道,我又勾引了一個男人了?”韓依在竊笑,笑她猜錯了。這一次,不是她勾引別人,而是別人勾引她。角色反過來了。

  “這個人,和以前的那一個不同。”

  “哪裏不同了?和哪一個不同?”韓依也想聽聽,李誌明和文思之間,究竟哪裏不同。

  “這個人話多,聲音響。在外麵說了一堆的廢話,隔了這麽大的雨聲,我都聽到了。”

  是哦,文思是惜字如金,從來不肯與她說長道短。這種瞬間膨脹的虛榮感,沒有維持多久,韓依就把李誌明的事忘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來勢洶洶,下了一會兒雨就住了。雨水把在雨中發生的一切都衝刷幹淨,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確實話多。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我是不會放到心上的。”

  “話多的人,往往表現欲很強。一個男人,在你麵前愛表現,說明他對你是有意思的。這個人,和那個人比起來,哪個強?”

  “沒有可比性。我想我還是要找一個時機,和他說明。他不知就裏,一味地對我好。他在付出的同時,一定也在期待我的回應。早一點和他說明,好叫他死心。”

  “你在說他,也在說你自己。你在付出的同時,難道就沒有期待回應?你能叫別人死心,要我說,還是你趁早死心,別做無用功了。你這每天進進出出,比上班還忙,他們發你工資了嗎!你究竟圖的是什麽?”

  “還能圖什麽?我以前就是太計較得失,想要金銀首飾,想要名牌包包鞋子,想要取之不盡用之不盡的金礦,想要衣食無憂的生活,想要很多很多。要的多,付出的代價也沉重,我就把我自己徹徹底底地賣了。現在我不敢再奢求,能讓我安安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就夠了。你知道嗎?他開始一直想把我趕走,不讓我去他店裏幫忙。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他已經默許我在他身邊了。從不排斥,到慢慢接受,總需要一個過程的。可以常常看到他的笑容,分擔他工作中的勞累,參與他的生活,我就很開心了。”

  “你不要再說了。我聽不下去。你是沒男人要了嗎?要這樣委屈自己,卑微地留在他的身邊。搖尾乞憐,真像一條狗。”不知怎的,陳蘭倒是比韓依更覺委屈了,氣得話也說不好了。

  “你罵吧。你是不會懂的!”韓依一臉的淡然,淡然一笑。

  雨住了,李誌明的車大概開得很遠了。黃昏已近,夜晚來臨,屋裏黑漆漆的。

  韓依走過去開了燈,屋子裏,院子裏,連同院子外麵的荒地,變得亮堂起來。

  陳蘭躺在她的躺椅上,眼睛半閉半開,腦子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又是一天混過去了。那隻貓睡在她的拖鞋上,睡眼朦朧地望了望韓依,閉上眼睛繼續睡了。

  她把她的瞌睡傳給了她的貓,一人一貓,靠著睡夢,遠離這個現實,逃避外麵的是是非非,在夢裏麻醉,在夢裏逍遙,天荒地老。

  韓依不在的一天裏,陳蘭隻和Lulu說了幾句話。沒有人和她說話。韓依回來了,有人同她說話了,她就盡其所能,說些難聽的話,好發泄一天的悶氣和怨氣。

  “我去做點好吃的給你吃。你不要盡吃些鹹菜,醃菜,醃肉,你需要吃一些新鮮蔬菜。醃製過的東西,味道不錯,但沒有營養價值,吃了對身體沒有好處。吃了也白吃。”韓依說著就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收拾起來,放到一處歸攏。

  “你懂什麽。時令蔬菜固然是好,可是不常有。讓Lulu出去買一次菜,夠麻煩的了。一周一次就夠了。把蔬菜醃製一下,就能長久保存下來,口感還好。我是喜歡吃的。”陳蘭緩緩說著。

  “哪有什麽東西能長久完好地保存下來!隻是肉眼看不到裏麵的腐爛罷了。你其實每天都在吃腐爛掉的東西!你看不到,聞不到,就以為是完好的。”韓依穿上圍裙,帶上袖套,一副賢妻良母的架勢,走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香味飄來。

  偏僻的山腳下也充滿了煙火氣。她們兩個女人,是為逃難,是為隱居,是為守護,在這裏點燃一把火,圍爐夜談,訴說一個個久遠縹緲的故事,關於前塵,關於往事,關於回不去的種種,久久吊念。

  一個在憑吊過往,一個在追尋將來。女人如狗尾巴草,都是漂泊輕賤的命。

  “看在我做了這麽多好吃的菜的份上,和我說說你的故事。”韓依像是預謀好的。

  “你也同我說說你的。不要一直都是我在說,你在聽。我們換一下角色。”陳蘭拿來一瓶紅酒,打算對酒當歌,細說從頭。

  “我有什麽好說的。我的處境你是一清二楚的。我在追求一個男人,我無處可去。”

  “那就說說今天送你回來的那個人吧!”陳蘭說。

  “好。讓我想想怎麽說。這一杯我敬你,就為我們是兩個同命相連的女人。”韓依舉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她把她和陳蘭歸到同一類女人當中。她不再看不起陳蘭。

  韓依不疾不徐喝了杯中的酒。她想起一句話來:如果我了解過去的你,我就會理解現在的你。我理解了現在的你,就會原諒以前所不能原諒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