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在愛裏走向毀滅 16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5837
  劉總從文思家裏出來後直接到了超市。他在超市裏轉了一圈,每一個貨架上的商品都一一打量,檢查庫存,完了又去辦公室裏要紙質賬目。

  他把幾個黑人收銀員叫了來,結果一問三不知。

  無奈打了電話去問熊威,熊威說沒有紙質賬目。再去問文思,文思也說不知。

  麵對著一群站得筆直的黑人,劉總氣得拍著大腿直報怨:“這麽大一個超市,你們都是吃白飯的嗎?這個也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你們花的可都是我的錢!現在一毛錢不賺,你們的工資是誰發的,你們知道嗎?”

  他們聽不懂深奧的中文,卻聽懂了最後一句:你們知道嗎?他們隻是收銀員,導購員,每天收了多少錢都分文不差交給熊威或是文思。

  除此之外的事,他們不懂,也無需去管。

  他們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說:“不知道。”

  不知道,他們的確是不知道。對著他們發怒,也是對牛彈琴。劉總隻能對他們揮揮手,窮凶惡極地說一聲:“滾。”

  劉總本就生性多疑,現在更是要錙銖必較。他又給熊威去了個電話,讓他把所有的收據,不管是國內采購的,還是當地采購的,都集合在一起,列一個賬目交給他。

  他要細細盤算,從頭至尾。

  一回到家中,自己的恩怨情仇還沒有數算清楚,被劉總的幾個電話攪得心神不寧。

  像打了敗仗似的,垂頭喪氣回到家裏。

  盡管千頭萬緒,他還是在歡歡想要回房的當口,把她攔下來了:“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恨不能撲倒在文思身上!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是不是不想回來?要不是我拉你回來,你今晚是不是預備就在那兒陪著你的老相好!”

  歡歡推開他,從角落裏繞了過去。

  他不依,一個反手把歡歡拉了回來。他握著歡歡的手腕,一點點用力,像是握到了她露出的狐狸尾巴,他恨不得剪掉它,撕爛它。

  歡歡的表情一點點變化,疼痛感一點點加深,眼眉皺成了一團烏雲。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歡歡冷冷地問他,似乎並不在意答案。

  說話的時候,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對他的不屑更是觸怒了他。

  他不肯罷休:“口口聲聲說的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都過去了。我真是好騙啊!真以為你有心悔改。我迫使自己原諒你,和你重頭來過。但是你的行為在告訴我,我就是一個任你欺騙、任你擺布的跳梁小醜!你可真是有一套啊!”

  說到這兒,熊威想起小陳說過的話。那一段話突然就在耳邊回放:歡歡那個賤女人,她根本就不愛你。她是因為我愛你,才來和我搶你的。真的,她根本就不愛你。她親口說的,她不愛你。我真應該把她的話錄下來,現在放給你聽,讓你看清她的真麵目。她隻是喜歡和別人搶男人。她喜歡勝利的感覺。

  他信了。

  此時此刻,不分緣由,不容分說,他相信歡歡曾經在小陳麵前說過,她其實一點都不愛自己。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和語氣一定就如現在這般,帶著不屑和高傲。

  隔了這麽許多年了,往事隨風飄散,可是那個熊威想象出來的場景卻越來越清晰。

  原來小陳說的都是真的。

  “你為什麽要嫁給我?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在別人麵前說,你一點都不愛我。你為什麽要那樣說?”他把她逼到牆角,掐住她的喉嚨。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我沒有說!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她經不起細想,她哪裏還想得起來。不經意說過的一句話,如一粒小石子跌落在歲月的長河裏,哪裏還能打撈得起!

  她隻是忘了,並不是不認賬。

  他全然站在小陳這一邊,他信小陳的話。

  “你不是敢作敢當嗎?現在又變成膽小鬼了?你……”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瞟見樂樂從房間裏出來了。

  他趕忙放開了歡歡,縮回了手。對歡歡假意關切:“好了,你快回房間休息去吧。我還有點事,要去見劉總一麵。”說完,拍拍她的肩頭,走出去了。

  樂樂從後麵走到歡歡的前麵,問:“你們兩個在角落裏說些什麽呢?沒有吵架吧?”

  歡歡一隻手扶在牆壁上,抬頭仰望天花板。

  都快叫人看厭了的水晶吊燈,在白天不開的時候,是落寞淒涼的。因為夜晚實在是太過璀璨耀眼,白日裏再也放不出光芒了!抑或,是因為見識過了夜裏的迷人光華,白天就算開了燈,同等的熱量,同等的光芒,也覺得是燈火闌珊。

  總之,她眼裏的光芒熄滅了。

  她笑笑說:“沒事,我們在討論超市裏的事情。真的沒事。”

  她一個轉身,把樂樂留在原地猜想。樂樂怎麽也不相信她說的沒事。

  她的臉上寫滿了心事:驚恐、落魄、彷徨、無助,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看出來了,卻什麽也做不了。

  熊威火急火燎來到超市。一問高個子的收銀員,才知劉總在裏麵辦公室裏等他呢!

  他進了辦公室,賠笑道:“再給我大約一個小時,我把賬目山的收據理一理,這就交給您。”

  說完,熊威掏出一串鑰匙來,開了抽屜鎖,拿出一疊賬目。大約過了四十多分鍾,熊威捧著一堆大大小小的文件夾,攤開在劉總麵前,說:“十二月份的收據都在這個紅色的文件夾裏,十一月份之前的收據都在這幾個藍色,綠色,黃色,黑色的文件夾裏。這幾個月賬目裏有的收據都在了,一樣不缺。隻是十一月份的收據,整個文件夾我都找不到了。我記得是和這些文件放在一起的,鎖在了抽屜裏。現在無緣無故找不到了,真是蹊蹺!”

  “放在一起了,怎麽單單少了十一月份,其他月份又不少?你這抽屜是鎖起來的,鑰匙又隻在你的手裏。難不成是被鬼偷了去?”劉總甚是疑惑。

  一語驚醒夢中人。

  熊威恍然大悟:“不是的。這鑰匙不是我一個人有。還有一個人,文思也有抽屜的鑰匙。當時就怕我把鑰匙丟了,他那兒就留了一串備用鑰匙。也就是說,他也可以開我的抽屜的。”

  “言外之意,文思就是那個拿了收據的人。”劉總有意如此說。

  “隻是沒有確切的證據。”

  劉總一笑,反為文思開脫:“他把收據拿去做什麽?他又不是外人。難道你還防著他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

  熊威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琢磨,梁文思霸占了他的女人,現在又陷他於不義。

  不是他,還會有誰?抽屜絲毫沒有撬開的痕跡。手底下的黑人員工雖說小偷小摸是常有的,但是也還有個底線,隻敢在暗地裏占點小便宜。

  一定就是他。

  至於他的動機是什麽?因為他愛上了她,所以她的丈夫成了他的敵人。

  成了敵人了。熊威一時還不能適應這種關係的轉變。

  以前是多麽要好的兄弟,他被抓進了監獄,他還去探望他,設法營救他;他們兩人酒桌上曾經無所不談,無話不說;他們是合夥人,從並不充實的口袋裏掏出一筆錢,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裏,下決心,共風雨。

  現在他要來害他。

  熊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在劉總對麵坐下來,大義凜然:“收據是從我的手上丟失的。是誰偷去了,偷去做了什麽,暫且不論。收據遺失造成的損失,我來承擔。這一點責任,我還是有能力擔當的。劉總請放寬心。”

  劉總怒氣未消,翹著二郎腿,作沉思狀。

  沉默了一會兒,劉總開口了,責備聲中有些黯然神傷:“這些收據是十一月份的,才多久,都還沒有拿去稅務局報賬抵稅,你就弄丟了。能抵掉的稅額也是有限,你自然是負擔得起的。但是這麽低級的錯誤你都會犯,我如何放心讓你來運營超市?我人不在盧薩卡,這裏大大小小的事務,是你說了算的。你責任重大啊,你知不知道?”

  劉總說話時,總是愛反問一句:你知不知道?在他眼裏,別人永遠沒有他想得多,想得細。

  熊威不置可否。

  劉總的教導,他虛心接受就是了,多說無益。

  十一月份的收據丟了,幸好還有每月月初熊威傳給他的電子賬。劉總在出發回基特韋之前,把十一月份的支出清單從筆記本裏拉了出來,不管是哪一類商品,不管能不能抵稅,劉總一律做抵稅處理。

  一算,竟然有五萬多的稅額。單位是卡瓦查,不是人民幣元,所以轉換成人民幣的話還能在五萬的基礎上打個七八折。

  熊威自掏腰包,算是用錢買個教訓。

  他深感世事無常,往後的路每一步都要小心了。

  劉總回到了基特韋,沒有直接回家裏,而是去了李誌明的住處。

  李誌明一早便得知了劉總的今日行程安排,就在家裏等他。他由於前幾天有事走不開,不然就陪著劉總去盧薩卡了。沒有去,所以滿心好奇地等著劉總同他商量那邊的狀況。他們兩個人,才是真正一條船上的人。

  李誌明笑臉相迎:“劉總辛苦了,辛苦了。去了兩天,可要折騰壞了。”說著,雙手遞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劉總喜歡喝碧螺春。李誌明一直記在心裏,家裏備了好幾種碧螺春。他說他也喜歡喝碧螺春,可是隻在劉總在的時候和他一起喝,自己私下從來不喝。

  “盧薩卡的幾個人真是不讓人省心。瞧瞧多大點事,還把劉總您拉過去,辛苦費神不說,白白耽誤了幾天功夫,基特韋這邊等著您做決定的事也多著呢!”李誌明瞄了幾眼劉總疲憊的神色,關切地說著。

  劉總喝了幾口茶,輕歎幾聲。

  見了李誌明,他心裏舒服了許多。至少還有一個人,鞍前馬後,隨他使喚。是他成就了李誌明,而李誌明使他晚景不淒涼。沒有李誌明的話,他身邊估計一個談談心的人都沒有

  這次的事情還是小事,不過是熊威打了文思,傷得也不重。去盧薩卡之前我還怕熊威和文思會反目成仇。他們一鬧起來,我們誰也不好過。現在看來,鬧不起來。

  劉總討論起他們的事,也是說故事的輕巧的口吻了。

  “怎麽,矛盾這麽容易就解決了?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打的架?”李誌明問。

  “至於為了什麽事,我倒是還沒有弄明白。說實話,我也沒留心這些個小事。文思看起來倒是一點不介意熊威動手打他。你說奇不奇怪?”

  “那個梁文思我也不過是見了幾麵,沒什麽深交,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見了這麽幾麵,依我看,說得好聽一點,他這個人性子好,說得難聽一點,就是陰氣太重,太娘了。哪裏還有一點爺們氣!”李誌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是什麽話。我看梁文思人挺好,穩重踏實,書生樣。和熊威比起來,梁文思更勝一籌。熊威最多算是個武狀元,魯莽,衝動,辦起事情來不計後果。可惜他沒什麽錢,要是他投的錢和熊威一樣多,我會看重他一些。”劉總慢慢悠悠說著,分析各人的好壞,是他的專長。

  李誌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劉總講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似的:“劉總,您的眼力真不是吹的,在下甘拜下風。”

  李誌明一邊說恭敬的話,一邊雙手作揖,接著說:“我在盧薩卡有些朋友,我從朋友那裏打聽來一些消息,不知劉總您聽沒聽說過。熊威有一個漂亮的老婆,小名叫歡歡,人長得十分漂亮,在盧薩卡還小有點名氣的。”

  “他老婆我們不是見過好多次了嘛!也就中上吧。再過個幾年,人老珠黃,看還有誰惦記!怎麽這也是個新聞了?”劉總很是不解。

  “我話還沒說完呢!如果熊威他老婆的姿色隻能算是中上的話,那盧薩卡就沒有上等的女人了。這個先不細說。我想要說的是,這個漂亮的結了婚的女人看上了文思,兩人關係非同尋常。你說熊威還能不氣?老婆都要被人搶走了。”

  劉總一怔,腦海裏頓時浮現出歡歡蹲在文思床邊噓寒問暖的場景,於是大笑一聲,說:“哈哈哈,李誌明啊李誌明,真有你的。我路遠迢迢跑了一趟盧薩卡還沒把事情弄清楚。你倒好,坐在家裏卻把事情搞得一清二楚。原來他們打架為的是這事!唉,年輕人哪,衝動是魔鬼!”

  說到這兒,李誌明也忍俊不禁,和劉總說說笑笑,說著別人的故事,氛圍很是愉悅。

  “可不是,所以我說,劉總您真是好眼力。您看重文思,不看重熊威。歡歡何嚐不是如此呢!這三個人還不曉得要折騰到幾時。後麵可有好戲看的了。”

  “那是什麽好戲!這樣的戲,不看也罷。我還是希望他們和好相處,把超市經營好了,賺點錢才是正道。”

  “是是是,我們和他們摻和在一起,無非就是想靠他們賺點錢。隻是不要看錯了人才好。”

  李誌明這麽一說,劉總忽地才想起還有正事沒說呢!他隨即轉移了話題:“說了這麽多,我還沒和你說正事呢!這次過去,我仔細查了那邊的賬目。你猜怎麽著,熊威十二月份的賬目是亂七八糟,收據東拚西湊才找齊了。這也就算了,讓他去吧。問起十一月份的收據,整整一個月的收據,全部讓他弄丟了,一張也找不出來了。他說鎖在抽屜裏了,不翼而飛了。你說氣不氣人!這樣沒有責任心,我真是一點也不放心。”

  說到這個話題,兩人的臉色立馬變得沉重起來。說的是自己的事,沒有了聽故事的閑情逸致。

  熊威說來也冤,十一月份之前,每個月的賬目對得清清楚楚,收據也是一張不漏地裝在每個文件夾裏。唯獨十二月份,家裏出了變故,他六神無主,精力被分散了,結果賬目錯亂了,十一月份的收據也無緣無故不見了。

  最混亂的時候,劉總來檢查賬目了。

  在十二月裏,熊威跌了一跤。這一跤跌得,他的人生也換了方向了。

  “如果隻是個低級錯誤,還不至於太擔心。人人都會犯錯,隻要不是有意為之。怕的是,熊威是有意為之,那就防不勝防了。那邊的三個人,畢竟不是我們自己人。人心還隔肚皮呢!現在的局麵,壞就壞在,我們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沒有主動權。”

  一會兒子功夫,劉總麵前增了四五根煙屁股。屋子裏煙霧繚繞。

  這幾句話說到了劉總的心裏,他連連點頭,因此麵色愈加凝重。

  “這也是我最擔心的地方。我一路上都在思索。在錢財麵前,有幾個人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太難了,沒有幾個人能做到。畢竟不是自己人。”

  最後一句話,聲音拖得又長又沉重。劉總看了一眼李誌明,眼睛一眨,望向了別處,往下說:“你我認識這麽多年,你的為人我是絕對信得過的。那邊我們倆砸了不少的錢,不能眼看著覆水東流。那是個好位置,隻要經營得好,回報率不會低。誌明,你看,讓你去盧薩卡如何?”

  “常駐盧薩卡?”李誌明詫然。

  “是的,你在基特韋的事務,我這裏可以代為處理。這也是迫不得已的辦法。”

  “劉總,隻要您一句話,我沒有二話。什麽時候過去?”李誌明低頭略一沉思,對劉總說,好似經曆了一番深思熟慮、內心掙紮。

  “慢慢來。可以做起準備來了,把手頭的事盡快交接好。等我通知。”劉總仰頭歎息,掩飾不住一絲勝利的喜悅。

  他喜歡這種感覺,年紀越大,就越是依賴於這種感覺。

  他是一個下棋的人,把身邊的人和事,做這樣的安排,做那樣的安排。

  他有時候也糊塗了,銀行賬戶裏餘額的數目又多加了一位,賺了一大筆錢,他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悅。那個數字一年年變大變長,總沒有一種貼膚的親近感。可是周圍的人因著他財大氣粗,對他卑躬屈膝、唯命是從,他卻感到了實實在在的快樂。

  也許,他窮盡一生,並不是在追尋錢財,而是追尋由錢財帶來的快感。

  有錢要會用,有人也要會用。

  這個用,用盡心機的用,楚材晉用的用,棄瑕錄用的用。